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7 章
月半对此倒是看得很开,谢重阳也好,他自己也好,当年都只是涉世不深的少年人而已。
脑海中还能记得那些村民将刀刺进自己体内的情景,直到此时,他其实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他?可后来又想,怎么能不怕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天下当时多乱,人人如惊弓之鸟,夹缝中求生。
所以他并不曾怪。
玉璋语气里的愧疚他听得懂,但他想,如果是这样,他还不如一直悄没声息躺在这荒地好。其实那些村民埋尸的时候,他还有知觉,他感觉到自己身体被抛到坑里,感觉到择命被扔到自己身上,还有泥土落在身上的重量。。。。最后光明被悄然掩盖,他在黑暗中落下最后一口呼吸。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月半低头笑了笑,他在想谢重阳,他想谢重阳回来找不到自己会不会难过?那些村民会如何跟他说?会不会胡乱编瞎话,让谢重阳以为自己言而无信?
又或者,随意用一个借口打发了他,那谢重阳会不会等他?又会不会来找他?
记忆里是与他一起站在中道山的情景,少年稚嫩的谢重阳身上是一重浓墨的黑,他寡言,冷淡,又好心,会冷言冷语的不要涂韫的关心,也会耐心的解答他所有的问题,跟他说人间的画本,幼年无趣的琐事。
他与他练剑,全心贯注,每一个招式都让涂韫觉得自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剑毕,又会如常的唤他“阿韫”,道一句,“多谢。”
谢重阳啊,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时候涂韫就在想,这世上,会有让谢重阳心怀欣喜的事吗?
又或者,有会让他心怀喜爱的人吗?
如果有,那时候的谢重阳会是什么样呢?是像秋天的花蕊,剥掉外面的枯黄,露出最迷人的心吗?
而不管是什么样子,在涂韫的心里,那时候的谢重阳一定会很温柔。
重阳君啊,一直都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其实,没有他们,我大概也活不长的。”
玉璋有些迟钝的抬起头,“什么?”
月半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也活不长的,即便那些村民没害我,我也是打算要走的。”
他总不能真的要一直拖累谢重阳,再死在他面前吧。
玉璋听懂他言下之意,抿了抿唇,“我说过,我会救你。”
月半问,“怎么救?”又不等他回答,接着道,“上天入地去寻灵药仙丹,还是去道门偷武功秘法?”他失笑的摇摇头,“重阳君,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那么做。”
“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我亏欠你良多。”
所以,他不能亏欠更多。
这是月半的宽慰之词,玉璋听得懂,想要反驳,又觉得此刻没有任何意义。月半蹲在地上在捡尸骨,月光如画,他却没有影子,玉璋想,已没有任何意义,月半是这世间的残魂,葬在荒郊野岭,如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魂野鬼。
为时已晚。
一时捡完尸骨,玉璋问,“你想葬在哪里?”
月半没想过这个问题,被突然一问,愣了一下,玉璋道,“若是你没有主意,不如葬在涂山吧。”
“涂山公子会同意吗?”月半不信。
“我会让他同意的。”玉璋道。
月半想了想,问,“我可以葬在酆都吗?”
玉璋愣了一下,月半道,“如今,我也只对酆都熟悉。”
“酆都乃鬼城,不如涂山灵气强,你葬在涂山,日后转生投胎福气绵泽。”
月半沉默良久,道了句好。
两个人说完一时都没有再说,夜风微凉,吹过一路萧瑟。
玉璋道,“回去吧。”
他怀抱着遗骨走在前面,月半沉默的跟在后面。他以为玉璋会问他什么,但玉璋什么都没问。
不问也好,他本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在黄泉坐了五百年,终于等到了相见的人,即便这人与他想象中天差地别,他已经心满意足,既然玉璋想让他投胎转生,那他也的确是该走了。
回到酆都,玉璋去了涂山,月半抱着小狐狸交给阿戈,“若是以后那清源君再来,劳烦阿戈姑娘将它还给人家。”
阿戈奇道,“你不养了?”
月半摇头,“我要去投胎了,不好带着她。”
阿戈眼睛睁的大,“投胎?”又一喜,“你终于想通啦?”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问,“那帝君怎么说?他知道吗?”
