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记：扶摇洛水寒

　　到了次日，洛雪一行人分了两路，由寒桐带着一队侍卫护送哥哥舜英一家回了花国，花影则请缨率领另一队，送洛雪与扶苏去月国，因两人忧心扶苏身体，一路快马加鞭，十多日的路程只走了七日就到了。

　　众人来到月国王城，璋月即刻令大祭司拜月为扶苏诊治。拜月查看一番后，果真也得出了与子都一样的结论：扶苏体内邪祟已缠住魂魄，无法强行驱除，只能以上古灵玉加以净化，在众人借来灵玉之前，她可以用银针、符咒将邪祟封住，以令阴毒暂不扩散。

　　拜月又说：“此邪祟随宿主而动，若宿主躁动，它便躁动；宿主安静，它也安静。因此为了避免邪祟冲破法阵，扶苏公子近来最好在宫中静养，暂不外出。”

　　众人听见这话，又关照了扶苏几句便起身离开卧房，叫他好生歇息。花影出了内室，忽又担心月国王宫里的侍婢照顾不周，因此留下了自己的使唤丫鬟青菀与红芙，叫她们贴身照料扶苏起居。

　　一行人走进宫院，璋月见洛雪愁容满面，想起她明日就要启程去镜国，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因对她说：“洛雪，你且住一住。”

　　花影心想璋月是洛雪姐夫，洛雪明日就要远行，他此时必然是有些嘱托的话要说，因此就与大祭司和其余人等先行告退，只留了两人在院子里。

　　“你明日非去西国不可吗？”璋月问说，“派个使节去向那空灵道人借古玉也是一样吧？”

　　洛雪依旧是愁眉不展：“那道人性情极为古怪，若不亲自登门，只怕借不来古玉。”

　　“但我担心你路上会遇到危险。”璋月说。

　　“危险又算什么？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应该的。他是因我才遭此横祸，若我救不了他，必定此生难安。”洛雪说着，不由得红了眼眶。

　　璋月安慰她说：“扶苏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也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既然你铁了心要去为他借古玉，那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你需得向我保证，无论何时都要顾及自身安危。”

　　洛雪点了点头。

　　璋月又说：“明日我会签下文书，派璃月和我的两个贴身侍卫，带一队兵马护送你去镜国，你们以使节身份入境，总归是安全些。”

　　“多谢姐夫。”洛雪说。

　　“我们是一家人，谢我做什么。”璋月说着，又从身上取出一块令牌，交给她说，“若你真的遇到危急状况，或是有人为难你，就亮出这令牌，见到此令，就如同见到了我，镜国人不敢对你怎样。”

　　洛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令牌。

　　璋月也没再说什么，带着她往宫院外走去。

　　洛雪看了他一眼，心知两人此后恐怕难有独处时机，若是出了这道门，有些话也难以再问出口。她心里回荡着那日子都对她说的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璋月回头看着她，疑惑道：“怎么了？”

　　洛雪沉吟片刻，心里一横，说道：“姐夫，我有一事想问你。”

　　“何事？”璋月说。

　　“你可知道…”洛雪停了一停，“姐姐是怎么死的？”

　　璋月脸上的神情一滞，凝重的阴云笼罩了上来。

　　洛雪看着他脸上显见的悲伤，心里也跟着痛苦起来。她忽然后悔问出了这句话。

　　璋月静静地站在宫院里，沉默良久，艰难说道：“她是自尽的。你走后，我在她宫里发现了她留下的遗书。世子的事对她打击太大，所以…她就去寻了短见。”

　　洛雪听见这话，心里的防线再次崩溃，她哽咽着说了声“我知道了”，转过头去，眼泪落了下来。

　　璋月心里又是难过又是疼惜，捧起她的脸庞，帮她擦了擦眼泪。

　　不料，这一幕竟然恰好让扶苏隔着窗子看见了。他不知前因后果，只见到璋月对洛雪举止亲昵，以为二人真如他此前想的一样生了情愫，在他心里早就生了根的嫉妒一时疯长，他心口猛然一痛，又吐出了一口血来。

　　在一旁侍奉的青菀惊叫一声，大喊了一句：“公子，你怎么了！”

　　洛雪一听，急忙朝堂室跑去，璋月也跟着她一道折回。

　　两人来到卧房，看见地上竟有一滩血，洛雪惊说：“这是怎么了？”

　　璋月上去帮扶苏试了试脉象，他却抽回手来，一把掀开被子，对洛雪说：“这毒我不治了，想来也是治不好，你送我回家去！”

　　洛雪又急又气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话？”

　　“我不想待在这里，你若舍不得走，我自己走！”扶苏说着就要起身。

　　洛雪忙上去按住他，回头问璋月道：“姐夫，他有没有事？”

　　璋月说：“只是急火攻心，暂时无碍。不过公子最好保持心绪平稳，免得那邪物发狂突破法阵。”

　　洛雪又说：“姐夫可否避一避？我有几句话要与他说。”

　　璋月没再多说什么，看了扶苏一眼就离开了。

　　洛雪叫青菀和红芙端来水盆，湿了块棉布帮扶苏擦净了脸上和颈上的血污，又叫两个丫鬟帮他换了身干净的寝衣。而后屏退众侍俾，在床榻边上坐下来，气恼说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身子已是这样，你再折腾，是要把命也搭进去吗？”

　　扶苏恨恨地说：“我死了不是正好，让你与那个郎情妾意，琴瑟和鸣！”

　　洛雪气得简直想扇他两巴掌，但眼下他已经命悬一线，她也只能暂时忍下，起身说道：“你先歇着吧，还有什么难听的话，等你好了再与我说。”

　　扶苏看着她走到了内室门口，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你要救我，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你舍不得我死？”

　　洛雪又红了眼圈，因怕叫他看见，背对着他说：“我自是不想你死，你若因为我死了，我往后有何脸面独活？”说完，她就离开了内室。

　　扶苏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怅然。她要救他，果真只是因为愧疚。她救他，就如同她去救舜英和漓夏没什么两样，他竟还奢望从她口中听见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他自嘲一笑，躺倒在榻上。这几日，他体内的邪祟日日折磨着他，就好像有一万只虫子在啃咬他的骨头，那痛苦比那日子都取他的心头血还要疼上百倍，他觉得自己的头发、牙齿和指甲都在痛，连呼吸都是痛的。但这些仍比不上他心里的痛。

　　他就这样疼了一夜，快要天亮时终于昏沉睡去，在汪洋的梦境中随波逐流。

　　梦里暮霭沉沉，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清，连河流都是悲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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