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与烈酒

　　夜市里有卖唱的也不稀奇，难的是在这么喧嚣的背景下唱苦情歌，还吸引了不少人。
　　两人钻到人群中间，蒋澳抱着玩偶什么都看不清，而周成桉也只能勉强看清前面是两个青年在卖唱，一个打扮前卫染着黄发，坐着弹电子琴，另一个穿着随意，抱着吉他，闭着眼拿着麦低吟。

　　那唱歌的人音色很有质感，有种让人身处繁华里依旧沉静下来的温柔，又带点老磁带的沙哑。

　　一首完毕，他们开始演奏第二首歌时，周围人群开始涣散，有的往他们前面的铁盒子上扔了钱，但周成桉没动，他没回头，只问后面的蒋澳：“你知道他在唱什么吗？”
　　蒋澳夹着那玩偶，皱着眉认真听了一会儿，不是中文歌，而且相比前一首，这首歌歌风悠缓起来，非常耳熟，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Caresse sur l'ocean？”
　　周成桉很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这都知道？”
　　“放牛班的春天。”蒋澳语气淡淡：“这电影上映后我看过很多遍。”

　　《Caresse sur l'ocean》中文译为《海面上的清风》，是一部关于梦想与音乐电影的灵魂插曲，电影热映，这首歌却并不热门，但那旋律却随着电影一起刻进了蒋澳的脑海里。
　　电影于别人来说是一项娱乐，但是对蒋澳而言，那是他一部分的生命。

　　“厉害啊你，我只看过一遍。”周成桉笑着说：“记住这首歌是因为有次考试考到了。”
　　“……”

　　“Vire au vent tournoie déploie tes ailes，Dans l'aube grise du levant，Trouve un chemin vers l'arc-en-ciel，Se découvrira le printemps……”

　　身旁的人跟着浅浅哼唱起来，蒋澳循着声音微微侧过脸，周成桉唱的很低，法语的发音还有点黏黏糊糊的，可蒋澳还是在熙攘的人群声里捕捉到了他浸着盛夏晚风的声线。

　　兴许是旁人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而有相同感触的人太少，这一曲唱完，人又少了很多，蒋澳上前，也学着别人那样在前面的铁皮盒子里放钱，可能是给的数额很大，那唱歌的青年专门向他点了下头。
　　周成桉走过去，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尴尬地发现除了钢镚儿没有大额现金，于是他笑了笑，没话找话似的问那青年：“你们第一首那唱的什么？”
　　那青年抱着吉他，听到别人问这首歌，笑着说：“那首歌是我们自己写的，叫《去南方》，并没有发行。”
　　他们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个夜市的街头业余“乐队”还有原创能力，于是周成桉问：“这么好听的歌，怎么不去找唱片公司投投？”
　　“试过了。”抱着吉他的青年微笑里有些遗憾：“但我们不想卖。”
　　他这么一说，周成桉大概明白了，兴许是唱片公司想买断原创权，这在唱片市场上并不少见。
　　“阿玉，这琴好像坏了，你过来看下。”另一个站在电子琴上的青年叫他，抱着吉他的青年便对他们说：“抱歉。”
　　“没事，你们唱的很好。”说着，周成桉就弯下腰往那铁盒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蒋澳皱起眉，看周成桉递了个山川工作室的名片放在那铁盒子里，还有一张……他自己的签名照？
　　那青年转身的动作一顿，似乎也很不解，周成桉指着那照片说：“这个，可以卖钱。”
　　“……”

　　蒋澳在回去的时候嘴角一直憋着笑，周成桉领他回酒店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有那么好笑吗？”
　　蒋澳摇摇头，敛了笑，他只是从来没碰到主动给别人自己的签名照拿去卖钱的：“你给我也签几张。”
　　“嗯？”周成桉皱眉：“你也要拿去卖钱？”
　　“不。”蒋澳放下了手里的兔子玩偶，转过身说：“我等着它升值。”
　　“你小子。”马屁拍得到位，周成桉二话不说大手一挥签了三张扔给了他，挑眉道：“算你有眼光。”

　　第二天蒋澳一睁眼就看到了飘在房梁上的那只小青蛙，他抬手揉揉眼，刚坐起来又看到了躺在他旁边的兔子玩偶，蒋澳愣了下，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兔耳朵，异乡他客，心情竟然从未如此的好。

　　周成桉早上就去片场了，蒋澳在酒店待到了中午，没等到清洁工来，就自己把自己睡得客房打扫干净，又顺带把周成桉住的卧室收拾了，他看到了那个First影展的印章被周成桉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周成桉的衣服总是随处放，蒋澳把脏衣服拿起来洗了，干净的就一件件叠好，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心里有种异样的满足感，就好像手里任他摆弄的不仅仅是一件衣服，而是那个人。

