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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年轻的时候,我爸很帅,电影明星似的;我妈也很美,漂亮得冒泡!”
疏离由衷地说,“我相信,谷小姐,你也很美。”
“谢谢。”她伸出手,掸掸疏离的脸,吹气如兰。“你也很帅,可惜不是我要的style。”
疏离不动声色地将她爪子架开。
“我的妈妈叫谷若虚,她出生于书香门第,还有海外关系。那个时候,书香门第还有海外关系的一定会被批斗,我爷爷怕被牵连,阻止爸妈结婚。可是我爸妈两个人当年那个爱啊,不爱就得死那种。
虽然□□年代的人,内敛又拘谨,但是暗地的情感涌动,照样和如今一般汹涌澎湃。他们抗争了很多年,还相应国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一起去了新疆建设生产兵团。脱离了长辈的魔爪,终于在那里结合了,但是不受长辈的祝福。我爷爷说,关山峪,你死在叶城吧,永远不要回来。”
“关山峪?”疏离失口,一瞬间眸子幻变千色。
她把手指置于疏离的唇上,露出嘲讽的表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就是天一建工的老总,你要誓死替我捍卫的二奶权利。”
“那你不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说了这故事很长,你别打岔,否则讲到天黑都讲不完。”
她从手袋里拿出一只温黄色牛角做的小梳子,解开长发,一下一下开始梳头。秀发垂坠,乌黑亮丽,可是美人却神情哀婉。“从小就没人帮我梳头,你相信吗?我两岁半会拿勺子,三岁半会拿筷子,四岁自己给自己梳头免得天天像梅超风。”
她把发梳直,绾了一个髻,露出姣好的五官。“我妈从小就不亲我,6岁那年我妈一个人去荷兰,”
“荷兰?”疏离失声,“你6岁?1988年?你确定是荷兰不是河南?”
谷离非没好气白他一眼,“我当年考到德济是Top5,你不要怀疑我6岁时候的智商。
我出生在新疆的叶城,6岁以前没有离开过那里。
那是一个中国版图上最边缘的地带,偏僻地你无法想象。我记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开叶城,就是6岁时跟着爸爸妈妈去乌鲁木齐,一千五百多公里的路程,走了七天七夜。然后再坐火车,84个小时,跨越四千多公里,回到宁波。
虽然生活艰苦,但是那里的回忆很美好。在那里,我是有爸爸妈妈的汉族小宝宝,每天推开家门,就能看到莽莽巍峨的昆仑山,玉白色的,是世界上攀登难度最高的山峰,乔戈里峰。塔吉克族的男孩子们都穿藏蓝色的长大衣,系彩色腰带,挎一把尖尖的小刀,头戴卷边的高统帽,脚蹬公羊皮长筒靴,他们跨着骏马,奔驰在昆仑山脚下的草原,威武又潇洒。
还有热死人的塔里木盆地,到处种满了甜石榴、薄核桃、黑叶杏、黄肉桃、棋盘梨,又大又香甜。”
回忆让她的眼睛亮晶晶。
“但是回到宁波后,一起都变得不美好。我妈家族里有个祖辈一个人孤零零死在荷兰,留下一摊子生意我妈过去收拾。你知道,宁波人自古就有出来拼搏的传统,明朝就随郑和下过西洋,和你们老屋里蹲的上海人不一样。”
疏离干咳两声,示意她继续。
“我说过我妈从小不喜欢我,这下子终于名正言顺地摆脱我,并且一去不复返。我爸没什么学历,援疆回来后就当混混,我跟着他有一顿没一顿地到了第二年读小学,他道上的老大和人斗殴,致人伤残,他替他老大顶罪,判了8年,被送到青海去劳改。”
“那你怎么办?”疏离听得动情,仿佛随她一起时光倒转,“没想到你的成长背景如此艰辛。”
她桀骜又不屑地笑笑,“艰辛?你听下去,知道什么叫惨烈!”
