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宰干部交往的第三天

　　几个月之前的横滨，森鸥外决定放弃对平井栗央死亡调查的第二天，太宰治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在自己的房间中醒来。

　　接连的下雨天已经过去，今天横滨的天气也很好。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光影。

　　太宰治盯着天花板发呆了几秒，从床上坐了起来。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接近中午的时间，他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手机，上面有几通来自中原中也的未接来电。

　　太宰治没有管那些未接来电。

　　森先生昨天给他放了三天的假，小矮子找他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下了床，顶着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他大概有一个月没回这里了，冰箱里空空荡荡的。

　　太宰治翻了很久，最后只从冰箱底层翻出来了一袋赏味期限已经过了一个月的面包。

　　那是横滨一家名店推出的新品，他当时买来好像是想要当成礼物送给栗央。

　　太宰治盯着包装上的笑脸贴纸看了很久，撕开了包装。

　　啧，难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赏味期限已经过了，面包在嘴巴里散发出一股苦涩的味道。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咽下了这种散发着奇怪味道的食物，又顺手把其他的部分连带着包装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栗央为什么喜欢吃这种东西呢……

　　太宰治低着头。

　　绿色的吐司片躺在一片狼藉的垃圾桶里，再往下是被揉到发皱的包装纸。那种特殊的包装纸是这家店独有的特色，亮晶晶半透明的白色防油纸上印着雪花的图案。

　　最近半年平井栗央办公室的垃圾桶里频繁地出现这种包装。

　　她似乎格外喜欢这家店。

　　太宰治眨了下眼，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两人最后相见的那天，平井栗央最后的那个笑脸。

　　她总是会对别人这么露出那种笑容，那种平静的、陌生的、用礼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配合着她总是规规矩矩说着的一长串的敬语，让人觉得自己和她似乎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才对。

　　最初拿到鹫峰组的资料时，太宰治就有这种想法。

　　那时候平井栗央和他一个年纪，不同于他半路因为森先生而加入Mafia，她十五岁时在鹫峰组中却已经待了快一年的时间。

　　在经历了老头目的过世和代理头目的上位后，那时候的平井栗央以十五岁的年纪成为了鹫峰组的核心成员。他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普通的极道组织会允许这么小年纪的家伙成为核心成员。但显然平井栗央并不像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是成长在优渥环境中的大小姐。

　　她杀人的年纪，估计比他还要早些。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按理来说平井栗央的个性不应该是这种平和无害的样子。除了过分洁癖和不太喜欢社交，她身上拥有着一切普通人所有的特质。

　　好脾气、守时、对上司和长辈规规矩矩用敬语，甚至在情人节时还会给周围的同事送义理巧克力。

　　简直就像是把极道当成了职场的普通人一样。

　　即便对平井栗央来说，杀人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太宰治曾经见到过平井栗央处理Mafai的叛徒。

　　那时候她刚加入Mafia不久，因为那种好用的被别人以为是异能力的术式，她成了逐渐疯狂的老首领手里最锋锐的一把刀。

　　她以底层成员的身份在短短的一个月中处刑了近千人。

　　也因此，这个年仅十五岁的新成员一度被其他底层成员偷偷称为杀人鬼。

　　可即便是在那段时间，平井栗央始终是那种温和而平静的样子。

　　她总是穿着平整的不合年龄的黑色正装，长长的头发一丝不落地束在脑后，走近时还能嗅到她身上散发着的不知道是洗衣液还是香水的清浅香气。

　　她会弯着眼睛对陌生人露出蜜糖一般的笑容，也会在下一秒把枪抵在得到笑容的人的脑袋上。

　　那种不带任何杀气而终结别人生命的举动，就好像杀人对她来说，是吃饭喝水，是走在路上踩到落叶一样。

　　漫不经心，又傲慢。

　　人类对她来说是什么呢？

　　这是太宰治对平井栗央产生好奇的根源。

　　很不幸的是，对别人产生好奇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年少的太宰治并不知道自己正逐渐走向什么。

　　那时候的他，只是怀抱着一种接近恶意的趣味，注视着那个和他截然不同、但又格外相似的人。

　　后来，逐渐地想要站到她的身边。

　　或许就像是对他生出这种想法的诅咒一样。

　　她死在了自己的命令下。

　　太宰治接了一杯水，试图冲刷掉口腔里那种令人反胃的味道。

　　他刚打开水龙头，潺潺的水声中门铃忽然疯狂地响了起来。

　　外面传来的是讨厌蛞蝓的暴躁声音。

　　“太宰！”他把门砸得震天响。

　　在那种敲击声中，太宰治听见了他的下一句话。

　　“你还记得平井吗？”

　　鸳色眼眸的青年一怔，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迅速地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甚至来不及放下杯子，就这么冲过去拉开了那扇门，背着光出现在他面前的橘发青年眼神复杂，敲门的手还没放下。

