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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无云万里天1
入秋的天气一天天转凉了,丝丝入骨的寒风吹拂着窗外的枝叶,呼呼作响。太阳柔和的倩影缓缓地爬上树梢,费尽力气才攀到窗棂之上,好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
舒言在床上打坐,调息疗伤。几日运功休养,他的气色好多了。伸了个懒腰,跳下床。苏沐芸并不在屋内,木案上的鱼肉微微发凉,隐约还能透出香气。他轻抚白衫,信步下楼。脚步刚到楼口,便听那布衣少年和老先生在堂前谈论着。
“这些草药都是稀有之物,而且品类齐全。当今世上除了百引谷,怕是再无别处……你是从哪弄来的?”他的头蓦地从奇形怪状的草药之中挣脱出来,眼里带着研判的神色。
布衣少年摇摇头。无辜的晃着脑袋:“是我昨夜关门的时候在地上捡到的……”
"那姑娘与苏药王是什么关系?"老先生一惊,愣在那里。
舒言脚步翩翩,穿入堂中,合礼一揖:“先生的救命之恩,不知何以为报?”
老先生托起他的手,哈哈一笑:“公子要谢,就去谢那位小姑娘吧……”说着,他背过手,埋头打理他的药草。
舒言心头一颤,悠悠无语。想着平日里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子,连日连夜,爬山涉水,却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念及于此,他移步穿堂,踱到后院。
四处芳草萋萋,古木魁魁,在这萧条的秋色里倒是别有一番景致。墙角处的一片漆黑,是木炭燃烬的痕迹,淡淡的药香从泥土里浸润出来。
苏沐芸在一棵大树下坐着,枝繁叶茂大抵是四季常青的樟木,幽幽的清香摇曳着,与她粉嫩的脸颊,微微飘荡的胭脂之气混杂在一起。
她手上拿着一把剑,无论光泽和纹路都像是他的天霜剑。
苏沐芸见他过来,顺手将剑递了过去,声音清淡:“正好,物归原主!”她浅褐色的眸仁里除了与生俱来的天真灿漫,并没有怨意。
舒言颤颤接过,她却起身欲走。
“芸儿……”他突然拉住她落空的手,“是我不好,辜负了你一片好心……以后舒言哥哥好好补偿你,好不好?”他的声线里退去冷漠,平静中有一股温润如玉的轻柔,甚至上扬的嘴色还勾起了一丝暖意,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即使他没有笑。
苏沐芸一头栽进他的怀里,泪花盈盈转转:“好……我知道舒言哥哥最疼我的……”
她呜咽着,这一刻拥抱的温度,如此幸福。
舒言习惯地摸摸她的头,好像怀里躺着的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两个人言归于好。苏沐芸拉着他的手,准备谢别老先生再走。
“老先生!”苏沐芸乐呵呵地叫了一声。
“哟。这是要走了啊!”老先生笑眯眯的转过身,一脸慈眉善目。
舒言斜剑一揖,道:“正是来拜别老先生。”
那道剑纹嗖然惊过的瞬间,老先生乍地一惊,颤颤巍巍地道:“你……你是舒言?”
舒言也是一愣,心中愕然:“老先生是……”
“还记得那日你上昆仑山拜师学武,你师父见你皮瘦骨弱,不肯收你为徒,还是我替你求情,才留下来的。”
“是孙师伯……您真是孙师伯!”舒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拜了几拜。此生此地,居然还有幸师徒相认,不禁泪水涔涔。
苏沐芸不由得想起那日柳叶山庄的人咄咄相逼,老先生却临危不惧,安之若素的情形,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他喜笑颜开,仿佛当年气壮山河的豪情又涌上心头,“拿两坛好酒来!”
“是,先生!”没过多久,布衣少年从屋里抱了两坛酒出来,他从未见过先生这般开心。
“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年龄虽幼,却极有天赋,不减你当年啊。”孙子尚拉过他的衣角,一本正经道:“来,给你舒言师兄磕头。”
布衣少年约是苏沐芸一般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很是神气,“李重铮见过舒师兄!”
