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

　　见过索伦之后，她又换了囚禁地点，转移到了邪黑塔下方。索伦足够自信她绝对无法逃脱，除了身上的魔法锁依旧，并且无法离开邪黑塔以外，并无多余约束。
　　不再有半兽人的嘶吼和狞笑，不再有深重的枷锁时时提示自己的阶下囚身份，甚至连时时散发着冷气的安格玛巫王都不再出现，唯有一道视线，那道从她在幽暗密林上空飞行时就如影随形的视线偶尔会在她身上掠过。
　　当索伦出现的时候，她正依窗而坐，背靠着一边的窗框，一条腿随意曲在窗台上，半边身体都在窗外。魔多暗红的光芒照耀着她略显清瘦的侧颜，留下一个绝美的剪影，也隐约映照着白色长裙下曼妙的身形。她半倾着头，抬手拂过鬓边，铁锈红色波浪般的长发和薄薄的裙摆在干燥的热风中微微起伏，映照着窗外废土末世一般的风景，美得像一个传说，一个少年才有的迷离梦境。
　　迈雅的生命漫长无垠，与他度过的无尽岁月相比，人类少女无论是盛放的容颜，还是金辉灿烂的灵魂之火，都如稍纵即逝的烟花，在惊叹之余更增惋惜。
　　那金辉灿烂的灵魂之火，是世间少有的绝美，让他有难以遏制的，掠夺和摧毁的欲望……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问道。
　　斯黛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惊恐也没有憎恨，在他以为少女已经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时候，听到了她平静的声音：“我在想，从这里跳下去的话……”
　　“不会的。”他笃定道，“在魔多自杀的人类和精灵不计其数，但你，不在其中。”
　　斯黛拉转头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想学魔法吗？”他又问。
　　“黑暗魔法？”
　　“黑与白只是人为的区分。你知道，魔法的本质是混沌的，无善无恶。”他忽然笑了一下，“而且，你并不在乎，不是吗？”
　　他说对了，斯黛拉垂眸。
　　男人向她伸出手，声音低沉中带着蛊惑：“来，我教你。”
　　斯黛拉犹豫了一会，无视了他伸出的手，自己跳下了窗台。
　　他没有在意，随意一翻手，一本散发着浓烈黑暗气息的书籍在手上成型：“首先，你要学会魔多语。”
　　“我会一点。”
　　“只能认识，只能在魔力封闭的环境下读出几个字叫什么会？”他失笑，忽然伸手将斯黛拉鬓边散落的碎发掠向耳后，不等斯黛拉反应过来便换了魔多语，晦暗的、狂暴的、充满压迫感的魔力从每一个字中渗出，无数砂石簌簌落下，整间石室在他的话语中不堪重负般轻轻颤抖，唯有她站着的那一小片全无异常，“真正的魔多语，本身即是黑暗魔法的一部分。每一个字都具有控制、征服和毁灭的力量。”
　　说到“毁灭”两字，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地面裂开一道深深的裂隙，处在上方的一座被半兽人们当做巢穴的山丘直接崩塌坠落下去，无数半兽人失声尖叫，堕入深渊。
　　尽管是半兽人，斯黛拉也有一瞬间的不忍。索伦的神色却没有分毫波动：“来，你试一下，用上魔力，说‘毁灭’。”
　　斯黛拉张了张口，没发出任何声音。
　　“啊，我忘了。”他失笑，捉住斯黛拉的两只细白的手腕，手指在她手腕上转过一圈，原本隐没不见的墨黑文字在他指下纷纷现形，又如同只是墨水书写的一般，被他不轻不重地擦过，便消散无形。
　　“你……”斯黛拉迅速缩回手，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手腕，有些惊愕，下意识感受了一下，全身魔力流转再无阻滞。她当即就想冒险进行无魔杖辅助的幻影移形，只是刚刚动念，就发现整个邪黑塔周围被某种魔力场牢牢封锁，直接扭曲了幻影移形中最重要的空间认定。
　　“你逃不掉。”索伦看着她，又笑了笑，仿佛是个再耐心不过的老师，“说，‘毁灭’。”
　　斯黛拉又沉默了一会，到底压不住心头的好奇，看着窗外一处空地念道：“毁灭。”
　　嘶哑的、恐怖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激起了一股凶悍凌厉的力量，直直冲向地面，如投下一颗小型炸弹，炸起无数烟尘。
　　“在我见过的人类中，你的魔法天赋当属第一。”索伦称赞了一声，火焰双瞳牢牢锁住少女紫晶般的眼眸，“说，‘征服’。”
