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茶

　　李言书推开门，看到的就是池枳呆愣着出神的样子，从背后看，一脸的丧气。

　　他有点讶异，“同、同学，你还没走啊……”

　　听到声响，池枳随即收好情绪，回过头去，已是正常的神态。

　　“药换好了？”池枳问。

　　“嗯。”李言书点头，把开了个小缝的门推开一半，左脚脚踝上缠上了一圈圈绷带，腋下杵着一双拐杖，一边撑地一边跳着往里走。

　　池枳见状上前去扶，他连忙加快速度绕开跳过去，三两步摸到床尾护栏，像是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看他这幅特别怕麻烦到别人的样子，池枳无声又无奈地笑了笑，简直世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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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袋半的点滴输完，已是夜里接近九点，漆黑的天只有路灯照亮。

　　两人走在道路两侧，李言书坚持自己单肩挎着书包，不让她帮忙提，池枳只好由他去了。

　　他撑着拐杖走得慢，一旁的人也跟着放慢速度。

　　路上没什么人，只能听到草丛中的虫鸣以及时不时传来的狗叫，不远不近，池枳回头看了一眼，是后面有人在遛狗。
　　没再管。

　　两人一路走上银杏大道。
　　银杏大道是教学楼通往寝室楼栋的主干道，沿途都是银杏树，一个S型道路，第一个拐点处是操场，第二个是食堂。

　　“同学。”走到第一个拐点时，他终于忍不住叫她，“你可以先走的，你不用等我。”

　　“没事。”池枳说，“你不想麻烦我我能理解，但要是不管你，我心里也不好受，本来害你受伤就已经够不好意思了。”

　　“没有。”李言书赶忙道，“我才是要不好意思，浪费了你这么久的时间。”

　　方才在病房里，池枳就一个劲儿地给他道歉，李言书也跟她解释了好几遍这真不关她的事，是他自己不小心不知道避着点走路。

　　他看书容易入神，一入神就感觉屏蔽了周围整个环境，一点声响也听不见。

　　白天他看着书下台阶，完全没注意前方的混乱，一个棒球棒甩了过来，人跟着摔下去，额头磕到了，眼镜碎了，脚也崴了。
　　就池枳那点重量，还真不至于把他腿压成那样。

　　李言书低下头，扶了扶眼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这个，我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同学还叫我书呆子来着，没想到到了大学还是一点没变。”

　　他自嘲地笑了笑。
　　池枳的关注点却有点偏：“哇，你好厉害。”

　　嗯？李言书抬起头听她接下来的话。

　　“你怎么能做到注意力这么集中？”对面人一脸正儿八经的求知欲，“我就不行，老是走神，你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可不可以传授给我。”

　　李言书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不那么拘谨的笑容，“同学，你真可爱。”

　　意识到不对改口：“哦，我不是……”

　　“没事没事。”池枳摆摆手，“我没那么自恋，不会误会的。”

　　“嗯……”李言书想了下，“其实专注度确实是可以练习的……”

　　沿着银杏大道，他慢慢讲解着，从科学原理到如何实操。
　　“注意力其实和大脑的多巴胺有关……”

　　池枳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点头，很快就走到了女寝楼下。

　　她知道他肯定又会拒绝‘要不把他送到宿舍底’这样的话，便没再提，只目送着李言书撑着拐杖安全下台阶后，才转身跨进大门。

　　*

　　杲杲秋阳，银杏飘落。

　　池枳站在操场的入场口处，朝里张望，等着人群差不多走散，她踮起脚尖，终于看到闲步走来的人。

　　淮朝周穿了件黑色卫衣帽衫，袖子被推到手肘处，露出一截肌肉线条流畅又好看的手臂，下身是直筒运动裤。

　　一身本该是松松垮垮的运动服却硬生生被他的高个肩宽给撑起来了，碎发下隐隐约约压了根灰色的发带。
　　运动气息铺面而来。

　　他单手抄在兜里，另一只手扣着还没喝完的可乐拉环，187的个子在人群中不止高了一个头，一眼就能瞧见。

　　有女生跑来和他说话，送了瓶水，他虚虚抬了下手里的冰可乐，意思是有，拒绝得自然又疏离。

　　女生走后，池枳抬脚上前，远远的就对着他们招手，淮朝周看过来，只扫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

