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械投降

　　孝文帝温声道，“起来吧。”

　　“昨夜有贼子逃窜进储秀宫，被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看见，他便贸然翻墙去追，却不料惊吓到了你们几个。昨夜我已罚过他，待晚些再让他亲自去储秀宫赔罪。”

　　孝文帝声音平缓，将昨夜事情重新给出一个说法来，“至于那贼子你们也无需担心，昨夜内庭侍卫已经将其抓获。”

　　这一番话将大皇子的形象从擅入储秀宫的采花贼换成了勇敢无畏追击贼子的少年，抹去了他的不雅事迹，也应承了昨夜林云熙当中说的在储秀宫看见贼人。正可谓是姜还是老的辣，手段雷霆迅捷。

　　就只是不知那位被抓取伏法的倒霉蛋姓甚名谁了。

　　可这些话并没有让林云熙松懈下来，因为孝文帝的话已经说完，接下来论的便是将大皇子折腾成那样的她了。

　　几乎是孝文帝话音刚落，林云熙便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嗵”的一声磕在地面，她的身子也跟着颤了一下，但面上却坚定无比。

　　“臣女有错，还请陛下惩罚。”

　　“何错之有？”孝文帝淡淡问道。

　　“昨夜，臣女有三宗错。”林云熙冷静说道，“一、在储秀宫遇到贼子闯入却未及时通知姑姑们，而是托大选择拉上姐妹自己追踪。二、臣女误将大殿下认为贼子并上手阻拦，冲撞了皇子。三、臣女犯此大错因立即向立即到养心殿向皇上请罪，却拖至第二天被召见才来。”

　　林云熙看不见孝文帝的神情，但听见茶杯瓷器清脆的磕碰音，是孝文帝抿了一口茶。

　　能在问话时做出这样生活化的举动，看来孝文帝并未因自己的行为生气，甚至对自己的态度还颇为友好，林云熙略微放松，她松开自己一直紧攥的手掌，上面是细细的汗水。

　　苏浅月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以为自家表妹要被治罪了，心中一急道，“陛下，这些不关云熙的事，都是臣女的错。”

　　“哦？你又是什么错？”孝文帝不紧不慢地问道，语气中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臣女、臣女......”苏浅月没准备好说辞，被问的一时间答不上来，话像卡在了牙缝里，吐出来的都是气音，调也越来越小，

　　“臣女不小心撕破了大皇子的裤子。”苏浅月低头看着绣鞋，昨天窒息般的场面又在脑海中浮现，即使再说一遍她仍尴尬的五体投地。

　　“噗——”孝文帝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陛下！”邹和忙上前为孝文帝顺气，又迅速将桌面上的水渍处理。

　　苏心瑶已经站得两眼一抹黑了，真不知她旁边这个笨蛋都在说些什么。林云熙亦是无语，裤子被扯破这种事情，即使大家都看见了也不会有人敢报到皇帝面前，大皇子但凡有几分羞耻心，亦不会在皇帝面前提及，可偏偏苏浅月一被问，就傻憨憨地说出来了。

　　她也不想想，如果皇帝问手下昨夜发生了何事。

　　难道会有人说，陛下您儿子裤子都被扯烂了，还看见大腿了。

　　或者会有人说，陛下您儿子昨夜被一个秀女给扒了裤子？

　　果然孝文帝缓了缓道，语气掩不住闷笑，奇道：“竟有这等事？”

　　“陛下臣女姐姐向来笨手笨脚，但她绝非故意。臣女与姐姐愿一起向大皇子赔罪。”苏心瑶连忙拉着苏浅月跪下磕头，试图弥补。

　　“呵呵，赔罪倒不用了。”孝文帝笑呵呵评价道，“我那大儿子心气高，发生了这等事因是不想再看你们了。”

　　孝文帝对自家儿子还是有一二了解的，也难怪自家儿子昨夜发生那等事情后还特地先回了一趟皇子所才来养心殿请罪。

　　如今算是真相大白了。

　　孝文帝想着又觉得嗓子眼里有点痒痒的，有点想咳嗽，可能是刚才呛到的余茶还留了一点在喉咙里。

　　“咳咳”他低声咳嗽一声道，“永宁侯与苏相为大启文武干将，为朕安邦帝国，朕又怎会因为这些小事怪罪他们的女儿。更何况不知者无罪，你三人是为抓闯入储秀宫的贼子将人看错，虽是有勇无谋，但侠肝义胆，朕该赏赐你们才对。”

　　孝文帝看向邹和道：“邹和，给这三位小姑娘每人记赏银一百两，各赐金簪如意一对。”

　　邹和笑眯眯道：“是。”

　　“朕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你们几个小姑娘聊天了，送她们出去吧。”孝文帝又道，说着已经再拿起一本折子来看，俨然是拼命三郎的架势。

　　苏浅月还晕陶陶，昨天撕破大皇子裤子的手还在哆嗦，有一瞬她都以为自己这双手要被拿来抵大皇子的裤子了，结果竟毫发无伤，还平白无故得了赏赐。

　　陛下，真是个大好人啊。她捧着邹和送来的银子，心里美滋滋地想到。

　　......

