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妈宝男的妈

　　程野给程慕江办的病房是单人间。
　　虽说在住院部比较偏僻的位置，但胜在清静，不会被别人打扰，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病房里有独立卫浴厕所，病床上有全套的智慧操作台，能呼叫护士、订购送餐、调整病床角度等。病床边有桌椅，也有一张躺椅。墙壁上挂着一台老式的机顶盒电视机，遥控器在床头柜上。
　　除了洁白的床单和空气中淡淡弥漫的消毒水味，这个房间其实蛮像酒店房间。
　　江思没问程野住一星期这个病房要花多少钱。
　　程野包项目做工程，每一笔项目款都是上千万上亿的钱财，但他兢兢业业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跟，最后能赚到手的钱其实也不多。平时开销正常些，也能供得起偶尔的大笔支出。

　　江思明白，她穿来的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光鲜亮丽，便注定要被茶米油盐和生老病死纠缠。琐事养活着这世上的人，也正剥夺走世上之人的激情与活力。
　　她如今已经算是万千普通人顶幸运者，在她想要旅行时，丈夫会毫不犹豫地带着她和儿子去上海过一个周末。在儿子生病时，也能有足够的积蓄来到省会城市，在最好的儿童医院开一间单人病房。
　　但今天，她在这医院里，也看到过其他普通人的生活切面。
　　有外来打工者，用红布揣着一个双脸不自然红透了的孩子，用一口土味浓厚的外地方言与收银台的护士对话，兜里上下都翻遍了，才终于凑齐要交的药钱。
　　有中年妇女，痛苦地等候在急诊手术间门口。免提的电话里是年轻女人的声音，数落着她：“我就把平囡交给你看一个礼拜，怎么就出事了！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在客厅里玩呢！平囡这一跤要是摔破相了，她一个小囡仔，这可怎么办呢！”
　　也有带着自家婴儿的青年夫妻。他们衣着干净光鲜，婴儿车上的孩子看着也健康活泼。只是婴孩胡乱在空中伸出乱抓的左手，却长了六根手指。

　　急诊的那位专家说得对。
　　这是全省上下最好的儿童医院。全省上下，孩子们身上的疑难杂症，往往最终归结于这里，在这里挂号，门诊，化验，取药，挂瓶，住院，手术。
　　这家医院见证过太多被疾病困扰的家庭，太多为孩子忧心的父母，甚至太多被绝症带走的孩子。
　　江思觉得，自己的穿书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这书里的世界，竟然也这样真实而残酷。随她而来的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没有随身空间，没有豪门父母，有的只有一颗和原先的自己无异的感受世界的心。
　　这样忙碌奔波的日常，让她对于这个世界的感受愈加深刻。这一切都不像是虚构，更像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因为她知道真正的生活就是这样，为了孩子上学的请假担忧，为了大人上班的旷工担忧，为了城市的尾号限行担忧，为了一篇没有提交的稿件担忧。带着孩子在周一来到医院看病，这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这个世界里还有很多的家庭，是看不起病的。
　　她很难不承认，自己或许再也没办法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视作被虚构出来的纸片人，也再也难以将这个极近于她所识的真实世界的世界视作虚拟。
　　刚来到这里时的那些洒脱和超然，不复可寻。

　　午后的时光，护士来取走了空的盐水瓶，换上新的。
　　程慕江靠在摇起的病床靠背上，看着少儿频道播出的动画片。咳嗽还是止不住，但他说喉咙没有早上那么痒了。
　　程野电话响着，起身出去接听。
　　江思整理着他从家里带来的一大包行李，挖出了程慕江的一件件小衣服，一些辅食饼干、面包，还有一个电脑包。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硬邦邦的东西是什么。打开了一瞧，在这个从来都没有用过的包里挖出了之前每天都会用到的笔记本电脑。
　　她以为自己把它落在家里了，没想到会有人帮她记得。
　　江思目光望向门外走廊里低声打着电话的程野。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在走廊上反复徘徊。

　　走廊上，低沉男声语气淡然。
　　“明白了。”程野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实在也没想到。”
　　“你儿子那边走不开人，你叫个看护好了，钱我会给你出的。”老板一边喝着茶，一边通着话，“义乌那个项目的招标要紧的，鲁鹏不一定做得好，我还是想你过去一趟。”
　　“后天下午……行，老板，我明白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对了，小焦总今天早上刚走，回杭州去了。你反正现在也在杭州，有空的话杭州请他吃个饭，饭钱我给你报销。”
　　“小焦总？他不是之前还想着在浣江多住一阵子吗？”
　　老板轻笑一声：“浣江屁大点地方有什么好住的。我们是没办法，在这头谋谋生路，人家爹的公司在上海，自己子公司在杭州，来浣江无非喝酒唱歌召妓，住腻了么回去了。”
　　“那跟他的合作？”
　　“他走前，我叫鲁鹏提起了一嘴。听他的意思，年中前能把合同签下来。你酒量好，在杭州么寻个机会，把他喝喝下来，一顿饭就能谈妥的事，也省得夜长梦多。”
　　“明白了。”

