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花影约重来

　　周末的茶社顾客较往常稍多了些,但仍是安静的。佳彤与晓晨面对面坐着，淡淡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像是那十公分的距离一样，既不会太近，亦不会太远。

　　茶快要泡乏的时候晓晨说，你想一下晚上去哪里吃饭。佳彤刚想说自己完全不饿，晓晨的电话却响了，铃声一如既往是诺基亚的经典旋律。
　　晓晨并没有遵守礼节离开桌子到僻静处讲电话，他在佳彤面前有时拘束得厉害，有时又毫不避讳。自他单方面的对话中，佳彤也有些听懂了这通电话的内容。晓晨放下电话说，是李妍玫打来的。
　　佳彤点一点头。
　　她说请我吃饭。
　　佳彤仍是点点头。
　　晓晨说，她听我说同你在一起，就说请你一同去。
　　佳彤问，还有别人吧？
　　嗯，郑哥也去，还有一个音乐人，他叫大秋。
　　帮你练琴的那个？
　　晓晨说，是的。他原本是郑哥的朋友，后来郑哥介绍我们认识。
　　佳彤笑说，我早知道，你告诉过我。你还说上个月介绍妍玫认识了大秋。
　　既然这样，就一起去吧，晓晨说，反正除掉大秋外，其他的人你也都认识。而且听李妍玫的口气，是有些喜事的。
　　佳彤略想一下，也便答应了。

　　他们到餐厅的时候妍玫已经到了，见了佳彤她立即起身，亲昵地挽着佳彤的手说她瘦了，又拉着她坐下。佳彤看到包房内有个微胖的、蓄着长发、脸颊上有些胡茬的陌生男人，便猜想他应该就是大秋了。妍玫猜透佳彤的心思般地说，这是大秋，晓晨应该同你说过吧。佳彤对大秋礼貌微笑，大秋亦是点点头笑一下。妍玫对他说，佳彤和我还有晓晨，按萸城话来说，就是“发小”。大秋笑说，泺城果然人才多。说罢叫服务员进来点菜。
　　晓晨问，不等郑哥了？大秋说，路上堵车，他要来得迟一些，我们点好菜等他就好。说罢两人便一面看菜单一面闲闲聊上几句。妍玫亦是扯着佳彤的手一同看菜单。
　　要一份琥珀山药，晓晨对服务员说。
　　妍玫轻描淡写斜斜看佳彤一眼，然后凑到她耳畔小声说，原来他一直知道你的口味。说罢兀自笑起来。佳彤脸有些红，但仍是嘴硬地嗔她，两个女孩闹着闹着便一同笑起来。大秋饶有兴致地问，有什么事情这样好笑。妍玫仰了头对他说，女孩的事，你不要打听。说话时她的一双凤眼斜视着大秋，眉梢眼角皆写满妩媚与风情，连佳彤都要看得醉了。大秋两片嘴唇咧出愉悦的弧度，一双不大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着亮。但是他并没有再同妍玫讲话,而是侧一下头问佳彤想吃些什么。佳彤说，我并不太饿，随便吃点就好。大秋说，你不要客气，想吃哪样菜尽管点就好。佳彤轻轻摇头笑着说，我不会客气的，只是真的想不起要点什么。妍玫歪着头对大秋说，佳彤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这人最真诚，虚伪这个词对她来说完全是外语。又说，你和晓晨点菜就好，我跟佳彤还要聊天。语气与神情都分明是在撒娇，这样的行为安在别人身上只会让人觉得扭捏造作，可是妍玫就有办法让它变得生动可爱，既孩子气，又不失美女应有的娇艳。

　　佳彤看着妍玫的举动，轻轻笑了。妍玫看着她小声问，你怎么穿衣服的风格都变了。佳彤说，那样穿显得幼稚，还是这样大方些。妍玫莫名地有些鼻酸，她故作淡然地喝一口茶，然后转头对佳彤说，无论怎样你都穿得很可爱。说罢又纠正一下措辞，不是可爱，是好看。佳彤笑说，又拿我取笑，在你面前谁敢说漂亮。妍玫捏她手一下说，是你取笑我才对。然后两个人又频率一致地笑起来。
　　晓晨在与大秋交谈的间隙以余光看向佳彤，只觉得她同李妍玫在一起比同自己独处时要快乐些。如此想着，又有些感伤。那个在他面前毫无拘束的佳彤，似乎已经离得远了。他淡淡叹口气把目光调转，却恰恰撞上大秋的目光，于是不约而同地笑了。

