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落

作者:山有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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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寿村(五)


      树干就明晃晃的立在眼前。虽不是很粗壮,但也相当结实,是个借力的好工具。

      温琮先是伸左手去够,飘忽半天却抓了个空。

      再伸右手,又没碰到。

      此时储清徽和储弦鸣已经早早超越她,到了上面的林子里坐着休息。韩舒伶则一直悠悠走在她后面,不仅要提防周围的野兽,还要提防头脑不大清醒的她。

      真的好烈……

      已经快走到山顶了,嗓子里的灼热感仍然十分清晰。

      方才出发之前她不知搭错了哪根弦,偏想尝尝那盏烈酒是什么滋味,仗起胆子喝了一口,最后呛得自己直咳嗽。
      这会儿酒劲不仅没有减缓,反而逐渐往脑袋上冲。头昏沉,身子软软的,脚底也像灌了铅,走山路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

      韩舒伶忍俊不禁,牵过她扶上树干:“是这里。”

      温琮赧然不语,在韩舒伶的帮助下抓牢树干攀了上去,然后转头作势要把韩舒伶也拉上来。

      韩舒伶正准备借力,看到她向自己伸了手,顿了顿,然后欣然地握了上去。

      “原来温族长酒量这么差啊,上回你邀请我一起喝酒,我还高兴了好一阵。现在看来,这份快乐怕是无福消受了。”

      温琮干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之前她告诉韩舒伶自己有时会拿酒解解馋,那全都是她胡诌的。
      实际上她根本就不喝酒,一来是觉得那东西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二来也怕饮酒误事,三来便是她的确不喜欢那个味道。
      在她看来,那东西又酸又苦又辣,没有一丝可圈可点的地方。

      “对不住,给大家添麻烦了。”

      “没有添麻烦,这才一炷香的时间,速度很快了。不过你下回不许再喝,听到没有?”

      虽是命令,却也温柔得很。韩舒伶把她拉过来,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继续往前走。

      “从现在开始别乱跑,就站在我身边,不许让我看不到你。”

      “其实我已经好多了,不必麻烦韩少主。”

      “这是今天的要求,不准不听。”

      温琮抿嘴默认,她发觉自己已渐渐习惯了这种状态,不止是对于要求的坦然接受,甚至如果韩舒伶不提要求,她都会感到不适应。

      她拍了自己几下强撑精神,跟着韩舒伶前去跟储清徽她们汇合,几人穿过林子,走到一片青石板路上,一条澎湃宽阔的大河出现在面前。

      储清徽担忧道:“那小二倒是说的一点没错,这河…还真是难过。”

      河水湍急,河边却是湿滑无比的石板路,一不留心就会脚底打滑,跌入这猛兽的血盆大口之中。而若想渡过这条河,必须先沿石板路走上一段距离,行至桥头,再通过一座只剩了半数板子、且木头都已发朽的吊桥才可。

      “石板路虽窄,但我们都贴着里侧慢慢走,走到桥头不算太难。”韩舒伶领着温琮,率先向桥头移动,“莫要慌,大家扶好墙壁,节奏慢些,注意脚下。”

      储清徽见韩舒伶打头,自己也自觉站在最后面,两人共同把温琮和储弦鸣护在了中间。

      河水时不时拍到石板路上,韩舒伶身前无人遮挡,最容易被冲上来的浪头掀翻,看得温琮担惊受怕。

      她全神贯注地向前迈了一大步,试图越过韩舒伶。

      “温琮,别乱动。”

      韩舒伶意识到她的打算,颇为严厉地阻止她。

      温琮没料到韩舒伶回应得如此冷淡,容色微怔,很快一股很大的浪头冲上石板路,就离韩舒伶不远,感受到水流流经脚边的冲击力,她的心砰砰直跳,又接着劝说道:“水流实在太急,一旦落水,后果不堪设想。我个子高些,你快与我交换个位置。”

      谁知韩舒伶这回竟直接不予理睬,只用稳稳前行的脚步再次告诉她:不行。

      温琮忐忑又焦急,若不是石板路太过危险,哪怕韩舒伶会怨她,她也定会把那人拽到自己身后去。可她现在很清楚,如果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贸然行事,她们四个就都会有危险,所以便暂且听了韩舒伶的话。

      右侧的墙壁坑坑洼洼,成了她们唯一可以依赖的工具。温琮仍放心不下,盯着韩舒伶不时碰到自己腿边的手,手指就像被几根看不到的细线牢牢系紧,随着心头的热度渐长而被缓缓抬起、向前推去。