　　池枳几步到跟前，淮朝周脚步没有一点儿停顿的意思。正要从一旁擦过时，她赶紧道：“你等一下，就一下下。”

　　池枳举起手里的口袋，里面装着药，她说：“我就想看看你右手伤口有没有裂开。”

　　早上上课的时候她查了下，今天轮到淮朝周他们班体测，一下课她就飞一样地跑过来了。

　　淮朝周还是一副跟没听到似的或者听到了也与他无关的样子，继续朝前走。
　　池枳站在原地有点无力。

　　齐绯苦兮兮举着红肿的掌心贴过来：“我才需要，他妈的俯卧撑他单手做的，伤口裂开才怪。”

　　“……”池枳把手里的药和奶茶都塞给他了。

　　-
　　周五。

　　早上第二节课，教授在上面讲着枯燥的理论知识，池枳撑着脑袋，用笔在名词解释下随意地划着下划线。

　　李石梦在旁边玩手机，转过头来刚好看见这一幕，用手肘戳了她：“枳，你别走神呐，我还等着抄你笔记呢。”

　　池枳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李石梦凑过来，问道：“你看论坛没有？”

　　让她专心又要跟她扯闲条，池枳无奈，还是摇了摇头回复她。

　　“你个2g网。”李石梦把手机伸过来，压低声音道：“我就跟你说我们学校有变态吧！”

　　池枳看了一眼，李石梦之前发她的那个#姐妹们，我好像遇到变态了！#的帖子顶了上来。

　　学校昨天已对吴充那事儿做了通报。
　　恰巧前不久关于校内有变态的言论得到发酵，学校也重视了起来，经过几天的调查，此事也与吴充有关。

　　本来刚开始他不想承认的，结果不到半天他就主动承认了自己的偷拍行径，毕竟是外校的，学校不好直接处理，把相关材料给了他就读的商学院。

　　学院那边给了吴充一个记大过，若往后再有重大错误，则勒令退学。

　　而为什么在短短一上午就滑跪，有悄悄扒这事儿的人发现，吴充把一些偷拍的照片发在了某个自创的不知名网站上，再用链接的形式发给其他人进行收费。

　　然而网站很快被人攻破，证据甩到脸上，他才不得已承认。

　　帖子底下的评论主要是女生们对这种行为的控诉，以及对这位默默无闻干好事的人的夸夸。

　　“我靠，这些照片。”李石梦一张一张划拉着，愤慨道，“真想把这兔崽子给揪起来打一顿。”

　　有部分照片泄露了出来，都是相对正常的，且做了打码处理。
　　着重点在角度上，是偷拍视角。

　　池枳身子探过去一点看着，突然李石梦划过一张满屏金黄的照片。

　　“你等等。”她按住她的手，占满照片的是一颗银杏树，树下一辆倒下的自行车，打了码，只微微看到一点粉边。
　　一些碎片式的记忆涌了上来。

　　乍一看除了那颗树基本上不会发现其它东西，李石梦也说：“这死流氓还有点审美，还顺手拍了张这么好看的风景照……不对不对，我怎么夸起来了，职业病要不得。”

　　池枳撤回身，把视线重新挪回教材上。

　　-
　　对面的教学楼同样死气沉沉，到了第四节课，齐绯打了个哈欠，摸出手机放在腿上打起了游戏。作为和李石梦一样的期末突击选手，象征性听了一节课已是难捱。

　　再者，还有一个绩点王者坐旁边，怕什么？

　　淮朝周肩膀松松地靠着椅背，单手转着笔，没有记笔记，眼神空空放在讲台上，看样子像是在走神，脑子里思路却是清晰的。

　　离下课还有二十多分钟，齐绯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侧脸贴在桌上。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坐在最后一排，背后没有位置，齐绯回过头。
　　椅子背后蹲了个人。

　　“池枳妹妹？”

　　池枳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示意他坐过去，齐绯和淮朝周隔了个空椅，他挪了进去。

　　池枳则趁着教授拿着遥控笔回头按PPT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坐在了齐绯的位置上。