“今天我们师徒得以相认,也算是大喜的日子……我去做几道菜,大家好好庆祝庆祝!”苏沐芸看着舒言,又落到孙师伯身上。
“好……好!”她眼眸渗喜,拉着少年去了后院,孙子尚回头看着舒言,轻轻一笑,“这女娃娃倒是对你一往情深啊……”
“我一直视她为亲妹妹。"舒言先斟了一杯酒,淡淡道,“这杯酒,先敬师伯,敬师伯重出江湖,再添新徒!”说着,他们一饮而尽,两只空杯又一一满上。
“十多年前,本想隐居山林,与世无争。不料昆仑派却发生如此惨剧,因此寝食难安,再无宁日……”孙子尚仰天长叹,酒杯重重地击在案上,顿时水花四溅。他长眉一拧,声若惊雷,“此仇不报,天理不容!来,我们替死去的昆仑弟子干一杯!”只听玎玲一声,杯觥交错。
“只是那郭纾离盗去《昆仑十二掌》,唯一能与之匹敌的修罗神剑又下落不明……”舒言喟然一声,再饮入肚。
“修罗神剑本是月遥宫中之物,后来,一位月遥宫宫主与昆仑派的师祖结为秦晋之好,修罗神剑便成了两家共同的秘密……”孙子尚忽然停顿了一下,示意他附耳过来,“你记住,密道的地图尚在昆仑山中,开启密道的千萱玥则在月遥宫!”
舒言怔怔地看着他,只感手头的酒杯被轻轻触碰,仰头一饮,又一杯水酒下肚。“《昆仑十二掌》的武功秘籍呢?为公平起见,不是该一人一半吗?”他眸色恍惚,半信半疑的样子。
“不错,当时为了公平的确人手一本。师祖留的是上部,月遥宫存有下部。但是那日血洗昆仑,火光滔天,《昆仑十二掌》的上部被盗,月遥宫中的下部也在当日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说到此,孙子尚抿唇,又饮了一杯。
“我曾听师父说过,《昆仑十二掌》只有上、下部齐全才可练成。这么说……郭恪裘一定早有预谋,两部都拿到手了!”
“是啊……郭堡主他老谋深算。他儿子郭纾离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面目里隐约淌过一丝怔忡。
舒言抬眸,又道:“那孙师伯隐姓埋名于此,便是等着他日时机成熟,东山再起?”
孙子尚喜形于色:“我原以为昆仑派的弟子无一生还,暗中打听,却得知还有侥幸置身事外的你……若不是那把天霜剑,时隔十多年,我岂能认出你?来,我们再干一杯!”
两人各自仰头,咕咕而下,空杯见底。
“我正愁天霜剑的最后一套剑法失了师父真传,今日得见师伯,还请您指点一二!”舒言又是一揖。
话音未顿,孙子尚已然抽出天霜剑,借着酒兴,长剑当空。这最后一式,疾快无比。半空之中,只见白光破日,绝无任何剑痕。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快如闪电,静若无声。脚下看似闲步,却是半醉半醒,亦真亦幻,借力打力,后劲十足。他收剑入鞘,又抿了一口酒。
“离开尹滩镇之前,你要去一趟柳叶山庄。”孙子尚脸色潮红,微有醉意,“沈老庄主和他儿子沈镆都是侠义之人。一来是路过此处,于情于理需登门拜访;二来,要想为武林除害,也少不了他们的暗中相助!”
“孙师伯放心,我一定照办!”
“好!今天我们师徒二人举杯痛饮,一醉方休!”
“干!”杯酌水影,交相辉映。
待苏沐芸将一桌子美味佳肴搬到木案上,两人已经醉意沉沉,卧倒在案前。苏沐芸和那布衣少年将两个烂醉如泥之人扶到床上,大鱼大肉的尝起来,也不枉费一番心思。
翌日,青青的云际里下起了小雨。凉飕飕的雨丝密密地斜织着,如霜雪一般映亮了幽深如幕的天色,静静的敲打着空荡荡的巷子里,青青的石板。
雨滴在黛瓦乌檐间低垂,俄尔汇成一条丝线,接二连三地滚落。脆薄的窗纸泛起了岁月磨洗过的蜡黄,雨花打在上面,极不甘心地滑过,只留下一行行泪痕,斑驳如画。
两人辞别了孙师伯,登门上了柳叶山庄。
柳叶山庄在武林之中的赫赫风声是靠柳叶刀闻名天下的。传说中的柳叶刀细如柳条,柔若丝绦,锐刃尖薄,破光见血,是所谓杀人于无形。此刀又极为轻巧,藏于腰际而全然不察,对手常因疏于防范而死于非命,江湖之中,能躲得过柳叶刀攻势之人,屈指可数。不仅如此,柳叶山庄也算江南大户,富甲一方。其沈家酒肆门庭若市,日入斗金,美酒佳酿,甘洌醇香。偏偏柳叶山庄的的庄主不是财大气粗之人,因此而更受人爱戴,声名远播。
舒言向守门的侍卫报过名姓,道清来意。半饷便有人前来相迎,一袭青白入目,衣袂飘飘。
“舒兄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沈镆上前揖礼,神采奕奕。却见眼前的这个少年,俊秀中暗藏着伟岸,拔健中自有一种风流,果然气度非凡。
“舒言见过沈庄主!”舒言也款款一揖,不辞礼让。传言中的谦谦公子,铮铮少年,今日一见,的确不同凡响。
不想沈镆的目光,只有半晌便落到苏沐芸身上,喜眉笑目:“是沐芸姑娘?”