　　搞完卫生后，蒋澳在周成桉的床上躺到了下午，才爬起来给自己整理行李，他给周成桉发了信息，然后带着硕大的兔子玩偶和几张签名照回了北京。

　　新学期在即，蒋澳忙的团团转，不过中间出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插曲。
　　某天下课，有人联系到了蒋澳，说是讨论关于《沉没潮声》这剧本立项问题，蒋澳试探了两下，对方并没有让蒋澳担任主导的意思，似乎就是买个剧本，这也是情理之中，没有哪家投资会愿意冒这么大险用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小蒋，我们是很有诚意的。”接洽他的负责人叫李盛，蒋澳对他并不熟悉，此刻他坐在蒋澳对面喝了口咖啡，然后说：“你的剧本很有灵气，如果你要参与项目的拍摄，我们也非常欢迎，可以认真考虑考虑。”
　　蒋澳点点头，接过他们的项目书，说自己会认真看，三天内给他们答复。
　　但这个想法在看到他们项目书上拟出品中的“七星”那栏时就灰飞烟灭了。

　　接到蒋恒昌电话的时候，蒋澳正在自习室里写题目。
　　他拿起振动的手机，看到来电人时眉头下意识拧到一起，然后起身去了自习室外的走廊。

　　“有事？”
　　蒋恒昌单刀直入质问：“李盛说你拒绝了项目提案？”
　　蒋澳没说话。
　　“你不用和我置气，李盛看中你的剧本这种小事不会专门来通知我。”蒋恒昌的声音里透着笃定，似乎早已认定了蒋澳离不开七星：“如果你现在拒绝这个机会，将来你会后悔。”
　　新人编导需要作品打底才能拉到投资，才能出头，《沉没潮声》无疑是蒋澳提升自己名气和影响力的好机会。

　　蒋澳却很坚定：“就算这剧本被埋到吃土了，也不会交给你。”
　　“你总是这么自大，还以为多磨砺两年会有什么变化。”蒋恒昌对他的反驳并不意外:“我是你老子，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你走上该走的路——”
　　“什么是该走的路？让我见不到我妈最后一面的路？”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蒋澳心口传来一阵阵刺痛，他咬牙道：“自大的人是你，我和你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率先挂掉了电话，平缓了下心情，然后转过身回到自习室里，借着自习室的碎纸机把项目书投了进去。
　　他不知道什么是该走的路，但蒋恒昌嘴里的路一定不是。

　　新戏杀青，周成桉自然更忙，接下来就要进入无限扯头花的后期工作了，与以往艺人拍完就撒手不同的是，这回山川参与了进来，多了个投资人的身份，就要配合宣传和影院上线排片的事宜，工作量一下指数倍增长。
　　与此同时，他还要考察高川新签的几个新人以及工作室运营规模扩大的手续，总之就是马不停蹄的状态。
　　不过他比较庆幸的是，《追风》这戏从开机到杀青用了三个月，程乐天竟然没捣出什么乱子。

　　盛夏消失地很快，凉秋把落叶和热气一起吹走，冬日在肃杀氛围里悄然而至。
　　蒋澳拒绝了《沉没潮声》的立项，学院老师过来询问情况，他草草打发了，老师也不好多问，只是又一股脑塞给他一堆大赛宣传单，大三课很密集，他还要抽空给别人画稿子赚钱，蒋澳觉得有些累，但还是应了下来。
　　非必要，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唐黎的忌日就在深秋与初冬交汇的时节，蒋澳照例买了束白茉莉花送过去，而在他之前，那墓碑前是空空荡荡的一片，蒋澳只是扫了一眼，相比去年，现在他并没觉得愤怒，反而很平静，如果蒋恒昌真的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那也是一件好事。
　　“妈。”蒋澳弯下腰擦了擦那碑上的露珠，淡淡地说：“你放心，一切都在变好。”

　　回学校的时候经过香山路，那家“被柳树挡住的杂货店”提前打烊了，蒋澳推着单车在店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最后掏出手机给周成桉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喂，蒋澳？”
　　“成桉哥。”蒋澳顿了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只是想听听周成桉的声音。
　　“怎么了？”周成桉见他不说话，也不催他，自说自话起来：“我回北京了，在录音棚里呢，准备给电影录后期。”
　　刚说完，他就隔着电话打了个喷嚏，蒋澳本来在认真听着他说话，这一下让他回神，立马追问：“你感冒了？”
　　那头的周成桉吸了吸鼻子，再开口，鼻音就有点重了：“可能吹风了，最近换季，你也注意点，我听你那边还有风声，你人在外面？”
　　“嗯。”蒋澳回头抬头看了眼身前被冷风吹得翩翩起舞的柳条，然后说:“我有事找你。”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想见你。

　　“行啊。”周成桉十分爽快：“之前带你去的工作室还记不记得？我马上要过去，你去哪儿等我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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