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桎梏
“哦?这不是我昨晚赠你的花枝吗?”
昭殿显然也注意到了案上的琉璃瓶,笑意难掩,“瑾岁原是面冷心热,心底欢喜却不肯表露出来,幸亏我今日来瞧见了,不然你我二人可就要生生错过了。”
顾瑾岁瞥了他一眼,径自走到案边,在昭殿不知虚实的欣喜中将瓶里的花枝取下直直丢出窗外,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昭殿凤眸微眯,面上虽还噙着笑,但已不动声色地将顾瑾岁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透,似是要穿过这副躯壳去探探里面的魂魄。
“终于装不下去了?”
顾瑾岁自是察觉到他的神色不似从前那般玩世不恭,淡然开口,“我本以为你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想来应是高估你了。”
心意被践踏本该怒极,但昭殿却觉得顾瑾岁此人与他这千年来所见的任何一人都不同,不禁想象这样的人是否也会有低声下气恳求他人之时。
当真是有趣极了……
“我想……我大致知道为何楚倾铭会对你如此死心塌地了。”刚被狠狠打脸的狐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视线扫过眼前一袭月白衣袍的人,尤在那张脸上流连许久,“若是也有美人对我使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想必我也会直接缴械投降的……”
美人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而后道:“此言差矣,首先我不喜以色侍人那套,其次我只会擒不会纵。”
顾瑾岁早已忍他许久,若非现在灵力不可动用,他必要同这人……这狐好好比划两下,“最后,”他微顿一下,“你真的很闲。”
昭殿又一次没在他这儿讨着好,却也不生气,“对啊,我是很闲,堂堂狐族少主,偏要跑到下界当个金银堆里生出来的南梁王,可却因此结识了瑾岁,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顾瑾岁只当耳边有阵风吹过去,自顾自地搅着碗里的羹汤,“瑾岁啊,你难道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瞒过那一群人的吗?”昭殿见他一直不搭理自己有些恼,径直坐在了其面前。
这下美人终于拿正眼瞧了他,“与我何干?”
“果然……”昭殿摇摇头叹了口气,“不过也罢,我就喜欢你这般性子的。”
顾瑾岁无语凝噎。
你可千万别。
“只是你每次同我说的话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怎么在楚倾铭面前的是另一人不成?”昭殿肉眼可见的不平衡,“他不过是仗着与你同窗了那几年,当回魔尊后还不是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够了。”顾瑾岁冷冷打断他,起身离开桌前,“你若是去唱戏的话我一定捧场,发牢骚的话恕我不能奉陪。”
昭殿眼见他要走,不紧不慢地掏出最后一张牌,“别急着走啊瑾岁,你不想知道那日念云山上到底发生何事了吗?”
刚转过身的人微不可查地一僵,昭殿满意地继续道:“或者说……你可知现在整个修仙界用不了多久便会对魔界宣战吗?”
“不是我说,他们未免太自不量力,上一次差点被灭门还不安安稳稳地当个鹌鹑,非要来招惹魔界,估计是教训没尝够……不对,我好似给忘了,”昭殿似笑非笑地道:“瑾岁估计是还不清楚那日你的好师弟做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吧?”
“瞧我这记性,他早不是你师弟了,你们的师尊好像是已经将他逐出师门了,不过刚被踢下山转头便遇上上任魔尊,可真是巧啊,你说呢瑾岁?”
顾瑾岁背对着他,未发一言,袖下的手却微微握紧。
“不过看你们近来相处得甚是融洽,想必他关于此事对你只字未提吧?”
“此事我自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开口,”顾瑾岁转过身对着他道,“你休要挑拨我们。”
“合适的时机?”昭殿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词,“什么时机算合适呢?等那位魔尊弑师之后吗?”
