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

　　高中部的校园，只一街之隔，却是见得多，来得少。
　　刚下过雨的水泥便道，一路亮晶晶的潮湿。

　　道上还有说笑着出门去的高中生们，和他们脚下散落一地的大小水洼。

　　不熟悉地形的林小茉，老老实实跟在男生身后。
　　脚上的白色运动鞋，尽管已经没那么白了，却也不想变得更黑。

　　手上的冰激凌还在啃着。
　　混着巧克力味的脆皮蛋筒，在嘴里一下下嚼得咯吱作响。
　　凉丝丝，甜腻腻，带着点临近尾声的意犹未尽。

　　这样一边顾着脚下，一边顾着手里，一心二用的林小同学，没走出去多远就被落下了一截。

　　长腿阔步的男生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找人。

　　果然，个矮腿短的那个，已经被他甩在了四五步开外。
　　且还没忘把手里的最后一口蛋筒，连皮带瓤地往嘴里塞。

　　心满意足的一张小脸。
　　忙碌着的唇边，沾着没来得及抹掉的残渣点点。

　　男生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尖却在身侧忍不住地动了动。
　　他抬起手，伸进一侧的外套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包东西来。

　　落后的林小茉同学，好容易追上了前面人的步子。
　　倏一抬头，眼前就多出了一只摊开的宽韧好看的手。

　　手心里躺着一包用了一半的随身纸巾。
　　黑色简约的外包装，是适合男生带在身上的质感设计。

　　她反应慢半拍地抬头看男生。
　　男生笑看着她，目光很有指导意见地往她的嘴上落了一落。

　　“把嘴擦擦。”他说。
　　手上的纸巾又往她这边递了递。

　　“……”
　　林茉微囧。
　　一只手的手背，下意识在刚被盯视的唇边亡羊补牢地擦过。

　　一道渐变色的巧克力痕迹。
　　果然，是吃得太投入了。

　　微囧变成了很囧。
　　很囧的林茉囧囧地，搭手接过还等在那里的纸巾。

　　不知是黑色吸热，还是揣得太久，塑料的纸巾包上，还留有比这微潮天气更暖和的温度。

　　林茉拿在手里，手心微微发烫。

　　其实，她的书包里，也还有半包常备的纸巾。
　　本打算赶上他，再分心去包里摸的。
　　这下好像不用了。

　　刚刚捏着蛋筒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指腹上，沾了些化掉的冰淇淋液滴。
　　她小心翼翼用小指和掌心固定包装，另一只手揭开封口，抽出纸巾。

　　原本就空了一半的纸巾包，这下又瘪下去一片。
　　林小茉多往里瞥了一眼。
　　只剩下最后一张存货了。

　　好心赠纸的人还在面前安静站着。
　　她却丝毫没有要把这最后一张存货还回去的意思。

　　林小同学怪听话地摊开纸巾。
　　干净雪白的一张，先擦唇角，再擦指尖，最后再把粘着蛋筒碎屑的掌心也擦一擦。

　　男生一直低头看着。

　　觉得差不多了，林小同学抿嘴仰脸，把收拾好的仪容仪表亮给高她一头的男生看。

　　“擦干净了么？”她问。
　　目光在男生脸上停了一下，又迅速溜开。

　　她没留意俩人间的距离已经这么近了。
　　这样直勾勾地仰脸看他，好像还挺不好意思的。

　　她挺不好意思的视线，投在男生头顶被雨水洗得清凉干净的银杏树叶。

　　余光里，是男生额上不知是雨是汗的微潮。
　　和他身上那层泛着温热潮气的青草味道。

　　男生站在一步未满半步开外的距离，挺认真地低了视线，打量凑到他眼前的小丫头的脸。
　　一秒，两秒。

　　“嗯……”他沉吟着，一根手指在自己靠近下巴的唇边点了一点，“还有，这儿没擦干净。”

　　小丫头的视线立马从天空树叶中抽离，重新下落，回到他正指点迷津的食指指尖。

　　“这儿么？”
　　她仿着他的动作，照镜子似的，用纸巾在自己同侧的下巴上蹭了一蹭。

　　“嗯。”
　　男生一直看着她的动作，此刻点点头，对她的补救表示认可。

　　一小撮路人学生从旁经过。
　　三四个环肥燕瘦的高中部女生，背着书包，抱着课本，嘴里还在嚼着口香糖。

　　分辨不出是否全然善意的目光投在两人身上。
　　一路走过，一路觑着他们没放。

　　也有其他路过的男生女生，或经意或不经意地朝他们两个投来匆匆一瞥。

　　对此忽有察觉的林茉，第一反应就是低头去看胸前。

　　还好，初中部的学生卡已经被她塞进书包，没有在脖子上挂着。
　　暴露出处的担心瞬间去了大半。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意起这个。
　　总之，就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在年纪上落后了那么多。