　　程野挂了电话，看见打开的病房门中，江思正在衣柜里悬挂着衣服。
　　再往里望，程慕江咳嗽着看动画片。
　　他思索一会儿，拨通了鲁鹏的电话。
　　“哥，昨天跟小嫂子玩的怎么样？你这色、欲熏心的，今天工地都不过来了？”
　　鲁鹏一张嘴，便是那一套熟悉的油滑荤腥。
　　程野没心思与他说笑，直话直说：“鹏子，我在省儿保。这几天估计都回不了工地了，你在工地，跟吴工一起多帮我盯着点。”
　　“省儿保？谁生病了？乐乐生病了？”
　　“嗯。肺炎，刚住院住下。”
　　“卧槽，肺炎。”一时没控制住，脏话脱口而出，“那是顶顶要紧事。哥你安心在医院昂，工地里有我呢……对了，小嫂子也在医院里吧？”
　　“她在。”
　　“她最近没事吧？你们反正在杭州，要么带她去复查一下？别到时候又…”
　　“鹏子。”程野冷冷打断，“以后就别提过去的事了。”
　　“行行行，知道了，哥。”

　　程慕江接了留置针，便不用每次挂瓶都重新扎一回针头。只是有留置针在，换衣服、洗澡、吃饭都很不方便。
　　江思努力培养了他许久的独立生活能力在他生病时全都不再作数，她和程野一手包办了他的全部起居，恨不得他一天到晚就躺在床上别动。
　　程慕江的喉咙也是争气，肺炎严重进了医院，咳嗽不停，但喉咙只是微微肿了。药吃下去，当天晚上睡觉时，便不怎么疼痛。
　　不过咳嗽还是厉害。

　　入夜后，程野睡地上，江思睡在折叠的躺椅上。程慕江咳得睡不着，程野起来给他倒温水。
　　程慕江的小手抓着他的大手，咳嗽着问：“爸爸咳…乐乐的病什么时候，咳咳咳，会好啊？”
　　程野捏了捏他的脸蛋，轻声告诉他：“不用几天就会好的。今天见到的医生爷爷你还记得吗？他给你开了药，护士姐姐又给你打针了，乐乐很快就会好的。乖乐乐，睡觉吧，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呢。”
　　“咳咳…乐乐睡不着。”
　　他抓着程野的手，不肯让他走。
　　程野便在他床头坐下来，替他掖好被角，摸他头上毛茸茸的碎发。
　　“爸爸给你唱歌好不好？”
　　“好。”

　　阿吁叭，阿吁叭。
　　小鸟吃小麦，大鸟吃大麦，乌花鸟吃荞麦。
　　过路客人帮我赶伊掉。
　　竹棒在哪里。
　　竹棒在灶台底下呢。

　　浣江方言的童谣，吴侬软语，又带有南人北相之豪气。
　　程慕江听着小鸟大鸟乌花鸟，跟爸爸的语调学着跟唱。
　　江思坐在一旁的躺椅上，听程野的歌声缓慢而休闲。他唱到第三遍时，程慕江闭上了眼睛，终于渐渐入睡。
　　程野重新睡回地上，而江思则用笔记本电脑，看自己邮箱是否收到了回信。打开邮箱，收件箱除了广告信息之外空空如也，想来是制片方还没有做出决定。

　　江思在不属于自己邮箱账号里看着账号主人的过去的来往邮件。
　　她发现原主江思同她一样，其实并不喜欢邮件这样的交流方式。除了学生时代的作业和就业之后的工作往来之外，她几乎没有给人发送过什么邮件。
　　邮箱最早的一条往来记录，是几年前，原主给导师发送的毕业论文：《论在当代大陆电视剧创作环境下穿越剧所面临的问题和挑战》。
　　洋洋洒洒几万字，江思没怎么看正文，倒是文章的标题吸引了她。
　　原来在几年前，原主就写过跟穿越有关的内容。要写这么一篇文章，想必原主一定看过很多的穿越剧。那么原主是否想到过，在她写下那篇文章的几年后，会有另外一个江思，穿越成了她呢？
　　江思摇摇头。天马行空的幻想毕竟不切实际，只有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万事果然皆有可能。
　　导师的回复很简单：明天下午三点，我办公室详聊。
　　想必原主的导师也是不习惯于用邮件聊天的人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