      她在心里为自己辩解,这不是因为那“不正当”的情愫,而是想保护她,只是单纯想保护她而已。

      在手掌交合的一刹那,她清晰感应到韩舒伶稍稍一滞,略侧过头用余光打量她。接着又施了些力道,使两人的手贴得更紧,扣得更加牢固。

      “这长寿村也真是的,赚了那么多钱也不知道把桥给修一修,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待上了岸,储清徽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污垢,气哄哄说道。

      刚刚她站在木板上晃个不停,心想怎么有比自己还要过分的商人,不免因被怠慢而感到气恼,又因此成功为自己做过的坏事找了借口,想着回去之后还可以往那灵烟里面多加一些新花样。

      “与储掌柜相比,长寿村还是仁义许多的。”

      韩舒伶直截了当,把储清徽刚为自己开脱的罪行又强加了回来。

      “哪有,我那是逗着你们玩的,又不会真叫你们有危险。”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储掌柜手下留情,是不是?”

      储清徽嬉笑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韩舒伶无奈笑笑,温琮则拍下储清徽搂上来的胳膊,故作姿态躲去了一边。

      储清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说你这家伙怎么回事,你看看,我都擦干净了,你居然还嫌弃我?”

      温琮摸着脖子:“我没嫌弃你,只是储掌柜一靠近我的脖子,这里就会隐隐作痛。”

      “为什么?”

      温琮可怜兮兮的:“不大清楚。怕是先前在尘旸界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如今留了后遗症也说不准,所以储掌柜你可要离我远一些。”

      “你!”储清徽想要跑过去教训她,又意识到自己理亏在先,便不好发作,挺直身板和头颅认下自己的罪行,“好好好,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待你们。下次你们再去风墟,想要什么就随便挑,本掌柜一分钱都不收,全部送给你们,这样总行了吧。”

      储弦鸣在一旁笑得乐呵,听到储清徽这样说,也巴巴地抱住她:“阿姐,那既然如此,我能不能也跟着沾沾光。”

      “你?”

      “是啊是啊。”

      储清徽一巴掌拍到她脑袋上:“没戏。”

      “啊,怎么这样…花市新来的那家卖首饰的,我都惦记好久了……”

      韩舒伶给吵吵闹闹的两人滕了位置,刚走过去就看到温琮没了方才的笑脸,满面愁容。

      “在想什么?”

      “没什么。”

      韩舒伶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便又凑近她些:“我之前说过,有时候交流才是更好的办法,你有没有记下?”

      见温琮沉默不语,她又害怕自己过于刻薄,便继续心平气和道:“我不是要教训你,只是我觉得这能减轻你的烦恼,所以才这样说。我明白你以前总是身不由己,可如今我们都在你身边,愿意与你排忧解难。”

      她顿了顿,认真地说:“那你,又可否给我一个机会呢?”

      温琮听出了她刻意放柔的语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清楚韩舒伶并非那种好为人师的人,而是真的站在她的角度,着实为她考虑。

      真诚富有无尽力量,再坚固的磐石都会支离破碎。看着眼前的人,她第一次有了一种特别想依赖的冲动,想向她请教自己不懂的所有问题,想把自己多年的委屈都说给她听。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放纵这个冲动,但韩舒伶这般说,她至少也要乖乖回答,不能亏负那人的真诚才是。

      “其实也并非很严重的事情……只是我想着,一般人家若要把生意做好,应当是得费劲心思将人吸引过去才是,尤其长寿村还有闹鬼的传言,便更该如此,哪会任由这样一座危桥悬吊于河水之上呢?”

      “所以你搞不清楚,究竟是长寿村的村民年事已高、已无发财之意?还是这座村子也跟风墟一样,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才故意而为之?”韩舒伶针对她提出的疑惑慢慢回应。

      “是。”

      “然后想到这些,又不免山重水复疑无路,心里发慌,所以才这样闷闷不乐,对吗?”