　　然后，才想起来悄悄觑一眼男生。
　　见他一脸处之泰然，心里那点小小波澜，也就一片水静波平了。

　　男生的目光，也顺着她的朝四周望了望，最后又轻描淡写地落回到她身上。

　　“行了，走吧。”
　　毫不在意旁人，只关心眼前情况的语气。

　　“嗯，好。”
　　不知怎的，就被这语气取悦了。
　　林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脸上不自觉就绽开了笑。

　　看她笑了，男生也跟着微微勾唇。
　　黑亮的瞳仁里，映着小丫头一张毫不设防的灿烂笑脸。

　　被雨水沾湿的细软发顶，有点凌乱，又有点透着乖顺的柔软。
　　刚放回身侧的那只手，手心就忍不住有些发痒。

　　想伸手在她头顶揉上一揉。
　　他见过她哥胡思远同学，不止一次这么干过。

　　可到底，他还是同她哥不一样。
　　所以有些举动，她哥做得，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的。

　　于是他什么也没做。
　　只带着笑，又安静看了眼前的小丫头好几秒。

　　转身领人离开的时候，唇边的笑意渐渐收了，心思也不受控制地恍惚打了个飘。

　　跟在身后的林小同学自然毫不察觉。
　　她只顾着盯着前面人挺背宽肩的背影，和外套帽领外露着的青短发茬。

　　然后才是他的外套，裤脚。
　　最后回到他的移动不快的篮球鞋上。

　　重新跟上他的脚步。
　　刚才被莫名围观的一点不快，并没就此完全消除。

　　这样的旁观，本来算不上什么。
　　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时出门，日常逛街，也没少遇到这样那样的注目打量。

　　不管是何原因，大都直白单纯，没多少隐匿的内涵。

　　可今天的遭遇，似乎不大一样。
　　多了些她始料未及的东西，一些从没想过会亲身领受的内容。

　　自然又想起前一天，闹到了班主任那里的被早恋事件。
　　怕不是最近遇了水逆，一天接一天地遭人红眼。

　　不自觉地幽幽叹了口气。
　　倒是引来前面领路人忍不住的回头好奇。

　　“怎么了？”
　　他好笑着看她，一边停下脚步，伸过手来，示意她把那团擦皱了的脏污纸巾拿来。

　　林小同学却是脚下一顿，愣神的功夫，就忽地心虚。
　　她以为，他是忽然记起，要讨回被自己偷偷昧下的那包纸巾。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会错了意。

　　三四米外的花坛边，造型对称的垃圾箱赫然而立。
　　眼前的好心人，只是想帮她丢掉手里无处安放的垃圾。

　　“……”
　　她低低唔了一声，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递他。

　　尚未平复的小人之心，唆使她依旧攥着另一手里的东西。
　　他不提，她就装忘了。

　　男生转身去扔垃圾。

　　她站在原地，因着他刚才的问话和此时的尴尬，忽然就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昨天我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了，因为有人跟他打小报告，说我早恋。”

　　原本想要轻松调侃的语气。
　　说出来却觉得有些不自然的刻意。

　　走回来的男生，闻言微露诧异。
　　却只是看着她，并没开口问话。

　　林茉顿时觉得自己话多了。
　　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干嘛非要跟他提起这个……

　　可话已出口，总要有个交代。
　　她堪堪卡着壳，想着怎么把话往回收：

　　“……就是我们班有人看见，你每天早上来给我送吃的。知道你不是我哥，就以为我……有什么情况呢，就跟班主任说了。”

　　本来是想往回收的，可越说越觉得拽不住地跑偏。
　　林茉忽然领会了成语言多必失的深刻含义。

　　看着男生诧异渐去的哑然失笑，她又连忙补充：
　　“你别多想，我都跟班主任说清楚了，已经没事了。”

　　男生脸上的笑却更明显了。
　　是那种很自然却无声的笑。

　　他垂着眼，掩饰似地轻咳一声。
　　“我没多想。”他说。

　　“……”
　　鬼才信。

　　林茉没说话，沉浸在对自己愚蠢多话的懊恼里。

　　她不是个矫情的姑娘。
　　可或许正因为此，才没提前留心这种话题的意外杀伤力。

　　男生稍稍收敛了神色，等了等，才又问她：
　　“那下周还给你送水果么？”

　　“送，当然送。”悔意未褪的林小同学，又一次脑门一热，随口就道，“身正不怕影子歪，让她们说去好了。”
　　语气里，还挺问心无愧大义凛然。

　　说完，她就又后悔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的好像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好到需要额外澄清了似的。

　　男生脸上刚收敛了些的笑意，这下又绷不住了。
　　只是这次，那笑意底下，似乎多了点若有所思的情绪。

　　他示意她继续前行。
　　趁着男生转身的功夫，林小茉把手里攥了许久的纸巾包迅速塞进了七分裤的口袋。

　　黑色的包装，和里面的东西，最后都成了她的收藏。
　　有他的日子里的第一份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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