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

　　周书烟握着杆子，手指在光滑的球杆上摩挲，眼神盯着球桌上五颜六色的圆球，脑子里全是林亦时刚才说的话。

　　她没谈过恋爱，并不代表她不懂，林亦时对她的心思并不难发现，更何况她还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一开始可能是因为是朋友关系所以走得近，玩得好罢了，但她在上海的时候，那个来自他的深夜电话，那个让她能够再漫漫长夜静下心来的电话。

　　这并不是一个普通朋友能做的事情。

　　那她呢？
　　对林亦时又是什么态度。

　　喜欢吗？
　　不知道喜不喜欢，但是不抗拒。

　　林亦时的目光一直放在周书烟身上，直接大方的，毫不掩饰的，让她无法避免，让她无法忽略，让她也不自觉地看向他。

　　他一手撑着桌沿，人靠在桌球台上，身子微斜，右脚立着搭在另一只旁边，明明是吊儿郎当的站姿，但因为他时刻保持挺立的肩背和坦荡纯粹的眼神，看着多了丝正气，头顶白炽灯很亮，一两只蛾子飞扑绕圈，光照在他头顶上，像是特地为他打的，特地为他说的话打的。

　　周书烟视线一偏，对上眼睛，他的眼眸一直都是很亮很清澈，让人无法抵抗的，周书烟很少能在二十大几的男人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睛，她一直偏见地认为这样明亮的眼睛只有少年人才会拥有。

　　周书烟一直没说话，没有因为他的表白感到惊讶欣喜或者反感，只是神色平静地与他对视，甚至勾唇扯了个弧度，平淡的，没有情绪的，像局外人一样的。

　　林亦时握着球杆的手紧了紧，他慌了，心慌了，他因为周书烟不上不下的态度慌了神，他很少这样没有底气，这是第一次。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静静看着彼此，一个冷静平淡，一个紧张难耐，空气中流动着让人难以琢磨的情绪。

　　周书烟先出声：“我很难追的，林亦时。”

　　林亦时心里一松，偷偷舒了口气。

　　不是拒绝，不是嘲讽，只是一句我很难追。

　　那就好，还有机会的。

　　林亦时声音有些哑：“你这么优秀，难追点正常。”

　　你这么优秀，难追点正常。

　　周书烟一怔，两人距离不算远，说的话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话还在耳边绕，心头微微悸动，忍不住颤了一下。

　　追过周书烟的人也不算少，但都没有如他们所愿，这正因为这样，她被很多男人甚至女人诟病。

　　有人说她假清高，有人说她要求多，有人说她眼高手低，有人说她不是好歹，有人说她不懂珍惜。

　　但从来没有想过她是因为太优秀了，所以才难追。

　　她一个有车有房经济独立的女人，为什么要和一个一无所有且无上进心的啃老族在一起？

　　她一个读遍诗书的高学历教师，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学都没毕业且看不起读书人的文盲在一起？

　　她一个喜欢旅游看世界的自由爱好者，为什么要缩小视野和一个连村子都没出过且觉得旅游浪费钱的人在一起？

　　她一个这么优秀的人，为什么要降低要求接受这个社会对自己的批判，随随便便答应一个男孩的追求？

　　大部分的男人都是这样，抱着我能看上你就不错了的想法去追求别人，一旦不得偿所愿，他就会攻击你，在你身上挑毛病，说你千万不是，他们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只是用不断贬低别人来抚平自己遭拒的难堪。

　　林亦时是第一个，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周书烟再林亦时身上看到了一句话，同样只有优秀且三观正的男人，才会懂得欣赏女人的优秀。

　　周书烟摸了摸上手的佛珠，注视着他，笑了笑：“你也很优秀。”

　　林亦时眼神一动，低声说：“可我不难追，你勾勾手指我就过去了。”

　　周书烟没说话，抿着唇。

　　“周书烟，” 他喊了声她的名字，说：“问你个问题。”

　　她点头：“你说。”

　　“距离我追到你的难度还有多少？”

　　周书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半响才出声：“告诉你了然后好让你收拾东西及时止损吗？”

　　她知道林亦时不是这样的人，但她就是说出了逗逗他。

　　林亦时赶紧否认：“不是！”

　　他停了一下，解释道：“是看看追到你还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声音严肃：“我认真的，周书烟。”

　　“周书烟，你不要觉得这是负担也不要想着推开我，自己说等幸福来敲门，那现在我自己找上门了，你可不能拒我在外。我知道你可能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对男人也很失望，不想发展婚恋关系，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并不是说我会比他们好，或者要向你证明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因为这不取决于我做了什么，而是你从我身上感受到了什么，给我一个机会，慢慢感受，跟着你的心走，再说了....你并不讨厌我不是吗？”

　　不讨厌的不是吗？

　　周书烟绝对不敢说自己一点心思都没有。

　　她说：“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好，比他们好。”

　　*

　　周书烟是在中华里吃了夜宵后回家的，两人没再继续那个话题，就像往常一样相处，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扯两句白话，没有尴尬，没有负担。

　　林亦时很了解她，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害怕会因为这次猝不及防的告白毁了两人的关系，所以尽力营造轻松的氛围来避免周书烟的尴尬。

　　可有些事情不是能轻描淡写而过的，特别是对于周书烟来说。

　　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周书烟喝了酒，脸上通红，逼着自己入睡，但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四五个小时都无法入睡，脑子里全是林亦时说的话和两人认识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