　　抛去立场不提，索伦能被米尔寇倚以重任，被诺多王族和努曼诺尔人皇奉为上宾，当然不会是因为黑魔法的造诣，而是各个方面毫不掺水的能力。不同于被派往中土的五巫被封锁了大部分力量和记忆，他仍保留着身为迈雅的全部知识，除此以外，他还度过了斯黛拉望尘莫及的岁月，因此有着极为广博的见闻。魔法、铸造、军政、历史……举凡这个世界有的事物，任何问题他都有极为犀利的见解。斯黛拉在瑞文戴尔认真学习十年，魔法理论竟不及这短时间内的长进。
　　也不知他怎么就这么闲，接下来数日，他每天都会准时来到斯黛拉的房间内，一个字一个字，纠正她的魔多语发音和书写，邪黑塔周围被炸了个遍，方圆十里都没有半兽人出没。
　　有时候，他又会带一些物件摆放在斯黛拉的房间里，有从摩瑞亚缴获的秘银半身镜（按照矮人的身高，本应该是全身镜），也有魔多从未得见的绿植盆栽，甚至有一天，他带来一支银白长笛。
　　与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同，那支长笛上有着极为特殊的甚至可以说是圣洁的魔法气息，放在魔多少说数千年，依旧未散。
　　“这是……”斯黛拉感受着长笛上的气息，有点惊讶，“贡多林涌泉领主艾克希里昂的长笛？”
　　“不错。”
　　贡多林涌泉领主，地位和战斗力都与她在瑞文戴尔见过的金花领主格洛芬德尔相当。然而想起这个名字，斯黛拉首先想到的，不是他与炎魔王勾斯摩格同归于尽的悲壮战绩，而是又一个让她怀疑过自己精灵语的操作。
　　“他、他真的一边吹长笛一边打仗？”
　　索伦忽然大笑：“你一直在瑞文戴尔，就没问过格洛芬德尔？”
　　不，这就是格洛芬德尔无意提及的，只是他提起同僚的时候语气里充满怀念，她怎么好意思当着老师的面质疑他的战友和同僚？斯黛拉有点尴尬地侧过头：“没。”
　　“是的，精灵们多华而不实，以他为最。”
　　“可……这怎么操作啊！”斯黛拉的声音很小，同时持剑、吹笛、御马、指挥，想想都让人窒息，他是八爪鱼吗？
　　“所以他死了。”索伦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他的力量与迈雅相去不远，但的确没有长第三只手。”
　　似乎这是一个契机，之后他们开始谈论过去的战争。索伦的角度当然和精灵们完全不同，在他口中，精灵王族乃至贵族内部的勾心斗角，绝不输给斯黛拉所知的任何人类王朝，尤其是第二任诺多至高王费阿诺，自私、妒忌、偏执、残暴，几乎是个暴君典范。
　　然而比起记述英雄的精灵史诗，比起崇尚勇武的洛汗贵族，他剥离掉立场，从统帅和君王的角度分析利弊得失，反而和斯黛拉的观点更为贴近。
　　他也并不讳言自己的失败，甚至斯黛拉有意用他放弃埚惑斯岛挑衅，他也坦然承认自己棋差一步技不如人，反而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坦白地说，埚惑斯岛还不算什么。努曼诺尔岛沉没的时候，我是真的失望了。”他叹了口气，“努曼诺尔人啊！亚尔法拉松是急了点，但人类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我原本以为，他们不在乎人类，也就不会下那么狠的手。”
　　努曼诺尔岛沉沦入海，除了那些所谓的“忠王派”及其爪牙，还有许许多多的老弱妇孺，以及自始至终与神权王权无涉的普通百姓——这一点，她永远无法赞成维拉和伊露维塔。
　　斯黛拉沉默很久，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你为什么要跟着米尔寇？”
　　“为什么？”他忽然笑了，靠近斯黛拉，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便抬手擦过她的鬓角，斯黛拉觉得自己头上多了点什么，下意识伸手去摸，却被他按下。
　　“别动。”他的心情似乎很好，“我跟随米尔寇，当然是因为，他能给我想要的东西。”
　　“从跟随米尔寇的第一天起，我就能看到自己最终的结局，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很久以后，但结局是固定的——失去所有力量，成为一个荒野游荡的幽魂，可那又怎样？”
　　“留在维林诺，继续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迈雅？和幽魂又有多大区别？至少米尔寇教我的东西，比奥力多些。”
　　斯黛拉语塞，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看向天际，发出轻轻叹息。
　　“伊露维塔的意志之下，纵然维拉也只是世界命运的一部分。伊露维塔喜欢世界是什么样，世界就只能是那个样子。乐章创世……小丫头，你知道音乐的本质是什么吗？”
