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藏锋【二十七】
他明明想尽办法做成两全其美,又遭了一刀,抗下无数痛意,这会子却觉得亏欠于我。
我从受骗的震惊里缓回来,心里却生不出火气。想到他在送我离开梦境后,只剩自己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华山,又流血不止,等着我出去后用外力将他唤醒,一人孤独地面对了多少东西。一时心痛更盛,看着他说:“我那时候难过,与捅出去的是不是致命伤干系不大;我难过只是因为你受了伤,且是因为我。”
他顿时收了满脸的忐忑,换了副笑,柔声问道:“那这会知道了你当时并没有杀了我,是不是多少会好受一些?”
我瞧他笑得狡黠,抬手照他脸上捏,气闷道:“也就好受一点……”
“一点点!”
他唇角快弯去耳朵根了,捞着我的手慢慢摩挲,指腹的茧子蹭得我心里酥痒;我按下抬头亲他的念头,拨开他,道:“你好些没,该干正事了。”
我原意是去叫醒那些仍然陷在睡梦里的同门弟子。他听罢沉吟片刻,退后半步,低声念了两句剑诀,竟把昏迷前不知丢去何处的剑召了回来,稳稳握在手中。
我眼皮一跳,问:“干什么去?”
他晃了晃在黑暗里微微泛着冰蓝光芒的长剑,冷笑一声:“去收拾让我们这么狼狈的人。”
我急着拽他:“先去把人喊醒呀,怎么说?武当那边的人还没退呢,施展引梦术的人也在暗处,你一个人怎么打?”
他仰头看着聚在华山上方浓重乌黑的云,目光森冷,好一会儿才搂过我,说:“放心,我们并不是第一批醒过来的人,不少弟子已经接着去打了。并且这诡云压得低,武当的人都退在云层之后,他们自己也不敢随意闯进来;至于控梦人……”他转了头,在四角望一望,最终锁定在东南方的一片厚重云层上,“应该躲在最黑的云团后边。”
我有些发愣地跟着看过去,仔细想想,那片云后面确实是有个雪山头,藏匿行踪不在话下。
我仍然扯着他不放,说:“那我跟你一块去。”
我自认为自己此刻态度坚毅眼神凛然,他低头看我时,眼中却似浸透了温春暖融的泉水,按着我硬是亲了两下,哄孩子一样,笑道:“非要跟来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不等我问,他接着说:“如非万不得已,可以受伤,却不能死。”
“能做到吗?”
他每回临战前都言简意赅,却都当成遗言在讲。这会子虽然是在问我,其实他是在给他自己定下护我周全的要求。
我召来剑,握着剑柄,用行动笃定了决心。他转身前,我忽然将他扯过来,捧着他的脸,干涩用力地贴上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我说:“你也一样。”
可以受伤,却不能死。
将华山笼在黑暗里的,是半空上那一片压得很低的云,如同在四面环山的门派上扣了个密不透风的盖子。段无澜带着我飞上去时,眼前忽然又暗下去不少,脸上感到一片湿冷,便知道是穿进云里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抗过了一次梦境遗留的伤痛,飞去最黑的那片、疑似藏匿着控梦者的浓云之前时,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交代我在原地等着。自己先朝云里打了道剑风,没听见回应,便拨散云絮倾身进去,只两步就完全没入了黑暗中。
我本想跟着进去的,被他冷着脸唬了两回,心里跳起来,底气不足且毫无威慑地威胁他不许丢了我,才眼看着他消失。
约莫去了两三分钟,我等得心揪着焦急,终于瞧见云层靠外边的地方忽然剧烈翻滚起来,几秒钟后段无澜打哪进去的又打哪出来,只是令人意外地脸色苍白,嘴唇发颤,好像见了什么无比骇人的东西。我惊了惊,一句“怎么回事”只讲了一半,便猛地被他揽了过去,紧紧搂着,与我肋骨相贴,两道手臂勒得我臂膀发疼。
他很少这么抱过我,感情之炽烈,让我以为自己是个命悬一线,将要令他永失所爱的人。
我懵了好一阵子,满腹惊疑在嘴边换了几轮,最终成了轻哄,拍着他问:“要不然还是不去了?”