　　菜点罢之后郑恺才到，一进门就递给服务员一袋水果,请她送去后厨洗好装盘。安排好之后郑恺才转头看向包房内的人，当目光扫到佳彤时他稍愣了一下，然后说，佳彤也来了。晓晨说，我们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接到妍玫的电话。郑恺坐下，大秋示意服务员上菜。然后问郑恺喝什么酒。郑恺说，我还要开车，晓晨不喝你是知道的，你只管点自己的吧。大秋笑说，我一个人喝多没趣，不如都喝饮料。郑恺看一眼晓晨然后自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扔给他，之后他慢慢喝一口面前的茶说，车里有宝矿力，想喝自己拿。晓晨把钥匙递回去说，今天不喝了，喝多饮料吃不下饭。说罢举起茶杯对大秋说，我喝茶就好。大秋说，要一听果汁好了，女孩都爱喝。晓晨不置可否，妍玫说，要橙汁吧，佳彤爱喝橙汁。
　　郑恺盯着晓晨的手臂看了一会，然后说，整天拼命往肚子里塞东西，还不是一样细胳膊细腿，你的肉都长到哪里去了。晓晨扮个鬼脸笑一下，妍玫在一旁说，晓晨就是怎么吃都不胖，我们念书的时候，女孩都偷偷叫他瘦竹竿。郑恺伸手揉乱晓晨的头发说，臭小子，到哪里都一堆绰号。大秋笑着说，听说他的最新花名是“追风少年”？晓晨瞪着眼睛皱一下鼻子说，两位大哥就别拿我取笑了。
　　谈笑间，服务员已经把刚才洗净的水果装盘端上餐桌，是山竹。晓晨看着郑恺说，我昨天不过随口一说，郑哥你还真去买了。郑恺敲他脑壳一下说，臭小子还真自作多情，只准你爱吃就不能我爱吃了？刚好看到有卖的就买了来。你以为我是你的小女球迷吗？说罢，笑着递给晓晨一只山竹，然后装出一副娇嗲的腔调说，吃呀，柳小宝。晓晨哭笑不得地接过来，一脸无辜地转头看佳彤说，现在你相信郑哥孩子气了吧。佳彤轻轻地笑了。妍玫说，郑哥你不要总是欺负晓晨，我和佳彤可是晓晨亲友团。郑恺弯着眼睛对晓晨说，你的亲友是美女。众人一齐笑起来。

　　佳彤亦是笑着，然而她却总有种自己是一个外人的感觉。这时，一双柔软的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她的手，佳彤下意识地转头，对上妍玫的眼睛，她正对她笑着，那风情万种的笑容在这一刻显然质朴了许多，但因了质朴，反倒更加动人了。晓晨则扒了一只山竹递给佳彤，佳彤觉得所有人的目光好似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她稍迟疑了几秒。然后大方地笑一下，接过山竹，咬一口那团小小的白色。
　　甜吗？晓晨问。
　　甜。真甜。甜到喉咙发腻。佳彤想。可是她并没有告诉晓晨，只是对他点一下头。

　　菜上齐的时候大秋说，今天这顿饭主题是跟大家分享间开心事，妍玫预备出一张EP。已经开始策划，大约下个月就能进棚录音。
　　佳彤由衷地笑着说，妍玫，祝贺你。妍玫说，其实我应该单独告诉你的，只是刚巧今天你同晓晨在一起。佳彤握住她的手说，不必拘泥这么多，你能向自己的目标迈进，我替你开心。妍玫的眼睛若有若无泛着水光，她说，佳彤，我明白。
　　郑恺与晓晨亦是祝贺妍玫，郑恺提议以果汁代酒，敬妍玫一杯。妍玫却说，应该我敬大家。说罢她转头叫服务员上一瓶红酒。
　　服务员拿来红酒刚预备为妍玫斟上，她却接过酒瓶说，我自己倒。自己的杯子满了妍玫又给大秋斟酒，大秋问，你不开车了？妍玫说，我们打车回去好了，我陪你喝一杯，也算是敬你。大秋眯着眼睛看妍玫，嘴角的笑一直没有散去。
　　妍玫有些郑重地举着酒杯说，大秋我是要谢的，但是还要谢晓晨、谢郑哥。不过，最要谢的还是佳彤。说话时，她的目光顺畅而自然地滑过几张男人的面孔，最终停留在佳彤已经称不上丰腴的脸颊上。
　　佳彤，我不多说什么，我的心你最明白。我先干为敬。说罢，她仰头把喝酒。佳彤浅浅尝一口橙汁，小声说，你慢些喝。妍玫已经把红酒饮尽，脸上镀上一层粉红，愈加有些妖娆的姿态了。她捏一下佳彤的脸颊笑着说，我又不是玉女，不必计较形象的。
　　郑恺笑说，到底是北方女孩爽朗些。
　　因了酒精的作用，妍玫的笑容有些肆意，像是春天漫山遍野的花朵，明艳得刺目。她对郑恺说，郑哥你这样说就片面了，北方女孩固然爽朗，但佳彤可是娴静婉约的李清照。
　　佳彤小声说，又逗我。说罢余光偷偷看向晓晨，他面容平静，但眉角分明是在微笑。
　　大秋用汤匙盛一匙菜给妍玫说，多吃点菜。眼睛里满是宠溺。妍玫对他笑一下，温驯地低头吃菜。佳彤看着这一幕，却突然想起四合院中的摇滚乐手。
　　是谁提出的问题这么地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她有些慌乱地掉转自己的目光，却发现面前的小碟中，有晓晨不动声色夹来的琥珀山药。