　　“秩序。”斯黛拉道。乐音和噪音的区别，在于乐音有序。是1与2之间的十二个等比数列形成音阶；单音之间呈倍数的时长形成节奏；重拍和弱拍交替循环形成节拍；乐音有序排列形成旋律；旋律的组合、变化和不断重复形成乐曲。任何乐章，想要给人优美流畅的感觉，就必须满足上述全部条件。
　　“不错。”他又笑了，“你看，伊露维塔和维拉，维拉和迈雅，迈雅和精灵，精灵和人类。力量、感知、寿命甚至学识都有极大差距——这就是创世之初就定下的，不容逾越的等级秩序。”
　　斯黛拉双眉深锁：“不，这样的世界不公正，而且太……太压抑了。”
　　“公正？你可真是个孩子。即便曼督斯对精灵们的审判，都做不到尽力公正。小丫头，维拉们诞生于伊露维塔的思想，你觉得米尔寇从一开始就试图改变曲调搅乱乐章，是什么原因？”
　　斯黛拉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他的手指极快地点了下斯黛拉的唇，压住她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不要说出口，小丫头。即便你是异世的来客，也抵挡不了维拉的震怒。”
　　人类、精灵、维拉、米尔寇、乐章……所有词句乱糟糟地在脑海中沉浮，与她这些年所知所见相互印证，那些不是，至少大部分不是谎言。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创世神的具现化的内心交战，那些死去的种族，那些守卫家园的战士，那些堆积如山的尸首，简直就是个再荒诞不过的笑话！
　　直到魔多的热风吹进窗口，吹动了窗口悬挂着的，原产自多瑞亚斯的风铃，她才惊觉已经过去了很久。
　　这一回神，眼角余光瞥见秘银镜中，自己头上有些异样，想起之前被索伦不知道放了什么，连忙去看。
　　一朵泛着薄薄丝光的罂粟花颤巍巍绽放在鬓边，极尽妖娆。
　　直指天神的谈话似乎终结在了那个时刻，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们没有再提过相关话题，但每天的魔法教学，却又更加深入，不仅仅是黑暗魔法，深入更高深、更广泛的范围，他甚至兴之所至，给斯黛拉详细分析了迈雅美丽安守护了整个多瑞亚斯的“美丽安环带”。
　　比起半兽人的丑陋愚鲁，戒灵们冰冷凶残，他似乎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导师和情人。
　　是的，情人。尽管不再如之前一般，借着指导、交谈的机会有意无意地触碰她，他却不再保持正常距离，也不再掩饰自己看她的目光，那种汹涌如潮，幽深难测的眼光，直到她觉得非常不自在，这才挪开一会。他也会在谈话中有意无意提及精灵三戒，暗示只要能助他拿回魔戒，就会将风戒或是水戒给她，使她的身体和灵魂得以不朽。
　　也有一次，几个半兽人到邪黑塔汇报消息。他们如同亵渎者阿佐格一样，有黑暗精灵的血统，智力较高，并且具有性别特征，其中一个看见了正在窗前看书的斯黛拉，露出贪婪、淫|猥的神色。
　　下一秒，他就炸成了一团血污。
　　“管好你的下属，还有你自己。”他用可怖的魔多语对那个噤若寒蝉的半兽人头领说，“否则，我不介意换个人带你的军队。”
　　无论斯黛拉怎么想，她的十七岁越来越近，魔力日趋稳定，在邪黑塔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出入此处的戒灵们会向她点头致意，偶尔进入的半兽人们，见了她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她在邪黑塔下的住处里，书籍越来越多，各种价值连城的战利品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像一个贵族少女的闺房，而非囚室。
　　“我忽然觉得，还是继续做男人比较好。”半身镜里，少女的身影曼妙无双，高大强健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她揽进怀抱。
　　他向前走了一步，将少女逼向墙角，长睫微微下垂，火焰般的双眸中映照着斯黛拉的身影，呼吸从她的面庞拂过，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比起一具完美的人类躯体，我更想要你，向我献上你的身体和灵魂。”
　　图穷匕见。
　　斯黛拉抬起头，直视他烈焰般的双眼，坚定地吐出一个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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