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儿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还没到腊八呢，已经快冻掉下巴了。不过，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王婷倒不觉得持别冷。白兔毛的卡通帽子、羽绒服、厚棉裤，山地靴，这一整套装备武装起来，连眼睫上颤动的霜花都成了点缀，两手插进暖融融的袖筒，斜挎单肩包，在清灵灵的雪中一站，如谪仙般遗世独立。

　　风静默着，雪花洋洋洒洒漫山遍野，或稀稀疏疏的，一片二片轻飏，或三五成群，推推搡搡，砸在行人的脸上，暖暖自己的筋骨。

　　腊月是雪的舞台，前仆后继的，连绵不绝。小城不是在下雪就是在下雪的路上。王婷伴着雪上学去，脚下嘎吱嘎吱响，头上都是簌簌的雪，车辆行人载着雪杳杳而来，茫茫而去。孩子们总是最高兴的，追逐嬉戏，累了，仰躺在厚实的雪地上，呈最舒适的大字形，六角花瓣轻飘飘的地落在脸上，搔首弄姿，化成晶莹的本体，活泼得像个孩子。

　　树上挂满棉花糖，只要你跺跺脚，棉花糖就会扑撒下来，而这种乐趣让王婷上学的路显得漫长，没有半个小时决计到不了的。下雪，扫雪；扫雪，下雪。周而复始，半月之多。给无聊的学习生活增添不少乐趣，令这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温柔了岁月。

　　日子到了最严峻的时候：腊月毫不各惜力气，将风刮得呼呼作响，旋转成风刃，刀刀见血封喉；而雪裹挟着北冰洋阴朔的潮冷气流，斫蚀万年寒冰的冽气过处，无不冰雪全覆。这个时候的人们是无闲情逸致赏雪品茶的，能有个热乎乎的炕头，几个白薯，几两烧刀子就足已。

　　故学习《湖心亭看雪》时，王婷就觉得张岱竟是没到过塞外，没看到那没半点杂质纯粹的雪，更没体会到“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浸骨凉，否则他那点无病呻吟，那无聊的“家仇国恨”，也不会拿出来炫耀，那是多么卑微多么渺小。

　　也只有在多雨的江南，风花雪月的西湖才会有白蛇传似的无病呻吟，再是雄才大略也会被这方柔软温和的天地浸淫成多愁善感的小儿女。除了如长舌妇般唠叨那点毫无价值的离情别绪、千篇一律的爱情故事，再无新意。

　　而豪气干云的塞外人，才会欣赏大漠孤烟的壮美，茫茫千里沃野的阔美，才能演绎花木兰的家国大义。

　　想着想着，恍若置身其中，踏马驰骋，战场搏杀，伏尸百万，只为护佑这一方星辰烟火。

　　王婷沉浸在种种想入非非，想得忘记了时间。

　　迟到！扣分！罚站！

　　这一上午都在各科老师的碎碎念中度过。

　　白行简：你能干啥？净给班级拖后腿。能不能好好念，不念就痛快点。说完还不忘恶狠狠地剜了数眼，要不是铃响得及时，王婷都担心老师眼珠子会掉出来。

　　赵安然：又生出啥诗情画意？说说看。你可别说这点道自己走了一个多小时。一边喃喃自语文学素养也得靠高情商来培养呀。

　　吕杰：小王八蛋，好好上学，你能死呀！拍拍王婷的肩，直到一支烟抽完。王婷被那袅袅香烟呛得眼疼。

　　柳香凝：学习多累，好好混吧！自以为潇洒地将不多的披肩发左右甩甩，扭进教室去了。

　　白行简够狠，竟生生让她站了四节课，还是在走廊，师生来来往往，自已就像游街示众的“大汉奸”，不，应该是英勇就义的大英雄。可不管怎么想，这人丢得都到姥姥家了。

　　起初，王婷还懊悔，板正地站那。一节课后，上课时走廊没人就溜到水间坐那看风景，楼后光秃秃的，除了几棵干巴巴的小树枝干，就是一堵歪斜的砖墙，有好几处用粗壮的木棍支撑着，墙上拉着足有一米高的铁丝网，些许垃圾破碎地挂着，如千疮百孔几经烽火的战旗。

　　紧挨大墙的是两排旧瓦房，原是老实验中学的家属房，实验中学搬走后，已荒废了近十年。屋顶上仍残留着蒿草的断茎，在风中瑟索着。间或露出的片瓦满是黝绿的青苔，黑中泛青，在雪中更显滑稽。

　　更远处是不完全拆除的断壁残垣，据说要动迁了，可拆了二年多也没拆完，又是一项漫长的工程。

　　从群楼中挺拔而出的是新盖的霍县人民医院，艳红的六个大字如雪中绽放的红梅，突兀在蓝天白云间。

　　人民医院，多朴实多高尚的名字，本应行救死扶伤之实，干嘛有事没事的总要夸大其词呢。

　　王婷记得荫蔽在人民医院高楼后的就是霍县新中，前后两栋楼，四层，不高不矮正合适。

　　唉，自己要是到新中念书就好了，听说那都是新招的年青老师，教得咋样不说，起码养眼。不象现在，楼破人老，除了一个十几年前就挣下的“霍县最好中学”的美名外，简直一无是处。

　　王婷怨念颇深，似乎所有的物事都粗鄙不堪、张牙舞爪。

　　虽有怨念，可王婷真没胆跟白行简对着干，实在是自己从不曾出现如此重大失误：迟到半个多小时。也许是老师对自己太失望了吧。真是辜负了老师上周六的家访，顶着能见度最多有五十米的冒烟雪，数语外三科老师都来了。妈妈被感动得明眸含泪，自已也信誓旦旦地承诺不负老师，可周一就迟到了。自己实在不堪信任！

　　王婷一会唉声叹气一会恨自己不成钢，自己总不能堕落成丁雨竹之流，不要脸不要皮吧。不行，找老师道歉去！

　　风依旧雪依旧，但依然志向不改，依然心念不衰，蹉跎了岁月，激荡着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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