“你什么意思?”顾瑾岁回头,微眯着眼看他,“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昭殿见一手支在桌上,眉眼弯起,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白衣美人,但就是一个字也不说,顾瑾岁眉头微蹙,缓步移到方才的位子上坐下,然后顺理成章地听到了狐妖的笑声。
“这样就对了,瑾岁,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顾瑾岁站起来就走。
然后被一股妖力强硬地按下去。
“瞧你这性子,真是不经夸。”昭殿笑着看他,藏在桌下的手却默默收紧了力道,顾瑾岁挣扎无望,眸里似能淬出冰来,但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却无端削弱了那股凌厉,“这又是什么意思?”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被曾经的手下败将牢牢压着的感觉真是不爽到极点。
“小美人,你老想着跑我也没有办法,放心不会真伤着你,我可不忍这白玉似的身子勒出点什么痕来。”
“我看你是怕留下罪证吧。”顾瑾岁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狐妖的话术总是冠冕堂皇又虚伪至极,他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虚伪的狐狸挑起半边眉,轻挑的模样放旁人眼中足以颠倒众生,但顾瑾岁却毫无反应,甚至有点想拔剑而起。
两人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沉默了一会儿,昭殿忍妥协似地开口:“罢了罢了,真是怕了你了……”
魔族血狱台。
浓重的血腥味笼罩在高耸的云梯之上,穹顶是暗淡的,猩红的,生锈的铁链被拖拽发出刺耳的声响,魔兽咆哮的声音时而渺远,时而逼近在眼前。
这里是魔界唯一一处没有覆盖幻境的地方,是无数堕落亡魂栖息的净土。
黑色袍边滚过尚未干涸的血迹,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被骨链吊起双手的人听到了如同鬼魅的脚步声,抬起布满血污的脸,仅就这一个动作便几乎耗尽他全部的气力。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一身糟污的人咬牙切齿地问,“你若恨我当年诓你修禁术,将我杀了便是,又何必如此折磨我?”
“杀了?”楚倾铭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贺清崖被吊了数天早已濒临崩溃,“你为何就不能给我个痛快!”
“你今日唤本尊来便是为这事?”楚倾铭状似不经意地摆弄了几下锁链,但对于被捆着的人来说却是皮肉被撕扯的生不如死。
“本尊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你之前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记住,本尊的耐心有限。”
贺清崖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瞳孔里的血丝几乎要爆出来,“你还想听什么……你还想要什么?”
楚倾铭魔气幻出一节长鞭,托起贺清崖的脸,阴森得如同地狱中的恶鬼,声音像一把浸了毒液的箭稳稳刺入他的五脏六腑,“阿岁的寒疾。”
贺清崖嘴唇哆嗦着,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殆尽。
“那日只有你同他在一处,发生了什么你自是清楚,想来应不必我多说了,嗯?”
“只有一炷香。”楚倾铭冷冷提醒道。
贺清崖战战兢兢,因为血流过多而意识混乱,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是,是……是我将他推到那寒潭中的,可……可我只想让他吃几日苦头,谁曾想就落了病根下来……”
啪!
噬魂便豁然一甩,挟带着怒不可遏的魔气,只一鞭就让贺清崖皮开肉绽,旧伤还未恢复又添新伤,若不是体内尚有神丹护着,这一招能直接送他归西。
“吃几日苦头?”楚倾铭嘴角阴恻恻地扬起一抹嗜血的弧度,“如此说来,本尊还得感谢你不成?”
