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星辰璧如月

　　“你们就去通报一声吧，我真是你们家公子的旧识！”人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我已经苦苦哀求了半天，哀求、哭诉、恐吓、威胁各种伎俩都用遍了，可这卫府的小厮就是不让我进去。

　　“我们也求你了，不是我们不通报，而是我们家公子从不见生客，这要让老夫人知道，我们自身都难保，这个我们是万万做不了主的！”这话说得倒也挺真诚。

　　“那，我找柳玉，劳烦你们帮我去叫一下，各位大哥，行行好吧！”我扯着其中一人的衣袖，眼泪都快掉下了。

　　“你还识得柳玉？”

　　“我，我是他老乡，他一定会见我的，我有急事啊！”美人难见，这柳玉总能得见吧，见到柳玉再胁迫他带我去见美人也是一样的。小厮们终于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派人进去寻柳玉了。

　　柳玉在那小厮的笑脸逢迎小心赔话中登了场，小小年纪却是一副尊长的架势，煞有介事地摆着谱子走出卫府大门。那肃然的面孔却在见了我以后陡然变了色，人也急急走了过来。

　　“你怎来了？”语气有些不善。

　　“柳玉，你看我们这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怎么说也是同生死共患难了的，我这不是惦记着你来瞅瞅你么？”先攀交情，软的不行再来硬的。

　　“那你瞅过了，走吧。”又是那副酷酷拽拽的样子。

　　“你我是瞅过了，可有人我还没瞅见啊！你说这交情也不仅仅是我俩的，我和你们……”

　　“洪叔杨叔都不在府上。”这小子在跟我装呢。

　　我按捺住火气，一脸笑意道：“那不还有公子没见吗？其实啊，我是听说公子身子不太好，想来探病来着。”

　　“你别想了，公子不见生人的。”这小子还在拿腔拿调的。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道：“你这小子，明明是认得的，怎么说也相处了那么多天，竟然说是生人！我今天就是来找他的，不见到他的人我是不会走的！”

　　他扒拉下我的手，道：“你别这样，又不是我不让你见。其实那天碰见你，回来我就跟公子说了，可公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后来我问他要不要见你们，他还责骂了我一句。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我心里堵得慌，闷闷地补上一句：“可我真有要紧事找他呀！”

　　他双手一摊，做无可奈何状。

　　我怏怏低下头愁眉深锁，柳玉在旁边不住劝慰，无非就是些废话。

　　“这不是叶公子吗？”一个温厚的声音传来，颇为熟悉。

　　我抬头，原来竟是近日来见过数面的侍郎大人！旁边柳玉和一种小厮都跪下身去：“恭迎大人回府！”

　　回府？我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酷似美人的男子，想起那天在宫中让我错认的那个背影。之前无暇细想，现在看来，此人必定是卫玠卫美人的哥哥卫璪了。

　　“叶公子那日席上口若悬河令人赞叹，今日怎的却不发一言？”他戏谑地望着我，脸上眼里全是笑意。

　　是的，那日在王府我也见到他了。只是那时没想到他竟是美人的亲哥哥。

　　“今日造访，不知叶公子所为何事？”他还是笑意盈盈。

　　“啊，我，我是来找侍郎大人的。”看到柳玉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心情大爽，接着道，“不知可否入府中详谈？”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得意洋洋，狐假虎威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卫府，身后一片惊愕。这种扬眉吐气翻身农奴做主人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这府邸确实是比陆玩的城西别院气派豪华多了，毕竟是有着世袭的爵位，处处俨然是一副官家威严贵族优越的样子。

　　没有小桥流水，尽是院落垣墙，没有秋叶落蕊，处处都打扫得纤尘不染，可是，我却不喜欢。楼阁处处也颇为精致，但就是总让人觉得有丝压抑和沉重。

　　整个府邸都非常安静，好像就连下人们在走路时都刻意放轻了脚步，这和美人倒是非常般配。

　　和卫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在这玄学当道的社会中，他却明显是个有志之士，进取之人。而且，似乎对于那种清谈之风也颇有微词，对于我那天的言论，他却似乎有些兴趣。

　　“叶公子，倘真如你说，这世上一切都是相对的，那岂不没有美丑善恶之分，只是对应的标准不同罢了。”

　　“当然不是，这个世界自有一套评定的标准，比如法规，比如道德伦理。其实老庄之学只适合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寻求安慰，这个社会还是应该秉承儒家的信念，否则，社会怎会进步，历史怎能向前发展呢？我想庄子自己恐怕也深知他那套是行不通的，所以宁愿曳尾于涂中吧。”

　　“你总是有惊世之语。”

　　“我妄言了。还好只是和大人闲谈，此话传将出去，我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我其实真只是随便说说。在现代谁不知道庄子只适应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呢。可是在魏晋，庄子却是很多人的救命稻草。

　　“这番话真该让舍弟听听。”他笑言。

　　“各人有各人的思想，何必强求他人？令弟聪敏颖悟巧善辞令，我也未必说得过他，再说他惜字如金，而且自也不屑听我言说。”只那一次，在马车之中，他迷离于往事，才会与我谈梦。

　　他似忽然从我话中听出了什么，略为思索了下：“看来，你和舍弟似乎是旧识啊！你这趟来，怕不是来见我的吧？”

　　我神色尴尬，他又道：“方才在府外见到你，一时吃惊，也没深究，那时你和柳玉似乎也言谈甚密呀。”

　　话说到这里，我也只好坦言相告：“是旧识不假，不过，令弟可不承认，其实此次前来府上，是有事相求于他，只是他不肯相见。方才莽撞，大人赎罪了。”

　　他轻笑：“我们数次相见，也算有缘，便帮你这个忙吧。”

　　我大喜：“当真？”

　　他只是笑，然后径自前行，我忙跟在身后。

　　曲曲折折，九转十八弯，深入卫家府邸，终于来到一座小院，自与府中别处不同，数株参天古树高高耸峙，树冠如浮云蔽日，院中小楼倚树而建，高大却不霸气，豪华又不俗气。

　　他推开院门，“吱呀”一声在一片静寂中格外鲜明，立时便有几个家丁小厮不知从哪钻了出来，看见是卫璪才又默默行礼隐了去。

　　院中树下，那人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想来猜到来者必是家人，并未睁眼。

　　“虎儿，今日可有贵客到访了！”卫璪打趣着走过去。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虎儿？！！恩，这确是他的小字，可是听起来实在太不符合他清新柔美的形象了！

　　那人终于睁开眼望过来，我站在原地，微笑地看着他，看到他表情的瞬间惊讶，我之前心上的所有阴霾，都化作了晴空万里。彼时，静静的庭院中，浓密的树荫间透下几丝日光，一个少年立在院门边，轻轻道：“嘿！美人，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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