“我爸让我去求爷爷,爷爷不肯要我。我去求我外公,他们也不肯要我。我不知道人人都夸我又聪明又漂亮的小女孩为什么没有人要我。”
“爸爸有个姐姐,我应该叫娘娘。娘娘因为在乡下,我爷爷看不见,我爸就偷偷把我寄养在她家。娘娘没有小孩,看见我又聪明又漂亮,对我还是很好的,可是娘娘对我再好,也改变不了她是学校教导主任的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小伙伴没有人和我玩,每次有同学被教导主任叫去罚站或者训话,他们就朝我身上扔香蕉皮,揪我头发,打我,骂我这个告密坯子。”
“我跟娘娘哭,说他们打我,娘娘把他们训了一顿,他们再也不敢打我,他们开始孤立我,冷处理我,当我是空气。下课的时候她们跳皮筋,玩游戏,只有我的座位旁边空荡荡三层都没有人。我只好自己和自己玩,我用小刀切橡皮,一小块,一小块,最后把自己小指头上的肉也一小块,一小块地切下来了。”
疏离听得毛骨悚然,“你好狠!对自己都这么狠!”
她模仿着以前的情景,一节一节切过去,指甲涂了蔻丹,血腥色。“都是他们遗传的好!”
“我想其实身边的人大概都想我死,只不过他们怕蹲监狱,没办法自己出手。那个时候我想把自己亲手杀了,因为别人杀我是违法的,自己杀自己是合法的。”
“幸亏你没自杀,否则现在我就见不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了。”
“漂亮吗?你也觉得我漂亮吗?”
疏离诚恳点点头,“说你不漂亮的都该下地狱割舌头。”
“我还有一个希望,爸爸说他出狱后就把我接回去。我妈虽然对我不好,但是爸爸从来没说不要我,他是我努力读书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后来我爸爸因为在牢里表现好,减刑2年,我刚上初中他就回来了,赶紧着就把我接回了宁波市里。那是我出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仿佛生活光明的前景终于到来了。”
“我回到家,7年没见的妈妈居然也回来了,我更开心了,我还给他们跳刚刚学会的新疆舞,在学校里老师都夸我跳得好,说跳得比他们见过的真的新疆姑娘都好,尤其是那个移颈的动作,我天生就会!”
“饭桌上,爸爸让我多吃点,说这是妈妈最后一次给我做饭了。我问为什么,他说爸爸妈妈离婚了。他摸摸我的头,问我,菲菲,你知道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离婚两个字的意思,但是我不知道,原来爱地死去活来的两个人,就这样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了。绿色的本本里夹一张纸,上写着‘夫妻感情破裂,经过调解无效,关山峪,谷若虚,离婚。’因为妈妈不要我,我被判给了爸爸。”
“我就像个拖油瓶,爸爸总是在发愁怎么安置我。
吃完晚饭后,我又听到他们在争吵。那天有台风过境,暴雨流注,都挡不住他们争吵的声音。
我的妈妈说,“关山峪,我都养过她6年了,还要养下去吗?”
我的爸爸说,“谷若虚,你知道劳改犯很难重新立足的,我的老大现在上海,听说混得很好,他能在上海罩我,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想放过。你知道,菲菲还小,我做那种行业,把她带在身边不合适。”
我的妈妈说,“关山峪,你做的孽已经够多了,我觉得我能忍你这么多年,已经是人间奇迹了。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想看见这个孽种。”
我是孽种,我妈妈说我是孽种,我在房里偷偷地哭。我有14岁小孩的智商,我想我一定是爸爸和姘头生下来的,所以妈妈才会骂我孽种。
可是我错了,错得那么离谱,生我的亲妈妈,骂我是孽种。
原来他不是我的亲爸爸。
他后来告诉我,他在新疆劳动的时候出了生产事故,从此没有生育能力,但是作为男人最羞耻的一面,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他和妈妈结婚后,让他的一个塔吉克族兄弟帮忙,生下了我。这样,就永远,永远,永远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没有繁衍子孙万代的能力了。
所以我的妈妈,每次见了我都会呕吐。”
疏离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长得一副妖孽的样子。
塔吉克族是中国境内目前保存的,最纯种的中亚白种人血统,所以她眼睛大,睫毛长,鼻梁高,眼窝深,像八国混血。
混血儿多数古怪,过度开朗或者过度阴郁,总之都是一副活了今天没有明天的样子。他做了一个判断句,“你的爸爸很自私,你的妈妈也是。你是最无辜的,可怜的孩子。”
