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卿相思意

　　安平三十四年，春日。

　　花苞欲放，清晨露珠映照色彩。

　　容瑾今天却是难得的去了御花园。

　　花枝掩映下，容瑾一袭白衣格外的扎眼。

　　不过在这样生机洋溢的日子里面，容瑾这样修长素净的身影反倒显得有些萧索。

　　容瑾正在一个人站在花枝下，她轻轻的嗅了嗅花，脸上终于浮现出来一抹淡笑。

　　“春天了。”她轻轻的说道。

　　“春日寻芳泗水滨……”一抹墨蓝色的身影忽然出现，一张英气的脸上除了带了点风霜，剩下的都是沉淀下来的经年累月的岁月痕迹。

　　但是岁月痕迹很巧妙的嵌在了她的面容与身体中，反而给她添了几分风韵。

　　然后她浅浅的笑了笑，弯腰给容瑾行了一个君臣礼，带着温和得算的上是柔软的笑意说道:“臣，御史台明悦，拜见瑾瑜殿下。”

　　她行礼，头发微微从脑后滑到了胸前。

　　容瑾倒是对她有些印象，似乎是容钰党的人。

　　她礼貌的点了点，然后象征性的伸出手扶了扶她的身形，带着温温的笑道:“明大人不必多礼。如今是私下里，何须这样大的礼数？”

　　“殿下，礼不可废。”明悦抬头，都是温温和和的笑意，温和得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

　　但是容瑾很快隐藏下来了这一抹情绪，然后对她笑了笑道:“明大人过来是去寻找皇姐吧？既然到了这里，那……”

　　“不。”明悦微微笑道:“臣过来这里，就是来寻找殿下您的。”她微微倾身对上了容瑾的眼睛。

　　“可是有关朝事？”容瑾并不喜欢明悦，但却是还要顾着文武双方的天平，她不能表现出喜欢或不喜欢，她只能安安静静的游离着。

　　保持着文武双方的微妙的和平。

　　“非也。”明悦的笑更加的微妙。

　　“臣要说的，与您的心上人有关。”

　　容瑾的呼吸一滞，然后带了点惊慌，最后归于掩盖。

　　“明大人何出此言？”容瑾的眸光微微凛了凛，居然无形之中带了点杀气。

　　她的杀气有些明显，激得明悦微微皱了眉。

　　但是她是老狐狸，自然很快就调整过来，她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眼神游走于容瑾的眸光中，直白的有些挑衅。

　　看着容瑾的模样，她忽然笑了，笑的很明显。

　　“殿下何必这样竖起全身的刺啊？臣所说的，殿下一定感兴趣。”明悦漫不经心的说道:“您不是利用完了她了吗？为何还会对她这样敏感？”

　　“殿下，别藏了。”她低低的笑了笑道:“您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我。因为我和您一样，曾经有过这样的心思，只不过……”她看了容瑾一眼，带着微笑:“她不爱我，一心都在别人的身上。”最后一句话咬的重，但是却没有怨恨，反而有一些柔情缱绻的意味。

　　容瑾瞬间陷入警觉。

　　“本宫在意谁，与不在意谁，全都与你无关！”容瑾的眸光很冷，她道:“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否则，你的下场不会比容珣好到哪里去。”她这样的威胁，让明悦神色微微一动。

　　“殿下的本事很大，臣知道。”她将衣袖往上提了提，道:“你我处在对立阵营，我自然知道你的厉害，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是我愿意，随时可以脱离出来，殿下自己也很清醒，不是吗？毕竟这些阵营都是因为利益而生，没有了利益，也就没有了队伍与阵营。”

　　容瑾听到这样的话，忽然就冷静下来。明悦的话似乎就是刻意想让她冷静下来和她谈条件。

　　“既然你能够这样清醒的过来，那么本宫猜，你并没有把你看出来的事情告诉容钰，对不对？”容瑾忽然勾了勾唇角，带了点扳回一局的笑。

　　几乎一瞬间，她就冷静清醒下来。

　　明悦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终于带了点像是宠溺的笑来，她笑的很柔和，然后轻声道:“不管殿下想不想听，臣今日都要说出来。”明悦向来对着她说不出狠话来，但是今日却必须要让她知道关于她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着的人:“前些日子，晏荷不是因病告假，而是被家中长辈禁足在府中。殿下应该明白她的家中都是些什么货色，所以就不必臣细说了。”她带了点恨意在眼眸中。

