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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
少昀不耐道：“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嘴上说着，却仔细将他的衣衫又拢了拢。
方才少年的衣领挣开了点，隐隐露|出锁骨下那道金色的贱奴印。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指尖隔着衣衫在符咒上略停了停，眼中骤然翻涌起凶煞血气，又恍若无事般拖着君息转身径直往门口行去，没费多少劲就将单薄的少年拖走了，中途没头没尾地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早晚拿他祭天。”
他一向说到做到。说要拿宣武侯祭天，就一定会将他送上祭台，而绝不会将他押赴刑场。
君息也不反抗，由得他拽着，一边走一边盘算着眼下的处境。
少昀开了门，又几乎是瞬间“砰”地一声关上了，却仍是晚了一点。一缕极细微的灵力波动刹那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红影闪动，他一拂衣袖，将灵力波动拂开，同时飞速后退。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之色。
王城学宫乃是纯阳最高级的学府，因着弟子们非富即贵，弟子寝居并不似寻常学宫般简朴，而是分散在一个极大的园林中。阖上门，花木清幽之香弥漫整个居所；推开门，但见花叶扶疏，山水错落，极是风雅。
然而方才虽只一瞥，君息分明看见门外灵力蔓延，一道几乎肉眼可见的空间波动水波般缓缓荡漾着铺展过来。所到之处，花木也好，假山也好，竟全都像碎裂的琉璃般，无声地坍塌了。
甚至连附近寝居里其他弟子的动静都不可闻，寂静得像是整个幻境中只剩下这小小一方天地，和内中一个活人，一个真实无比的幻象。
至于此前盛怒离去的宣武侯，更是踪迹全无，死活不知。
窗户关着，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君息盯着门口，想到此前少昀所说的那些，忍不住脱口问道：“那就是无相镜吗？”
一句话问出，却没等到回答，那人反而松开了他的手。
他心里猛地一跳，转头看时，见他面色依旧如冰似雪，却将手用力撑在窗台上，眼神飘忽，像是已经连站立都费劲了。
“少昀？！”君息一把扶住他。红衣的男人目光涣散，几乎出于本能地飞出一枚符咒，堪堪化成一个结界护住两人，竟是躯体一软，就着他的手直接倒了下去。
他勉力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一指点在少年额间，便彻底昏迷过去。
一堆古怪离奇的符号骤然涌进神识。单薄少年形态的老鬼来不及分辨，只提着长剑，惊疑不定地看着门口。
少昀一切如常，并非中毒，体内也探不出什么魔息残魂之类的无形之物，只是仿佛睡着了般，却无论如何醒不过来。
以他的修为和能耐，居然只接触了一点点，尚且毫无抵抗之力，外面那诡异的灵力和空间波动难道就是无相镜所化的冥虚镜城？
他只说无相镜开启之后，当镜城中的幻象死去，其对应的现世本体也会死去，魂魄永坠镜中；却没说如果生灵直接被冥虚镜城吞噬了会如何。
这点念头方起，君息就眼睁睁看着整个寝居，房顶也好，墙壁也好，竟都像是烈阳下的冰雪般，渐渐消失。空间波动不慌不忙，按着它既定的节奏，一点点弥漫过来。
他逼出所有修为召出一阵烈烈罡风。地上的杂物碎片几乎被席卷一空，尽数卷出去；然而如此猛烈的风卷上那道荡漾的波动，竟是毫无作用，甚至连同其中的碎片都像是一起被吞噬了。
绝对实力的碾压下，就算他再如何智计百出，此时也没有任何办法。
空间波动漫过来的一刻，他毫不犹豫地俯身将少昀牢牢护在了身下。
尚且年轻纯粹的少昀是他一生的执念。纵然只是幻境中一个虚妄的幻象，却是他前世至死都无法再触碰的温暖。
如今重生不久就与他的执念死在一起，他竟觉得倘若这就是最终的结局，除了大仇不得报，他没有任何遗憾了。
但他并没有死成。
再度睁开眼睛之时，君息正坐在寝居里他自己的床上，仿佛刚刚打了个盹，满心都是莫名的焦急，但潜意识里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像忘了很多重要的事。
他四下一看，方才觉出异常：似乎就在不久前，他与宣武侯对阵之时，寝居被他祭出千幻剑阵毁成了一片废墟，但如今却完好无损。
而且那时他仿佛还是少年，为什么如今竟是将要成年的模样？就好像一觉醒来，却发现时间已然过去了几年。