　　从一开始的出手相助，再到后来一系列机缘巧合，到现在两人关系越来越紧密。

　　她在林亦时身上看到了很多和别的男孩不一样的地方，例如他心怀正义，秉承尊重，有礼貌有教养有分寸，不自大不普信，为人低调，三观端正，可能有时候有点小幼稚，最重要的是他在快步入三十的年纪还能做到拥有满满的少年气息。

　　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她能感受到。

　　不可否认一点，她对林亦时有好感。

　　从他们一块偷摸去吃螺蛳粉那次就开始了。

　　可她不清楚自己这份好感能够持续多久。

　　她不是不相信林亦时，而是不相信自己。

　　林亦时是个很好的人，他没谈过恋爱，也能看得出来他会是个忠诚深情并且想一条路走到底的人。

　　周书烟最不希望因为自己那份不确定的好感毁了林亦时对爱情的向往。

　　她可以不对任何人负有责任，但她也不希望伤害任何人。

　　她揪着被子，低声喃喃道：“林亦时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你说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可能是因为醉了，也可能是故意趁着这股醉劲发发疯，她伸手拿过手机，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考量他是否已经入睡，直接发了条消息。

　　【林亦时，你喜欢我什么？】

　　消息刚发过去，聊天页面上方立即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周书烟一惊，凌晨三点了，他不睡觉吗？

　　林杨树：【喜欢你雨夜独身而行的勇敢，喜欢你鼓励被家暴者的理智，喜欢你讽刺无事警察的语气，喜欢你善对他人的温柔，喜欢你对我好，喜欢你给我送花时的笑，喜欢你瞒着所有人考研的狠劲，喜欢你破口大骂的气势，喜欢公开怼资本方的坦荡，喜欢你遇到困难不放弃的决心，还喜欢你的敏感，喜欢你的尖锐，喜欢你抽烟喝酒的迷人样子，喜欢你扯牛皮说白话的样子，喜欢你熬夜后眼底的暗青，喜欢你素颜时唇色的淡白.......】

　　【我喜欢你很多很多，说不完这么多，包括你眼里的好与坏，我照盘全收。】

　　我不只爱你好，我也爱你坏，我爱全部的你。

　　周书烟看完他发过来的所有话，如果换作别人说这些话，她可能会觉得矫情，觉得虚假，但现在她不能用自己以往的观念去评判林亦时，因为她心里清楚，林亦时和别人不一样。

　　她没回消息，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丢到一边，扯过被子盖住头，林亦时的话像一条细线扯了一下她的心尖尖，不疼不痛但有了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印记，她眼窝热了，喉咙也发哽了，暖和漆黑的被窝里，泪水从她眼尾花落，滴在浅绿色枕头上，染成一片深色。

　　她不是一个很容易感动的人，却是一个很容易流泪的人。

　　这一刻，感动和眼泪都到了。

　　她这一辈不容易，小时候会因为家庭和长相自卑，会因为被人恶意公开的暗恋羞耻，会因为读书时天赋不如人难过，会因为受过的伤害长了一身刺，会因为自己不定期发生的病抗拒出门........

　　她一个人走了很长的路，走了一条孤独无助且看不到头的路。

　　周书烟自己清楚，她没有那么好，她是一个很尖锐且漏洞百出的人，她的礼貌是为了能够很好处在这个世界才迫不得已披上的皮囊，她的和善温柔是经过世间苦难摧残后才慢慢形成的。

　　她不因为自己的不好而自卑或者羞愧，因为这是她最真实的性格，当然也不会认为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她。

　　可现在有一个人说，她的好与坏，他都能照盘全收。

　　几乎一夜没睡，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周书烟彻底清醒过来，在床上赖了大半个小时，掀开被子，头探出来，伸手拿过手机，开机看一眼，有几条未读消息，一些杂七杂八的通知里掺着一条林亦时的未读消息。

　　【醒了开门，我给你带早餐。】

　　今早七点的。

　　周书烟的心咯噔了一下，现在已经差不多八点了，他不会一直在外头等着吧？

　　她立马从床上下来，踩着拖鞋往玄关走，刚把手搭上锁把的时候顿了一下，她有点紧张，不知等会应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门，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书烟，我知道你在门口，我听到你声音了。”

　　“再不开门早餐就凉了。”

　　周书烟无语，到底房子隔音不好还是他林亦时耳朵太灵啊？

　　她吸了口气，手上用力，锁芯咔哒一声，门开了。

　　楼道的灯是声控的，门一开，灯也就亮了，两人眼神撞在一起，林亦时应该是跑步过来的，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三条白杠的，衬得他很高很帅，周书烟也有套一模一样的。他靠在墙面上，手里拎着早餐，嘴里咬了只没点燃的烟，看人来了，眼神一动，收起烟夹在耳后，两步上前，把早餐递给她，扬扬下巴：“还热着呢。”

　　周书烟接了，“谢谢。”

　　“客气。” 他说。

　　两人都没说话，突然就静了下来，僵了一会儿，林亦时可能也觉着没趣，或者不想为难她，勾勾唇角，说：“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对了，今天江历生日，晚上有空过来中华里玩。”

　　周书烟：“好。”

　　他嗯一声，转身要离开，手刚要按上电梯键，听见身后人说：“林亦时......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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