月半点头,“他知道。”
“那。。。”她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只好道,“那等帝君回来,我给你送行,给你的迷魂汤里加甜。”
月半被彻底逗笑,“竟然还可以如此?”
阿戈挥手,不在意,“甜或者苦,反正喝进去都一样,到时候你什么都不会记得。”又问,“你想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帝君能回来吗?”
月半道,“。。。大约吧。”
第二日玉璋回来,阿戈跟他说月半要喝迷魂汤投胎,玉璋点点头,半晌道了句知道了。
阿戈问,“帝君要过来送行吗?”
玉璋道,“我稍后过来。”
阿戈便蹦蹦跳跳的回去了。
月半依旧坐在黄泉,阿戈将迷魂汤端给他,月半道了句多谢,问,“甜吗?”
阿戈望着他,突然有些难过,她并不知这难过从何而来。
“你说你,等了这么久,也没有等到人,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投胎呢,都多活了好几辈子了。”
月半颔首,并不反驳。
他终究是庆幸他等了下来,也等到了人。
手里的浓汤滚烫,小狐狸还卧在他膝头,他一手摸了摸小狐狸的毛,低头见到浓汤印出自己的模样,他的眼中并无欢喜,月半一时恍然,想笑一笑,笑意不达眼角。
他自然是欢喜的,可又觉得自己本不该等,突增烦恼,自己的一腔愁绪自己吞掉便好,何必又来打扰谢重阳一遍。
他仰头喝掉汤,将碗还给阿戈,又将小狐狸放在了一边,起身往黄泉道去。刚转了身,便见玉璋站在不远处看他。
玉璋没有上前,目光如墨。
月半与他对视良久,他应该上前道一句谢,毕竟打扰了他许久,麻烦了他许多,但月半想,就不说了吧,反正不管说什么,玉璋都会说没关系。
喝了迷魂汤,入了黄泉道,就会忘记前尘往事,他其实不想忘,可又觉得忘了最好。
他垂下眼,心中陡然酸涩,有湿意冲向眼眶,他心中有那么多话想说,那些属于涂韫的少年心事,丝丝眷恋,未曾道明的不可言说。。。他想问问谢重阳,是否明了?
可这些对酆都帝君玉璋而言,又期盼得到什么回复呢?
月半重新抬起头,弯腰遥遥朝玉璋行了一礼,随后转身迈入黄泉道的迷雾中去。
目送月半的身影消失,阿戈来到玉璋身边,将小狐狸递到他怀里,问“帝君怎么不跟月半君道个别?”
玉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道,“已经道过别了。”
阿戈,“什么时候?”
“刚刚。”玉璋道。他望着黄泉迷雾,在心中又念了一遍“刚刚”。
其实他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早已明白,当年涂韫将那一句诺言视若生命,所以他固守黄泉,不肯离去。
他要等的人,从来不是顾青藤。
而是他少年的情意,隐秘在心底的欢喜。
他等了五百年。
可是又凭什么呢?
玉璋不止一次的想过,谢重阳有什么值得涂韫等?他是个寡言冷淡不讨人喜欢的少年,十四岁之前的人生是练剑、走镖,十四岁后是报仇,中途遇到一个涂韫,他也吝啬给与太过的关心,涂韫待他好,他便也还他恩,中间纠葛颇多,可从头到尾,谢重阳到底并未给过涂韫对等的温情。
那么他到底凭什么呢?
心中有如此多的不解,玉璋却并不想去问,他看得出来月半从未想过对他说什么,那他自然也不想去问为什么,属于心底的秘密,都安放在彼此的心中就好。
他十年的寻觅与追寻,心中诸多的惆怅,午夜梦回无数次的惊醒,对谢重阳而言,都不过是可以自我消化的东西。
他期盼涂韫安好,过去以及以后。
就如现在,玉璋也觉得投胎转生对月半来说最好: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一个平安喜乐的一生,才是记忆里的涂韫应该享受的人生。
涂韫很好,他希望他更好。
而酆都。。。
玉璋低头摸了摸小狐狸,酆都也好,冥府也罢,乃是三界最荒凉的地方,鬼气冲天,阴魂不散,与人间截然不同。
人间暖热,神鬼都向往。
他最后看了眼黄泉道,转身往阎魔殿去。
完结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