　　林云熙三人走后，养心殿便安静下来，直到厚厚的奏折变成零星几个再到没有，孝文帝才坐回椅塌休息，他揉了揉眉心，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陛下，可要摆驾昭阳宫？”邹和观孝文帝的神色疲惫，关切地问道。

　　陛下对人防备心重，即使去后宫同娘娘们一起歇息也难放松心神，所以后宫长年人数不多，子嗣也只有零零落落几个。但作为贴身太监的邹和知道，陛下去到昭阳宫，笑容流露总是最为真切和放松的。

　　“不慌。”孝文帝淡淡道。但邹和心下有数，那意思就是今天定下去昭阳宫了，只是晚些时候再去。

　　孝文帝拿起几页书纸，上面也是密密麻麻的正楷字，只是不同于奏折，这是大皇子连才送过来的认错书，上面声情并茂写的是自己为林云熙三人诱引才冒失去到储秀宫，并表示自己害了三人闺誉，虽被设计但仍愿意将三人求娶入自己后院。

　　孝文帝面上看不出神色，淡淡问道：“邹和，你观这三人如何？”

　　邹和低头，“三位小姐均是良善之辈。”

　　邹和话不多，但意思已到，恰到好处的契合了孝文帝的心思，他道：“皇后那边动作太多了，把朕的大儿子也往歪处带，就像当年的轩儿一样。”

　　这话邹和可不敢接，只静静站着。常人道伴君如伴虎，少年时期陪在天子身边的老太监，更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这么多年了，皇后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还当朕不知道。苏家的女儿是想都不要想了，不过朕拒了皇后，也不好给她们指婚别的皇子，待选秀结束让她们回家自由婚配吧。”

　　孝文帝摩挲着手中的玉板指，板指细腻光泽，油润的蓝绿色中带着肉感，这是块上好的翡翠玉，这个翠玉扳指是先帝送给陛下的生辰礼物，一直带了很多年，邹和知道陛下平时斟酌犹豫时，最喜欢转这个扳指。

　　便继续耐心等着孝文帝说话。

　　“永宁侯为大启戎马一生，如今他溘然辞世，朕甚至未能见上一面，他唯一的女儿应好好安置才是。”

　　这话意思便是要将林云熙配给皇子。

　　但邹和知道，这林秀女身份虽高，但背后无氏族所依，许给皇子既不担心皇子借妻族势力作乱，又有借口安边疆战士之心，一举两得，才是皇帝心中所想。若是永宁侯还在世，这位林秀女十有八九是直接被皇帝纳入后宫的。

　　不过这些想法都在心中，他自知便好，对谁都不敢说的。他只是个御前太监，朝堂平衡那些事，哪容得他来操心和揣测。

　　“邹和，你怎么看？”孝文帝问道。

　　邹和跪下，“奴才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孝文帝淡淡道，这话意思便是要听邹和说出个一二三了。

　　邹和想了想道：“今日是储秀宫的翠竹送几位姑娘前来，奴才瞧翠竹神色......这位林秀女似与二殿下有些关系。”

　　“老二？”孝文帝沉默了一瞬，道，“我记得贵妃曾特地召见过她。”

　　邹和：“是，一月末贵妃娘娘曾召林秀女到昭阳宫以叙，后来二殿下也过去了。”

　　孝文帝笑叹，“真是天天乱点鸳鸯谱。”这话不算生气，反倒有几分无奈，“依儿脾气倔，这么多年还是计较那些小事，不喜嘉敏。”

　　“但嘉敏是朕唯一的侄女，安定又为朕曾挡过刀，朕不能不顾。”孝文帝犹豫起来。

　　对于这些儿女之事，一做起决定来，总每每头疼。

　　“林家那位小姑娘呢？邹和觉得她可对老二有意？”孝文帝又问。

　　那位林秀你虽然年纪不大，但今日偏殿等待时候却对于几人谈话未多露分毫神色，相处太短，邹和也不知小姑娘对哪位皇子是否有意。

　　但观今日林云熙的举动，真诚不失稳重，苏家两位姑娘与她亲缘关系并不算近，她亦全力相护，是个好孩子，他便心下多了几分爱惜，想着替她做桩美婚事。二殿下算是他看着长大，为人骄傲了些，但待亲近之人却分外体贴，是个不错的良配。

　　于是斟酌一二，擅自做主道，“二殿下俊武不凡，又有哪个小姑娘会不喜欢呢？”

　　孝文帝失笑，“他啊，心气高着呢，早年朕想给他选几个通房先服侍着，拧着头不肯，依儿竟也骄纵惯着，一般姑娘怕是根本看不上。”

　　“对了，那些绣品里他选了谁的？”孝文帝想起来还有这一出，便问道。

　　“回陛下，正是林秀女那一个。”邹和道。

　　“哦？他怎么选那一个？”孝文帝摸摸下巴，难道自己二儿子心里属意的也是这位林秀女？虽嘉敏缠他缠的厉害，但这么多年他都没给二人赐婚，究其原因还是想给这个最喜欢的儿子挑一个相互都满意，可以琴瑟和鸣的妻子，就像他与依依一样。

　　对于孝文帝的问题，邹和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绣品送去后，二殿下本说让其他几位殿下先选。先是五殿下挑中了林秀女的绣品，但被二殿下拿了去。五殿下要，二殿下不肯。”

　　几句话将缘由道来，引得孝文帝哈哈大笑，“果然是老二的风格。”他想了想又道，“因是老五惹老二生气了，所以如此。若他真有意那位林秀女，早就先选了，谦让这事情他可做不来。哎，长这么大还是小孩子心性。”

　　“倒是老五，性子活泼，我瞧那林秀女是个安静的，倒是相配。”

　　这话邹和觉得不是，但他并未反驳。

　　有时候，事情摆在面前但皇帝只看得见他想看见的，旁人若提醒逆了他的意思，反而会遭到连累。只可惜了那位林秀女，五殿下虽然看着简单热情，是皇子里最活泼的一个，但邹和这样的老人是最会看人，他的直觉总告诉他，那一位怕是那么单纯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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