她吹了响亮的口哨,粉红色的唇瓣鲜嫩可口,放荡不羁,“无所谓,反正我一样长大了。我出落得聪明漂亮,初中开始就有男孩子给我递情书,等着和我约会的男人排成好长一张waiting list,可是我一个也看不上,我认真读书,考全校第一,这样就能去读上海的大学,和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肯要我的爸爸会师了。”
“我初中和高中都住校,我爸从上海给我寄钱。从我高中开始,他开始给我寄很多很多钱,一年比一年多,多得我花都花不完。我去宁波最贵的Store买衣服,我每天穿得花枝招展去上课,女同学拿眼白我,男同学对我心痒痒却不敢碰,老师拿我没办法,因为我成绩好,就可以堵上他们看不惯的嘴。”
“我改了名字,我说关山峪,我是妈妈生下来的,我的爸爸在叶城,我居然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叫关菲菲?我要姓谷,以后我就叫谷离非,我是谷家离婚后没人要的非婚生子女。”
“离婚后我妈妈去了荷兰。红灯区、同性恋、大麻□□,荷兰绝对不是修身养性的地方,她没和爸爸离婚就和外国男人搞在一起;后来回国离婚了,外国人也不要她了,她改嫁给一个很壮的中国人,大概想寻点外国人的影子。不过上帝有眼,老天公平,那个男人对她不好,有暴力倾向,经常把她打到住院。
爸爸从上海打电话过来让我去看看她,说毕竟是她生的我。
那个家黑乎乎阴森森的,我看见我妈妈躺在床上,我那么漂亮的妈妈,像电影明星一样的妈妈,变得很瘦,很憔悴,很悲凉。
她对我掉眼泪,说她这辈子心高气傲,却落得如此下场,希望我有出息。
她说如果我恨她,只要能让自己舒服,就尽管恨她,反正她也马上就要走了。她说去另外一个轮回,那里不会有变态的关山峪。
她说她这一生,最爱关山峪,但是最终才知道,恋是一个最痴的字,它的上半部分是变态的变,下半部分是变态的态。最恋的关山峪做的事情最变态。她说服自己,勉强自己忍了6年,一直忍到眼看着我越长越不像汉族人,她终于告诉自己不要再忍下去。
她换了环境,尝试去重新爱一个人,却发现别人只是玩弄她;她收拾行囊,再给自己一个爱人的机会,却发现老天已经不给她机会,老天要给她惩罚。
我的妈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么多话,从来没有和我流过这么多泪。
后来我继父来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想要□□我。我妈妈骂他是畜生,但是他振振有词说买一送一挺好的,我妈妈气得晕了过去,我就知道,接下来只有靠我自己,没有人能救我。
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工具,我只有小刀切手指的决心和狠毒。
我把头往床头柜上一撞,眼眶就撞破了,鲜血汩汩地流出来,看起来好像眼球没有了一样,把他吓清醒了,赶紧叫医生。
我在医院对医生说我就要高考了,我想多请几天假在家里复习,求求医生您把我整只眼睛都包起来吧。你看这里还有痕迹,三角形的。”
她拉起疏离的手,牵引着去抚摸她的眼窝。她的浅棕色肌肤触手温良滑腻,好像产于玉龙喀什河的上好籽玉,疏离的意态仍悠闲,但内心感觉灼热。
“天下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我爸爸都这么坏,更不要说一个继父。我这辈子鲜血淋漓,郁桓遇见我,是他上辈子作孽。”
她讲了很多,终于累了。伸了一个懒腰,媚眼如丝,盯着疏离。
“郁桓你知道吗,时间是最伟大的钢刀,它会慢慢把我从尖锐变成圆滑。我真的为当年的幼稚行为道歉,求求你不要再恨我,我会尝试做一个好妻子。”
她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闭上,她的唇落在疏离脸上,她的四肢如藤蔓般纠缠着他的躯体,她嘴里有催眠的话语,说给郁桓听,渐渐低不可闻。
疏离感到自己的身体产生一种久违的异动,他的脸上诞生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把她抱进房,放上床,盖了薄被,关了门出去。
离非,离非,多惨伤的名字。
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你可知这世上,谁人不悲?谁人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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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啊新疆,大美新疆。
祖国大好河山,俺要一一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