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衔书

　　阎王爷批阅完了今年的最后一道公文，大手一挥，把地府装扮得喜气洋洋。

　　随处可见大红灯笼、红辣椒，每个阴差的家门前都贴了“福”字，挂了对联。

　　——过年了。

　　孟婆早备好了酒菜，年夜饭从奈何桥头一路摆到了阎罗殿前。

　　全地府的阴差也就今日能齐聚一堂，一块儿吃个饭，喝点酒。

　　阎王爷、地藏王菩萨、谛听、判官、黑白无常、日夜游巡、孟婆坐一桌。

　　谛听一落座，就给菩萨盛了碗白菜笋丝汤，献宝似的：“这是我亲手挖的笋，想着给菩萨煲汤的！菩萨尝尝！”

　　菩萨揉揉他的脑袋，含笑接过，在谛听充满期待地目光凝视下喝了一口，评价道：“尚可。”

　　谛听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也不看是谁煮的！”

　　菩萨动了筷，大家就都开动了。

　　谛听去夹红烧肉，被孟婆打掉了筷子。

　　谛听：“这菜不就是让人吃的嘛！”

　　孟婆义正言辞：“谛听你是佛门中人，怎可沾荤腥呢？”

　　谛听不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日游巡看不下去，说：“这肉是孟婆给阿洛烧的，谛听你懂的。”

　　谛听长长“哦”了一声，转头就抓住菩萨的衣角开始告状：“菩萨，你看看孟婆！阿洛现在还是个魂儿呢，吃不了东西！她不让我吃，浪费粮食！”

　　菩萨无奈地笑笑，揉揉他的头，说了声“乖”。谛听就乖乖吃饭，不再闹腾了。

　　白无常这时又把话头挑起来了：“说到阿洛，精魄修成人身少则十年，长则三十年。咱们要不赌一赌阿洛何时能修成正果？我先来，二十年。”

　　黑无常戳了他一下：“老白你损不损——我对阿洛还是有信心的，十八年。孟婆呢？”

　　孟婆动作优雅端庄地啃完一根鸡腿，说：“十五年。日游巡。”

　　“十二年。夜游巡。”

　　“十二年。判官。”

　　“十八年。阎王，该您了。”

　　“十年。菩萨怎么看？”

　　菩萨还未说话，谛听先开口，掷地有声地道：“五年！”

　　惹得满堂喝彩，满堂大笑。

　　事实有时就是这般巧合。

　　五年后的某日，地狱众鬼似乎预见了什么似的，不约而同地钻了回去，地狱一片宁静。

　　就在众鬼藏匿之后的三个时辰后，谛听房里放着的黄泉水棺猛然震动起来，片刻间化为齑粉。

　　黄泉水裹挟着一个姑娘，将她缓缓放在床上。

　　谛听慌慌张张跑回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原地，连走上前去也忘了。

　　他屏息，生怕动静大一点，眼前这一幕就会崩裂，生怕这只是一场美梦。

　　良久，谛听才回过神来，他掐了自己一下——是痛的，他无声地大笑了一会儿。

　　之后他边大声喊着“阿洛回来了”边大步流星地跑去找菩萨，他要告诉菩萨这个好消息。

　　半个时辰后，全地府都知道阿洛修成人身了。

　　又半个时辰，阿洛所在的屋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菩萨在阿洛额间轻点了一下，阿洛悠悠转醒。

　　“阎王爷爷，”她一醒来，便看向阎王，声音沙哑道，“我查清楚了……”

　　“我知道，谛听已经都说了。”阎王握住她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孩子也真是……再敢拿自己的命去拼，本王一定打断你的腿，丢进地狱。听清楚没？”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现在这条命是她自己的，与旁人没有半点关系。她又怎么会再拿着这条命去冒险呢？

　　判官道：“既然阿洛醒了，沈原的事是否……”