还有少昀。
他明明记得他将那人护在身下，但那人如今去哪了？
神识混乱中，君息依稀想起最近几日，整个学宫内不知为什么，气氛骤然极度紧张，连权贵子弟都消失了许多。他似乎听说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迫切想要找到少昀。
但他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却一无所获。那人就像是突然失踪了似的。他回了寝居苦苦回忆线索，却一无所获。
眼前的一幕连同感觉都似曾相识，仿佛是他曾经经历过又被遗忘在岁月中的某个片段。兼且各种记忆交错杂乱，令他一时头痛欲裂，分不清孰真孰假。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细细梳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宣武侯遣了家奴，言说有些关于那人的事，要他过府一叙。
记忆中，自从那次酒后强闯君息的寝居，却被少昀逼着立下血誓后，这位名震四方各凡人部族的战神果然不再侵扰他，甚至很长时间都寂静如死，长到他几乎要将此人给忘了。
纯阳上层三大势力一向划分得很清楚。少昀是大祭司门下极为出众的弟子之一，虽然处境并不比他好多少，但也不是其他势力可以随意下手对付的。纵然宣武侯因着当年的事恨意难消，也不能直接将他如何。
君息虽然痛恨此人，但也知他素来自恃身份，不屑也没必要说谎。他若说有消息，必然是确实知晓那人的下落。
年轻人别无他法，只得去了。
前往宣武侯府的一小段时间，他脑子里那堆古怪符号莫名其妙转化出一句话：无相镜开启之时，若与其它幻境融合，幻境中人会暂且丢失、混淆部分记忆。
这话什么意思，他全然不明白，也不能再想，因为侯府到了。
权倾朝野的男人在湖中廊桥上不紧不慢撒了把饵料，看着争相抢食的鱼群，过了片刻，方才转身，威严直白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
纯阳族人|寿数绵长以数百年计，即使这位仅次于二圣之下的第一权贵执掌一国军|事大权几十年，论年纪形象，却仍是青年。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宣武侯高大英俊，生得一副好皮囊。因着武将的身份，久居上位者的威严贵气之外，更多了些铁血烽火之意。
犹为难得的是，以他之尊，过往人生中，除了对某个不受宠的储君有点不择手段，竟从未听闻他有什么风|流韵事，府上甚至连个娈|童小倌也没有。
在这一点上，宣武侯简直堪称洁身自好的典范。
但对于曾受他迫害折磨的人而言，却只有满心的痛恨和厌恶。
见他难以掩饰的戒备之色，宣武侯居然不以为忤，淡淡道：“少主何须如此。本侯向来言出必行，既然说了不动你，就算他不在，也绝不食言。”
急迫之下，君息不想同他兜圈子，只是假装恭敬地行了个礼：“侯爷召在下前来，有什么吩咐？请侯爷明示。”
宣武侯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像是觉得很有趣，却并不回答，反而悠悠然自说自话：“这几年，整个王城学宫都传言你二人不合，见面从没有好脸。也不知道是所有人都瞎了，还是你们瞒得太好了。”
“幸好本侯从来不信。倘若果真如传言所说，当年他又何必为你出头？所以本侯决定赌一把。”
印象中，君息依稀记得此人征战沙场多年，素来杀伐决断，干净利落，绝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
但他今日好像不仅话特别多，而且说得莫名其妙。念及此前头脑中出现的传闻，他心里陡然生出强烈的不祥预感。
他尽力克制着心里的焦虑，只静静地听着。
宣武侯更加兴味盎然，威严中甚至带了几分戏谑，慢悠悠道：“虽然你二人曾大逆不道，屡次冒犯于本侯，但本侯宽宏大量，不仅不予计较，反而打算助他一臂之力。
他日你这位学兄登上尊位，少主千万记得替本侯美言几句，高抬贵手，勿要因当年之事苛责本侯。”
他三纸无驴地说了半天废话，君息终于忍无可忍，连一向伪装的恭敬都淡了些：“侯爷有话不妨直言。”
宣武侯恍然：“哦~~本侯年纪大了，这记性是一日不如一日，竟几乎忘了正事。”
像是终于将猎物戏弄够了似的，他一边盯着对面那张酷肖东荒第一任神帝的面容，一边慢慢道：“二圣圣体抱恙，决定提前传位于下一任。
本侯不计前嫌，一力推举了你那位学兄继任大祭司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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