　　“但是您知道，为什么她如今可以重新上朝吗？”

　　听到这句话，容瑾准备离开的动作一顿。

　　“她答应了她的家族长辈一件大事。”明悦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如今的神色变化，想要抚上她的脸，却制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她的表情终于松动，居然带了点怨恨:

　　“她答应了三个月以后的良辰吉日，迎娶书香门第世家清流的阴家的嫡女，阴辞为正妻。”

　　容瑾的睫毛颤了颤，然后轻轻垂下来，掩盖过去自己的失态，她微微失落，反问道:“那与本宫何关？她与本宫的情谊……早就断了。”

　　“在殿下的心中，当真是断了吗？”明悦的脸上都是浅浅的心疼，她低头对上了容瑾的眸子，轻声近乎温柔的问她道:“真的断了吗？”

　　容瑾的呼吸有些颤抖，却被她强压着，她抬眸，对上她的眸光道:“那有与你何关？”

　　“当然有关！”明悦终于从这么多年的沉默中带了点着急道:“臣心悦之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殿下一人！只不过是殿下的眼中和心中，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殿下……”明悦终于逾矩挡住了容瑾想要离开的路，然后扶住了她的肩膀。

　　“殿下如今想要对付朝中将宝剑对准您的人……她太弱了，会成为您的软肋。”明悦的呼吸也是微微颤抖，她的目光不再强势，带了点勉强说出下面的话:“殿下不喜欢臣，即便是锋芒对准也不会伤到您心爱之人。殿下……”她吸了一口气:“可否看臣一眼呢？臣不怕受伤，也不怕疼痛。她在朝中没有站队，您可以不用在意她的选择，臣……臣还可以还可以成为您的细作……”

　　“你别说了……”容瑾挣脱开她的束缚，带了点泪意道:“……你这样……不值得……”

　　“臣觉得……挺值得的。”明悦轻声道。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明悦忽然伸手抱住了容瑾，然后将她抵在了背后不远的宫墙上。

　　容瑾隔着明悦的发髻，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衣角，当离她不远的侍女侍卫准备动手时，却被容瑾以手势制止。

　　明悦的呼吸也是一滞。

　　在晏荷的角度看，花枝掩映下两个贴紧的身体，即便是花枝挡住了容瑾的脸，但是晏荷还是认出了她，瞬间步伐就是一阵无措。

　　从她的角度来看，分明就是明悦将容瑾抵在了宫墙上亲吻。她本该愤怒的，愤怒于明悦觊觎属于她的人，但是她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笑的苍白而无力。

　　容瑾隔着花枝与明悦的发丝间看到了晏荷的神情，微微低下头抓紧了扶着明悦衣袖的手。

　　但是在晏荷的角度看，却是亲吻过后她有些羞涩的低头。

　　明悦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容瑾的神色，终于收回了自己方才的虚弱与卑微，她终于勾出了一抹笑。

　　“殿下没有在她面前推开我，是不是说明，臣赌对了？”明悦一双亮晶晶的英气的眸子盯着她带着笑不紧不慢的低声说道。

　　容瑾不能说话，她如今的气息都是颤抖着的，只能默不作声的藏起了自己的情绪。

　　直到晏荷拖着自己的脚步离开之后，明悦才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看向近乎恢复正常的容瑾。

　　“怎么样?”明悦一双眸子盯着她，并没有打算放过她的模样说道:“殿下真的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容瑾抬起眸子看向她反问说道。

　　“呵。”明悦来到了容瑾的背后，然后弯腰贴着她的耳边道:“殿下不是.…..不想晏荷有危险吗?如今不如臣给您一个法子?”