　　阎王摆摆手，“不急。现下人间界活尸仍在是不假，但有人间修者，加之我地府之力，暂时出不了大乱。再次，沈原近年来收敛不少，活尸已不像之前那般多见。捉拿沈原也不急于一时。最次，捉一个沈原，治标不治本。只要人们依然有心求长生一日，活尸便一日不会在人间界消失。”

　　阿洛想开口说自己已然大好，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阿洛瞪大双眼，问：“我为何不能动啊？”

　　众人笑而不语。

　　谛听：“精魄修成人身，那就是一具新的身体。你之前那具躯体用惯了，乍一下用新的自然百般不适应。”

　　“那也不至于动都不能动吧？！”

　　“让你逞英雄！”谛听调皮地冲她吐舌头，“肉身连着魂魄。你之前那具肉身破坏得太厉害了，连带着魂魄也受了伤。何况真论起来，你算是什么你自己没个数吗？要受多少罪才能投胎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呀，现在还能说话、能听见声就不错了。别嫌这嫌那的。”

　　阿洛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那我得多久才能恢复完全？”

　　谛听看了阿洛一眼，抬手摸摸下巴，道：“你这样的，五年差不多。”

　　“有点久……”

　　白无常一拍桌子：“阿洛你不能这么贪啊！修炼五年、修养五年，加起来也才十年。足足比你当初承诺的少了一半呢！”

　　黑无常抓起白无常的手揉了揉：“对啊，阿洛你不能这么贪心。”

　　阿洛：“……”

　　行吧。自己种的下的因，得了这么个果，能怪谁？早知道少让它们咬几口了……

　　阿洛有种回到婴孩时期的感觉。

　　除了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能动。要从动手指开始，慢慢来。

　　孟婆每日都来看她，把她盖得严严实实，就怕她着凉。有时带了饭菜，就把阿洛扶起来，一勺一勺喂给她吃，喂之前还要“啊”一声。

　　黑白无常与日夜游巡四人一块儿做了个带轮子的椅子。

　　黑白无常隔几日就推着阿洛去四处走走。若路上有阴差问起，白无常就会半开玩笑地答这是他和黑无常的孩子，黑无常生的……

　　就这么过了半年，阿洛能把两只手动起来了。

　　又过了半年，能动胳膊了。

　　阿洛的胳膊能动了之后，那椅子就被判官征用了。有时公文来不及批，判官就会让手下推着阿洛过去，让阿洛帮忙分担。

　　这招还被阎王学了去，每每与菩萨下棋之时就会让牛头马面把阿洛接过去，美其名曰：“要多加练习”。

　　要说地府众人一开始对阿洛其实是排斥的，毕竟她是阳间来的，与阴司格格不入。

　　阿洛刚来地府那会儿，黑白无常忙，也没时间照看她，就把她托付给孟婆照顾。

　　她呢，也是个识趣的，知道得做点什么回报一二，便帮着孟婆熬孟婆汤分给过桥生魂。一来二去的，与孟婆混熟了，成了朋友。

　　过了一阵子，黑白无常稍闲下来的，就带着她去勾魂，让她帮忙。

　　见她做事还挺靠谱，有始有终，还妥帖周到。于是有阴差来找黑白无常帮忙时，他俩就会把阿洛推出去。

　　就这样，阿洛慢慢成了地府的一员。以至于后来连“公文太多批不完”这种事都找她帮忙。

　　阿洛一手执笔，一手按在公文之上，觉得头有点大——她知道为何自己胳膊能动的那日，阎王爷爷和判官比她还开心了……

　　只是……

　　阿洛看着两旁叠成山似的公文堆，生出一种“我还是瘫着比较好”的想法来。

　　阎王爷上次和菩萨下棋是下了有多久？怎么能堆积这么多的公文没有批？

　　阎王爷身为地府之主竟能如此忙里偷闲，让没日没夜批公文的崔府君见了，只怕会直接哭出来吧……

　　瞥了一眼一旁和菩萨下棋下得正开心的阎王爷，阿洛长叹一口气，继续埋头批公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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