又一鞭挥下,贺清崖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即将被震碎,口鼻都渗出滚滚热意,隐约中见一抹黑色的影子逼近到自己身前,揪起自己的衣领,就这么将他提了起来。
剧痛袭来,他猝然睁大眼,胸膛被活生生挖开,神丹离体的痛根本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贺清崖惊恐万状,却连痛呼都被人扼杀在嗓子里。
“敢伤他,便是这种下场。”
恶魔的声音回荡在血月之下,贺清崖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倒在地上,“没有神丹,你的肉身便会被魔气蚕食,死后也无法遁入轮回,永生永世都将被困在这地狱之中。”
“你……定要做到如此……”贺清崖现如今进气少出气多,不甘地看向他,“他就这么值得……”
“本尊错了,”楚倾铭俯下身,语气中不带任何一丝温度,“应该先让你变成个哑巴。”
说罢,他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任凭贺清崖在此自生自灭。暗纹衣袍染上血迹,隐没在黑色的纹理中更显妖冶。
楚倾铭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划破自己的掌心,以血为祭,在地上画出一个诡状的阵印,外围写满密密麻麻的符咒,仿佛在封印着什么东西。
最后一笔画完,阵印散发出诡异的暗红,无数凄厉的嚎叫声铺天盖地地袭来,却在即将触到楚倾铭时如临大敌,纷纷作鸟兽散,楚倾铭手背上有一刹那出现了上古的经文咒印,不过片刻便被隐去。
他闲庭信步地走入阵内,阵心的某种力量与他的神丹产生共鸣。与此同时,被无数神链捆绑,并加以魔符压制的人猝然抬起了头。
数日前屠山的那幕至今记忆尤深,云鼎仙人深深地看着来者,眸色中说不出的复杂。
“师尊近来可还安好?”
楚倾铭恭恭敬敬地问,只是这语气对于眼下这种一站一跪的情形来说属实讽刺。
“你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云鼎仙人不与他虚与委蛇,“我曾以为你是个安分的。”
这话仿佛越过时间的沧海,如秋之落叶般飘向松林滚滚的山间,飘向那个执剑的纯良少年。
“你错了,”楚倾铭迎上他的目光,“安分守己只会让我失去一切,不过或许这正是你想要的。”
云鼎仙人感觉自己仿佛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这个徒弟,不过事已至此,他早就没了回转的余地。
“师尊那日也见到了,这念云山上,有几人是真正安分的?”楚倾铭冷笑一声,继而漫不经心道:“您自己尚且做不到,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弟子了吧。”
云鼎仙人虽被迫屈膝但仍端着那副以师为上的姿态,怒目而视道:“你这魔族余孽有何资格做我的弟子?那日就应直接将你打死扔下山回你该回的地方,也省得来祸害我门中弟子!”
“您若当初真这么做了倒也无妨,”楚倾铭饶有兴致地道,“只不过念云山还是逃不过那一劫。”
“你此话何意?”
“师尊不妨猜猜为何我刚被逐下山便被魔尊认了回去?”楚倾铭似笑非笑,享受地观赏着云鼎仙人混乱错愕的表情,“本来我那名义上的父亲已然知晓我是他的血脉,正准备直接屠山抢人,谁曾想您正巧把我逐出去,倒是给念云山挡了这一灾。”
“呵,我还要谢你不成?”云鼎仙人怒目而视。
“您不必谢我,”楚倾铭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指上的灵戒,像个优雅又凶残的进食者,“您那关门弟子才是真正的功不可没,如若没有他妄自改了阵法,我们也不能这么畅通无阻地进入仙盟大会。”
“你——”锁链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动,更多的血水顺着生锈的金属滑落,密室的每一处角落都覆着魔咒,像只无形的巨手般压在被关押的人身上,使之无法调动一丝一毫的气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魔气的无孔不入下日益枯萎溃烂。
“修仙界不会轻易让此事翻篇,你此举是要挑起两界战争,造成更多生灵涂炭,如此便是你的目的?”
“师尊自身难保却还心怀天下苍生,实令弟子敬佩。”话虽如此,但楚倾铭自上而下毫无半点尊崇之意,密室内的火光鬼魅般摇曳,却只能堪堪照亮角落几处,深不见底的黑暗如一只巨眼静静注视着室内的人。
灵戒上刻的山川松云被他摩擦得反射出淡淡的银光,楚倾铭微一阖眼,仅存的温情也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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