　　她侧过头去向里面的那人打了个招呼，淮朝周置若罔闻，没理她。

　　算了，不理就不理吧。
　　下课的时候逮不着，即使碰到了，大长腿说溜就溜，追都追不上，所以理不理其次，跑不掉就行了。

　　齐绯问：“你们后两节没课了吗？”

　　“嗯。”

　　“真爽。”他又问，“我好饿，有吃的吗？”

　　“啊？我只带了大白兔，你要吃吗？”池枳从包里掏出几颗。
　　她特别喜欢吃糖，最好是柠檬味的，其次是奶味的，时不时总会揣点。

　　“当然要吃。”齐绯伸手在她掌心拿了一块，撕开包装丢进嘴里，边嚼着边低下头继续打游戏。

　　池枳把手递了进去，示意：“嗯？要吃吗？”

　　淮朝周没应，她小小声道：“很甜，很好吃的，你吃一块嘛。”

　　见他还是没反应，她继续循循善诱：“吃糖会让心情好哦，吃了就不会不开心了……”

　　话还没说完，一道男声响起，从讲台上传了过来：“最后一排的小情侣，谈恋爱不要影响其他人。”

　　池枳一开始还没听出来是在说她，直到教室前排的人唰唰回头看过来，她抬起头，对上教授的视线，就是说她！

　　池枳缩回了手，掌心捏成拳，默默埋下头：“好的。”

　　教室里夹杂着看热闹的笑声，教授说完又扯回了正题，没多久大家就安静了下来，继续听课。

　　而教授所指的那个“其他人”附和着点头：“就是！”
　　感受到身边凌厉的眼神，齐绯噤了声，乖乖玩游戏。

　　淮朝周睨了眼齐绯后，又看向整张脸趴在桌上的人，一些碎发挂在耳上，挡不住下面泛红的耳尖。

　　他不禁眉梢跳了跳，很轻的哼笑从胸腔发出，没有人听见。

　　剩下的半节课池枳没再抬头，终于熬到下课，池枳第一个就冲出了教室，走了好一段路才冷静下来，想起自己来此的正事。

　　她站定，戳着没喝完的奶茶喝，淮朝周和齐绯两个高个子，不一会儿就撵上了她。

　　齐绯走在中间，一上来就调侃：“我这是不是当了电灯泡啊。”
　　池枳被他打趣得不好意思，把脸别开。

　　淮朝周冷不丁看过来说：“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切，无情。”

　　三人并排着下台阶，走上银杏大道，齐绯又找池枳要了两颗糖问：“你又见色忘友，抛下石梦兄了是吧。”

　　“哪有。”池枳辩解道，“不是我抛下她的，明明是李石梦见色忘友，上完课就去逮帅哥拍了，还顺便吃了个饭，饭后才想起给我发消息！”

　　其实真实情况是池枳想给李石梦打电话说今天有事儿，不跟她一起吃饭，结果李石梦那边说：哎呀！我已经吃过啦！和小帅哥一起吃的！
　　她才是那个被遗忘的大冤种！

　　池枳转头反击道：“你呢？你别光说我了，你那个小乐妹妹呢？”

　　“齐绯哥哥~”池枳学着那位妹妹的夹子音，之前在活动室听到了好几次他们打视频，学得是有模有样。

　　淮朝周走在边上，仰头喝了口汽水，闻言，举着汽水的手都抖了一下。

　　某人的眼神警告射了过来，池枳以为淮朝周被她肉麻到了，认错地低下眸，抿住了嘴。

　　“害，没联系了。”齐绯耸了耸肩，“每次不秒回就把我拉黑了，有恃无恐的，懒得哄了。”

　　池枳突然轻咳了声，垂下头默默地嘬着奶茶，嗡嗡说道：“齐绯哥教训的是。”

　　“我没教训你啊。”齐绯被她说的莫名，“我哪敢教训你。”