他在我浸满水汽的发顶吻了又吻,默了好半晌,沉声道:“云里边也布下了幻境,”
我手上一僵,问:“那你看见什么了?”
他不说话了,刚卸开少许的手臂又搂回我,没接我的话,只是叹了口气,反问我:“你还要跟着我不?”
我被收在他颈窝下边,费力地点了点头。
他得了回答,过一会松开我,从衣角扯了道宽布条,让我转过去,道:“那一会你得蒙着眼睛穿过去,我牵着你。”
我按下心里对云中幻境的好奇,乖顺地转过去,刚模模糊糊地看见下方轮廓难辨的华山,一道厚厚折过的布条就从背后覆过来。我下意识闭了眼,感受着他谨慎认真地系紧带子,忽然想出言逗他。
我说:“这块布是从你衣服上撕的,回头我找不到你了,就嗅着气味找,肯定比你牵着我好使。”
他终于笑了一声,斥道:“属狗的是不是?”
我哼哼两声,转过身去,顺着他还停在半空的手指,一寸寸攀过去,搂上他手臂,道:“这回能走了吧?”
我这时目不能视,只觉得面前若有似无的风忽然被挡住,他好像俯身过来,在我额头落下一道温软的触感。他将我缠上他手臂的手往下拨,最后只是简单却有力地握着我的手掌,随后一道力将我往前扯了几步。
周身骤冷的时候,我知道我跟着他进云里了。
从前听人说,不论多厚重的云,穿过去也只需片刻功夫。
于是我闭着眼睛、屏着呼吸,在黑暗里笨拙地跟着牵着我的力道走时,所感受到的除了对未知的紧张与惶恐,还有在这一段短暂的路途中,他握着我时,突然收紧、又大得惊人的手劲。
从前我在困境里能被他这么牵着手,必然是把所有的性命攸关的事都由他握着了;这时候走过来,却觉得我在依赖于他、得一份安全感的时候,他也从我这里讨了不少心安。
我愈发好奇他在梦境里看见了什么,可一想到他知道云里有幻境,又极力不让我去遭这份罪,于是自己抗着折磨去寻着路时,我便噤了声,在心底深叹。直到面上的冷意忽然淡下去,段无澜松开手,将蒙着我眼睛的布条扯松。我甩了甩头,布条落下去,缠搭在肩头;待稍微适应了忽如其来、比昏晦华山明亮无数倍的光线后,见云层之后这个天光大亮的地方,竟是一处空无一人的断崖。
我正与段无澜踩在同一柄气剑上,站在比断崖稍微高一些的位置。他立在半空里默然观了会四周,大约是没有见到预料之中的敌人,脸上一派山雨欲来的黑沉。我正打算提议要不要绕去山后看看,他却忽然探手过来,拔了我背上的剑,力重千钧地朝下空里斜劈过去。
我被这又急又猛的动作震得差点倒在他身上,站稳之后抬眼望去,竟看见方才还是深静空山的断崖上方,凭空起了无数裂纹,布成个透明倒碗的形状。想来是有个结界。
段无澜估计只是试探地劈了一劈,这会挑着眉,惊讶不比我少多少。等了几秒见崖上还无反应,便抬手又劈了一道。
凌厉的剑风击上布满裂纹的屏障,有如投石散沙,扣上整片断崖的结界一下子就尽数崩碎了。我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再急忙看下去时,见山崖还是冷清的山崖,只是多了一个穿着天青长衫、微低着头、神色模糊的行客。
段无澜眯起眼睛,把剑送回我手里,紧盯着那个凭空出现、看起来毫无威慑力的人。
他低喝道:“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