　　中原中也死死地盯着太宰治的表情，陷入阴影的脸上是难得的认真，他一字一顿，像是在确认什么：

　　“太宰，我说真的，你还记得平井吗？”

　　太宰治的呼吸猛地急促了起来。

　　·

　　平井栗央从没想过还会遇到过去工作中的同僚。

　　她的视线在黑发青年愉悦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对方眼眸中对她的熟稔让她确定了这位麻烦干部是真的还记得自己。

　　平井栗央轻轻皱了下眉。

　　异能没有起到作用吗？

　　她的视线在太宰治的周围转了一圈。

　　她并没有看到那些在横滨常见的Mafia面孔，就连周围人的配枪，也并不属于港口Mafia常用的型号。

　　太宰治是一个人来这里的。

　　平井栗央表情平静地分析着。

　　所以异能还是在正常的作用。

　　那么问题就出在太宰治本身了。

　　她注视着这位笑容轻浮的干部，想起了在港口Mafia中的无数关于他的传闻。

　　果然是消除系的异能吗？

　　平井栗央颤了下睫毛，从某个角落里翻出了这么一条情报。

　　过去的工作中，她与太宰治的共事并不多。

　　加入港口Mafia最初的一年，她待在组织的最底层，做着最简单的杀人工作。刀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的，老首领的刻意命令下，Mafia中的一切情报都从不对她开放。

　　哪怕是太宰治那时候还没有成为干部，身为首领私人医生的学生，他的信息也并不是平井栗央能够接触到的。

　　后来，新首领上位，交接的动荡后她被调到了中也先生的手下。彼时太宰治已经是准干部了，平井栗央身为和他地位旗鼓相当的中原中也的下属，更没有权利去查阅太宰治的资料。

　　因为这样，平井栗央待在港口Mafia中三年，始终不太清楚这位魔鬼干部的异能。

　　她倒是有隐约听到过一些传闻。

　　有人说这位干部的异能力是读心，因为他像是能够看透人心的魔鬼一样，也有人说这位干部的能力是不死，毕竟自杀了这么多次还没有死掉……总之在各种乱七八糟的离谱流言中，始终夹杂着一个声音。

　　——太宰治是最独特的异能者。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那时候的平井栗央也是，当时的她只是把这句话当成了他人对这位干部的畏惧。但现在看来，这种独特所指的大概是他的异能力。

　　对异能力免疫的消除系吗？

　　明明身为异能者，却像是被这个世界排斥了一样。

　　注视着那双弯起的眼眸，平井栗央扯了下嘴角，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好久不见了，太宰先生。”

　　她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态度普通得像是过去那三个月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太宰治盯着平井栗央，嘴角的弧度在一瞬间绷直，又迅速恢复原样。

　　又是这种什么都不在意的态度啊……

　　他站直了身体，垂眼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少女转头向她现在的同伴介绍着自己的存在。

　　她活生生地站在那里，会说话，会笑，会伸手去拍那个碍眼的白毛DK的脑袋。

　　她表现得就像是那场被遗忘的死亡从未在她的身上留下印记一样。

　　但是怎么可能呢？

　　太宰治眼都不眨地看着她。

　　他还记得那一摊像是永远都洗不掉的血，还记得她失去温度和弹性的皮肤的触感，还记得那具苍白的躯体上破开的那一个大洞。

　　死掉的时候会冷吗？

　　心脏被取走的时候会疼吗？

　　她躺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时，会在意自己今天的衣服被弄脏了吗？

　　太宰治眼都不眨地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她只是露出了过去的那种笑容，熟练地用一长串的敬语堆叠在对他的介绍上。

　　她似乎不在意死掉的时候冷不冷，不在意心脏被取走时疼不疼，更不在意她躺在地板上的衣服脏不脏。

　　对他这个下令让她步入那种处境的人，她连微弱的恨都没有。

　　当初未曾向中也说出口的最坏的结果似乎就这么坦然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太宰治扯了下嘴角，大概是他的笑容真的很奇怪，周围的人的眼神也跟着奇怪了起来。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挤进了电梯中，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伸手，轻轻地戳了一下平井栗央的脸颊。

　　微冷的指尖被少女属于活人的细腻肌肤染上温度。

　　太宰治与平井栗央倏地瞪大的眼睛对视了片刻，又笑了起来。

　　到最后他也没有敢问出口心底的那个可怕猜测。

　　——栗央你，是已经习惯死亡了吗？

　　他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在高专三人组骤然凶恶的眼神中扒在了平井栗央的身上。

　　“为什么叫人家太宰先生——”

　　“好生疏哦——”

　　黑发青年超大声地泫然欲泣：

　　“难道我不是栗央你最喜欢的男朋友了吗？”

　　然后太宰治就如愿看到了那个碍眼的白毛DK捏紧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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