　　淮朝周撩起眼皮看过去，像是被戳到了脊梁骨的某人头勾得低低的，宽大的衣袖遮住一半的手，只有指尖露出来，扣着奶茶上的标签纸。

　　如同犯了错的小狗，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让人顿时没了半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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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池枳和淮朝周并排站着，齐绯在另一列喊道：“池枳妹妹，一会儿一起吃饭吧，我去买三瓶喝的。”

　　池枳点了点头，仰起脖子看向身旁的人，“介意吗？”

　　淮朝周瞥了她一眼：“你不已经在这儿了。”

　　她嘿嘿笑了笑。

　　队伍朝前挪了几步，池枳跟着移，垂眸思考了片刻，她飞速地说了一句：“那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淮朝周直视前方，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就……论坛那个。”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很是没底气。

　　果然，淮朝周看了过来，一副你敢不敢再离谱点的样子盯着她：“我是没其他正事儿做了吗？”

　　……好吧。
　　是这么个理。

　　总不能说，说不定你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就是闲得发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发扬雷锋好精神呢。

　　位置挑的靠窗一列，淮朝周先坐下，池枳犹豫着坐他对面还是旁边，想着旁边太近，正要绕过去时，齐绯一屁股坐下，再过去太刻意，她也就顺势在原位坐下了。

　　饭原本吃得安静，齐绯刷着手机突然想起什么，一拍桌子抬起头：“淮！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把那网站攻破的！”

　　池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没忍住垂头噗嗤笑出了声。
　　看来确实是闲得发慌。

　　“咋啦，有什么问题吗？”齐绯挠了挠头。

　　然而，淮朝周：“……”
　　为什么要跟一个大漏勺一起吃饭。

　　那晚齐绯洗漱完推开阳台的门，就看到淮朝周难得还没睡觉，还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搞着什么。他路过瞟了一眼，网页奇奇怪怪，看着就像那什么不良网站，齐绯默不作声走过。

　　等到寝室熄灯，屏幕灯光还亮着，他翻身下床，揽住淮朝周肩膀：“兄弟，你不要吃独食哦！”

　　淮朝周：“……”
　　可不可以梦游把这人从6楼踹下去。

　　然后第二天那事儿在论坛发酵，齐绯才知道人家是在干好事，他顿时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发自肺腑地、真诚地给他兄弟道了个歉：“淮哥，是小弟思想龌龊了，误会你了，小弟道歉。”

　　“结果。”齐绯激动道，“这小子直接一个枕头给我砸了过来。”

　　“为什么？”池枳从听他一开始讲就一直在笑。

　　“他脑子有病呗。”淮朝周冷呵一声，接了过去，“大半夜不睡觉在那儿狗叫。”

　　谁脑子正常的会凌晨三点把人活生生摇醒道歉的？
　　没踹一脚都算好的。

　　池枳又被逗笑，齐绯也跟着笑，淮朝周直接踹了对面一脚。

　　齐绯控诉：“小枳也在笑，你怎么不踹她！”
　　结果又挨了一脚。

　　“靠！我没笑！”他啪的放下筷子。

　　淮朝周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低沉又冷淡的嗓音响起：“别乱叫。”

　　在一旁当旁观者看得乐呵的池枳顿时没笑了，她抿住嘴，默默低下了头，用筷子一粒一粒扒拉着米饭。

　　齐绯打趣的声音响在耳边，他举起双手投降。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不配，我不该这么叫。”

　　池枳呛了一口，拿过桌上的开瓶器，和面前的维维豆奶，手一用力，瓶盖兀的被掀开弹到了对面。

　　齐绯身手极快闪过，超大声地说：“夫妻双打？！”

　　池枳慌了她也解释不清楚狂摆手：“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食堂嘈杂，掩盖了一半齐绯的声音，但隔着一个过道坐的那一列还是有很多人注意过来。

　　明明刚刚还一言不合就踹对面人的淮朝周，现在自顾自吃着饭。

　　姑且认为他脸皮厚，但池枳脸皮薄。瞧见路人向她们这桌投递过来目光，尴尬得脸火辣辣的烧，连声叫对面那大喇叭小声点。

　　整个人又急又气又羞又臊。

　　齐绯可不管，扯着嗓子喊——

　　“最后一排的小情侣，谈恋爱又来影响其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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