“你们认识?”
苏沐芸“哎”的一声,叹了口气,一幅没精打采的样子,头别向一边:冷声冷气:“真是冤家路窄啊,抬头不见低头见!”
“冤家?”舒言困惑,看看沈镆,又看看苏沐芸。
沈镆赔笑道:“那是个误会,二位请屋里坐!”他退开半步,让出位子。
苏沐芸跨前一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沈镆越是谦和礼让,她就越是气焰嚣张,只是这种招摇在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子身上并不显得张狂。
深秋的柳叶山庄,就像一个浓缩的江南,舒雅娴静。没有金砖玉瓦,没有朱雀宫墙,却有皇宫大院的玲珑极致,草长莺飞的旖旎风光。若在别处,秋色里的如此景致是断然见不到的。
绕过一带回廊,横穿、弯拐,静立在面前的是一处水榭,青檐黛瓦,飞阁流丹。几丛碧绿的叶子依偎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卧听雨露跌落的声音。只要“嘀嗒”的一声,亭亭玉立的荷叶恍若一个羞答答的姑娘,身子微微一颤,把盈盈的波光藏匿到翠玉色的丝绢里去了。几朵桃色欲滴的千年古莲在接天连碧的绸缎中别出心载地点染着,不蔓不枝,不疏不密,浓淡相宜。赏玩之间,三人已踏步亭中。紫檀木的雕花案上早就备好了茶,下人们娴熟考究的手法显然是深暗茶道之人。
“老庄主身体可好?”
“劳烦舒兄挂念,家父前几日惹了点风寒,已经无碍。”
“那我以茶代酒,先敬老先生一杯!”舒言承着茶托,氤氲的香气,浮翠的茶色,雅致的茶具,道道别具一格。
沈镆称谢,陪饮了一杯。“庄中虽然简陋,但屋舍还算多,不妨多住几日,”他似若无意地瞥了一眼苏沐芸,又立刻转回来。眼神里的生涩显出难为情的样子。
“沈庄主殷情好客,舒言先行谢过。只是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不能耽搁了。”
“舒兄客气……这几年,江湖人一直对昆仑派的人虎视眈眈,恐怕十年前的那场浩劫有人侥幸逃亡,日后报仇雪恨。”沈镆送茶入肚,眸色严峻,语声沉沉,“如今,拥戴和反对郭纾离的明暗皆是,舒兄重出江湖,已是不易了……”
“可惜啊……总有些缩头乌龟,守着自己方寸之地,不动一兵一卒。”苏沐芸眼看端着碟碗缓步而来的侍女,闷闷取笑,似乎话中有话。
“有的人不进不退,自有他的难处;有的人闹出不大不小的动静,不仅于事无补,反而殃及无辜……”沈镆呆呆抬眸,斜过紫砂茶杯,轻呷了一口。然而说话的并不是他,声线浑沉,不甘示弱,却是从他背后传来。
沈万春喃喃又道:“有的人匹夫之勇,一攻再攻,损兵折将;有的人退守为攻,却步步为赢!”
“错不在攻,而在乎疏于防范……老先生教训得是!”苏沐芸不卑不吭,盈盈一揖。
沈万春哈哈大笑,细细打量着她:“你这个丫头,伶牙俐齿,是哪家的姑娘?”
“小女子是苏药王的小女。”
“原来是那老顽童的女儿,难怪如此聪明任性……”沈万春捋了捋胡须,朗声大笑,“来来来,大家都坐!”
“听少庄主说,您前日染了风寒,现在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是啊,多亏了你孙师伯的方子……”沈万春侧过脸,温声又笑。
“您知道他……”
“尹滩镇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除非我不想说。”他夹了一片牛肉送到嘴里,细细咀嚼了几下,复又抬眸,“舒公子有何打算?”
舒言想着那个秘密事关重大,还是不说为好。于是,兀自编了几句说词:“我想先把芸儿送回百引谷去,再作打算。”
“什么?”苏沐芸乍地一惊,从椅上站起来,脸色忽暗,“我不走,你打死我也不走……你去哪我就去哪,休想抛下我不管!”
“芸儿。”舒言向她使了个眼色,苏沐芸却别过头,置之不理,“她顽皮任性,还请二位庄主见谅!”