　　一顿饭吃罢，妍玫已经微醺，像是一朵浸透了露水的玫瑰，十分地动人。大秋伸手揽了她的肩膀说，我同妍玫先走，你们自行安排吧。佳彤看着妍玫的眼睛，眼白有些浅淡的红，但是一双眸子却仍是亮的，她望向自己，目光那样地坦然。于是，佳彤忽然笑了，她对妍玫说，回去好好休息。妍玫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分明传达着“谢谢”两个字。佳彤仍是笑着，又把目光转向大秋的面孔说，再见。
　　妍玫与大秋离开后，郑恺说先送佳彤回萸大，然后再与晓晨回公寓。佳彤说，我自己打车就好。晓晨说，跟郑哥不必客气。佳彤也便不多说什么。她知道，同晓晨相处，只需安心听话就好，他一向比自己有头脑有主见。
　　郑恺的车空间很大，晓晨坐副驾驶，佳彤则坐在后排座椅。车窗外灯光流转，那些绚烂的霓虹美好得像是一个梦幻，佳彤看着忍不住微笑起来。
　　生活多么美好，无论是高耸的大厦还是低矮的平房，都有属于自己的灯火。
　　这样想着，她悄悄看向晓晨的背影。
　　柳晓晨，祝你幸福。

　　到宿舍的时候，室友们已经洗漱妥当各自忙着。多多坐在自己床铺一角，开了台灯读书。看到佳彤回来，她浅浅笑一下，仍旧埋首书中。佳彤凑上去问，看的什么？多多没有回答，却反过来问她，今天看来心情不错？佳彤说，我想明白一些事情。多多说，想明白就好。佳彤低头瞥一眼多多手中的书，原来，又是海子。
　　其实，我更喜欢顾城。佳彤说。
　　多多笑了，她说，已经有心情同我谈诗，看来你果然是想明白了。
　　佳彤有些脸红，只低着头不说话。
　　多多说，顾城是个任性的孩子，而海子，他是个青年。
　　佳彤说，我读现代诗不多，只觉得顾城的甫一望去诗清澈透明，细读起来却似茶一般，是有回甘的。海子的诗太过直抒胸臆，我很多时候还不能接受。
　　所以我才说他是个青年。热情而直白，这是青年的天性。多多笑着说。
　　佳彤喃喃地说，原来我已经老了。
　　多多问，不是已经想明白了吗？
　　佳彤看着灯光下她的眼睛，缓慢而慎重地说，正是因为想明白了，所以才是老了吧。
　　多多叹一口气，看着佳彤的眼睛说，快收拾一下睡觉吧。快熄灯了。

　　佳彤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忽然又想到什么，下床把大手袋里的人鱼雕塑拿出来，摆在属于自己的那方写字台上，然后坐在椅子上，细细看着美人鱼透着些许哀怨但依旧沉静的眼睛。一旁正玩电脑的室友看到雕像便笑着说，佳彤还是孩子心境，这么喜欢童话。佳彤腼腆笑一下，没有说话。室友拿起雕塑把玩一番，然后问，是别人送的？佳彤略点一下头。室友说，看来是份用心的礼物，这雕塑很精致。佳彤笑一下没有说话，起身躺回床上。
　　室友看够了，把塑像摆回原本的位置，佳彤隔着一段距离，仍旧注视着小美人鱼。
　　不久，熄灯时间便到了，在那名玩电脑的室友小声的抱怨中，宿舍内的“卧谈会”正式开始。佳彤却没有参与，而是拿起手机发信息给多多。
　　多多在手机震动后看到屏幕上的字，佳彤在短信里说，多多，我很喜欢海子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美人鱼一直望着大海并不是期待王子归来，而是祝愿王子幸福。同时，她亦会真诚地祝福所有的人获得幸福。所以，这便是属于她的那所房子了。即使变成了泡沫她也一样可以拥有不灭的灵魂，因了她有那所房子。
　　多多没有回复这条短信，而是把手机放在枕下。她打断室友们关于新晋偶像团体的谈论，语气平静地说，我给你们背一首诗吧。虽然每个人都听过，可是这首诗真的很美。

　　黑暗中，多多的声音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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