　　“……”容瑾的眉心一跳，眸光瞬间冷下来。

　　“殿下您不是舍不得晏荷经受明枪暗箭，舍不得她受分毫的伤害吗？那……不如殿下您嫁给臣，这样一来……那些东西自然就不会盯到晏荷身上了..….臣可以替她全都受着。”

　　容瑾一下子直起身来，终于掩去了自己所有的落寞和脆弱低声问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殿下不是看到了吗?”明悦道:“如今忘恩负义的可是晏荷啊，殿下若是嫁给臣，岂不是报复了晏荷的忘恩负义之仇？这笔交易难道不好吗？殿下，臣提出这样的条件，可是很吃亏呢。”她带着狡黠的笑挑眉看着她道。

　　“…..我若是不答应呢?”容瑾撤开了距离冷声问道。

　　“呵呵.….”明悦低低的笑了笑，然后才抬起那一双眼睛道:“殿下的心事已经被我看破，如今的您，对我可是没有任何威胁，您觉得您还有选择吗?”

　　容瑾心下一滞，然后顺手就抽出来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侍卫的佩剑，剑尖直直的指着明悦的咽喉，容瑾盯着明悅沉声道:“.…..你不要逼我……”

　　明悦向前走了一步，还是那一副笑意肯定道:“…….您不会的。”

　　“别过来!”容瑾忽然乱了方寸，然后思量之下将剑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道:“……..我绝不会那样做的。我们少年情深，我知道也理解她是因为什么才会接受家族这样的安排，娶那个人！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选择，但是明大人你别忘记了，我的命，我还是可以把握的！”容瑾闭了闭眼睛，看向她略微慌张的眸子道:“我知道那种痛心彻骨的感觉，所以我不会让这样伤心……明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若是你非要这样逼我，不过一条命而已，我赌得起。”

　　说完，容瑾将剑又压了三分，血已经流出来了。

　　因为自从容瑾母亲过世之后，容瑾很少再穿其他的衣服，都是一袭素白的白衣，上面用金银丝线刺绣，不失华丽和素净，所以血一流出来就显的格外的刺眼。

　　“……...”不知道是不是容瑾的错觉，明悦竟然狠狠地平复了自己的呼吸，然后抬起了自己的眼睛看向她，扯出了一个比方才更加显得虚弱的笑道:“…….为了她，你竟然这样心甘情愿吗?”容瑾没有说话。

　　明悦自嘲的笑了笑，终于收起来方才的咄咄逼人无奈道:“…...好,我不逼你..…”明悦的眸光看向容瑾刚才的伤处，带了点温柔轻声问道:“殿下，你的伤口明日要怎解释?”

　　“……多谢大人关心。我自有办法。”容瑾终于放下了横在自己身前的长剑道。

　　“……...你为了她，就这样弄伤自己，真的就打算一辈子都瞒着她吗?！你事事为她，那你呢?容瑾，我就问你一句，你不在乎你自己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悦说这句话的时候，除了声音有些颤抖与沙哑，就连眼圈都有些微微泛红。

　　“……..”容瑾默了一会儿，道:“……这是我，欠她的，没有为什么，情感之事，向来没有道理的不是吗？就连大人你，不也是为了我，将什么事情都作为威胁，将什么手段都用在我身上了吗？既然你可以为了我做这些，我又为什么不能为了她做那些？明大人。您说的这些话，又是哪里来的道理？你从小就很聪明，懂得最好的取舍，明明也是什么道理都懂，明明知道我答应了这个条件最大的受益者是我和她，但是你却还是开了口，做了事，若是今日我像您一样，问你一句为什么，你会回答吗？你能回答上来吗？你回答不出来的，所以……相同的，我也回答不上来.….明大人。”

　　容瑾微微低了眸光，轻声道:“这一世我欠你的，下一世.….再还吧.…...我的心如今已经给了她，收不回来了…….”

　　明悦的眼眶微微湿润，竟然就因为这一句话，她就可以这样失态。

　　明悦有些狼狈的抬手擦了擦眼睛，然后默不作声的给她行了礼，收拾好了自己的所有仪态，这才动着眸光转身离开。

　　毕竟这可是第一次，容瑾对她说话这样近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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