      温琮默然片刻,最终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韩舒伶说的没错,她本来还算一鼓作气,如此一来,长寿村在她心中便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甚至让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韩舒伶听了她的话,并没有任何担忧,反而更潇洒了些:“找寻真相的前路通常都是漫长而又坎坷,尽管我们都会祈祷好运降临,可不如意却是大多数人都会面临的处境。现实皆如此,便是告诉我们在做每件事情之前最好学会降低期待,同时做好最坏的打算。”

      韩舒伶抬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如果你总被这样的心境所影响,不妨试着把忧虑不安抢走的精力再抢回来,好好利用一番,如此不但会缓解你的烦忧,还会收获一些意外之喜。”

      韩舒伶的手掌因练刀的缘故带有一层薄茧,手指却细腻光滑,揉在温琮的眉头上,像一剂从眉心渗透至体内的良药,遣散了愁绪,令她压抑的心神舒畅许多。

      “韩少主,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以为韩舒伶还会像之前一样说一句无碍,谁知那人居然怨道:“这样一句话,就算感谢我了?”

      她从这出乎意料的回答里听出了些许娇意,正沉浸其中细细品味,韩舒伶却又伸手戳着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抬,给她扯出了一个笑容。

      “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也要多笑给我看。”

      温琮又从她脸看到了慈祥的神情,不知怎的,她总感觉韩舒伶没有把她当成普通朋友看,而是当成了自己的妹妹。这些天对她时不时的教导,就像每户人家里姐姐对妹妹的管教一样。

      她从小没怎么交过朋友,不知道两个年纪相仿、且才刚认识不久的人会否形成这样一种关系。但不管怎样,她越发觉察自己掉入了陷阱,并且越陷越深,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要控制这份感情,现在看来却是比登天还难。

      韩舒伶的温柔如一股温润清澈的溪流在她心中寻到了归处,擅自盘踞下来,当初只是小小的水洼,不过几日就已成了一片清潭。如今便已开始有了汪洋大海的趋势,她知道,如此往后,还会更甚。

      骤然间雷声滚滚,天边的闪电像是要撕裂已然暗透了的天空,接着循环往复几回,却始终不见雨点落下。

      “说变天就变天,这老天爷的脾气可真是不大好。”

      储清徽放开储弦鸣,望向一道形如钢叉的闪电,那“钢叉”带着滚滚怒气和怨气,狠狠刺入大地,不留一丝情面,似是在对这片土地上生存多年的人族发出警告,肆意宣泄自己的不满。

      乌云越积越多,不管怎样还是要先找个躲雨的地方。韩舒伶叫起她们往里走,顺着眼前荒芜的土地向东行进,不一会儿就看见一条极浅的小溪的另一边,一座十分简陋的牌坊立在那里,后面便是依靠悬崖而建的村庄。

      “你们看,那就是长寿村吧。”储清徽指着那座牌坊,虽然上面没有写字,但村旁的金盏菊已经给出了答案。

      面前这条小溪只到了小腿,迈上两大步就能顺利通过。小溪的尽头离这处不远,温琮看过去,几个红色人影模模糊糊向她们走来。

      韩舒伶发现了她的异常,也看过去,随即看见几个写有“囍”的牌匾,心下一惊。

      又是一户无故失踪的人家正在出殡。

      四个人赶忙往后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暗中观察。

      队伍很快走到她们眼前,和温琮上回见到的一样,失踪者的家人抱着灵牌,相互搀扶痛哭,凄婉的哀乐中是一片不合时宜的大红,人们洒着象征喜气的红纸,还用红绸带吊起没有被封起来的棺材。

      棺材里面一个大碗扣在中央,边上有清晰可见的一点血水。两边的土路皆不走,所有人都站在小溪里边淌着水,哗哗的水声与哀乐和鸣,溪流沾湿红衣,红衣也被溪流染上一片血红,周遭乌云密布,狂风呼啸,阴森昏暗,看起来十分瘆人。

      储弦鸣第一次见到这“奇观”,惊叹不已:“老天啊,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韩舒伶道:“传闻家中有人无故失踪,便就是要用这种送葬方式,才可赎回失踪之人的残躯和魂魄。”

      “残躯!”储弦鸣吓得一颤。

      “的确是残躯,而且通常都会失去五脏六腑,送葬后的一个月内便会被送到乱坟岗去。”储清徽补充道。

      听到储清徽的话,温琮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储弦鸣也是。

      之前听到闹鬼传言她就已经很害怕了,这会儿鬼还没来,可恐怖程度不亚于鬼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搅得她毛骨悚然。

      “所以这算是…穿着喜服干白事?”储弦鸣感慨万千。

      “小娘子说得对,穿着喜服干白事,现在啊就时兴这个。”

      储弦鸣正琢磨着这句话,倏地发现这的人嗓音太过低沉沙哑,语速也过于缓慢。其余三人也意识到不对,纷纷转头查看,只见一个满脸斑点褶皱的老妇人就站在她们身后,正笑眯眯地盯着她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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