“不碍事的,若是舒兄忙于他务,我可以亲自送她回百引谷。”沈镆微微一笑,不顾沈万春惊诧的神情。
“不——我就跟舒言哥哥一起,哪儿也不去!”
沈镆呆然色变,哑然无声。
舒言拿她无可奈何,只得赔礼:“二位庄主盛情相待。舒言实在感激不尽。天色不早,我们先告辞了……”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舒言攥着她的衣角,扯她出来,脸上的怒气还未消,“好端端的去拜访人家,你干嘛非要捣乱呢?”
苏沐芸甩开手,眼珠一斜,好像在赌气:“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嘛,干嘛发那么大的火。”
舒言叹了口气,一脸无奈。跟眼前这个油嘴滑舍,颠倒是非的小丫头讲道理,简直是对牛谈琴,自讨没趣。
苏沐芸看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扭头,挑眼一笑:“这么说……舒言哥哥是舍不得我走啰?”
“我——”他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赶我走的!”苏沐芸蓦地转嗔为喜,搂着他的脖子,嬉皮笑脸地窝在他的颈项里,“我就知道舒言哥哥最疼我的!姐姐都说了,让我乖乖地跟着你……”
“你说什么?”舒言擒住她娇小的双肩,脸色骤然一变,“你见过你姐姐是不是?”
苏沐芸一下子高兴就说漏了嘴,她从未见过他冷寂的眸子会如此狂躁和不安,一丝悸动划过心间。她怔怔地看着舒言,无论是情不由衷的撒谎,还是姐姐执意地嘱托都令她脱口而出:“没有……如果姐姐在的话,她一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的!”她的眼眶湿了,抽噎着。
舒言黯黯地靠在墙上,冰凉的后背与他内心深处某种凝若成霜的东西冲撞着、撕扯着。无暇的白衣划过泥沙,隐隐地,听到丝线绷断的声音。恍如锐利的爪尖割开白晢若腻的□□,穿错着,交汇着,血色淋漓。
舒言呆然不动,月色爬上高墙倒映着他苍凉的背影。冰冷的眼眸里一道道刺目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她看到了他心中的夜。如期而至的阴霾,肆无忌惮地翻腾于他的胸口。痛、撕心裂肺。
雨又落了下来。细密的丝线被寒风吹舞着左右晃动,就像是乱指拨动的琴弦,上蹿下跳。一曲曲忧怨自心底而生,划破指缝,好像有血要流出来。
春江日暖,犹如昨日。她如润的初妍,她恬淡的气息,她清澈的双眸……一切镜花水月,隔如咫尺。以为可以追忆,以为昙花一现还有归期,以为天荒地老,白昼如昔。可怜云雨交替,光色朗稀。水天相接处,一个裙色彳亍的暗影,如她。想要嘶声竭力的喊,却叫不出声。
他紧抿着双唇,如沉敛的暮色里一叶孤舟,泊在渡口。她蓦地跨下马,俯身之际,怀中的一物轻轻滑落,闪着润泽的光。
苏沐芸颤颤地蹲下身子,拾起那条青玉坠子,置近一看,半饷抬眸,愕然惊诧:“你怎么会有岚喧的东西?”
“岚喧?”这两个字如同银针在他麻木心尖上刺了一下,晃过神来,“你确定?”
“千真万确!”苏沐芸将青玉坠子递到她手中,“这条坠子我见过……当时小喧死活不肯送给我,说这件东西对她很重要!”
“是吗?”舒言深暗的眸光骤然冷峻,阴鸷骇人。倘若如此,一切猜测也许不仅仅只是猜测,敌人的蓄谋开始露出马脚,甚至连十年前月遥宫《昆仑十二掌》的失踪案也会随之水落石出。舒言手心微一用力,将苏沐芸带上马鞍……
邯城堡,南堇堂。
郭纾离正襟危坐,运动疗伤。立于一旁的颜灼敛眉垂眼,一言不发。堂下还站着四个女子,身段婀娜,亭亭玉立。面面相觑。屋中的气氛格外沉闷,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氤氲着,一触即发。
四女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人迈开半步,揖了一礼:“兰、梅、竹、菊、办事不利,害得少堡主亲自出马,有愧于少堡主的厚爱,请您责罚!”
郭纾离轻轻吐了口气,微闭的双目悠悠睁开,居然和言悦色:“此事与众姑娘无关,你们先养好伤,日后还有重要的事情交与你们,随时听命!”
“是。多谢少堡主开恩!”四女齐声,退至堂外。有此四女伴其左右,自当是如虎添翼,
郭纾离网开一面,不予惩罚也在情理之中。颜灼纳闷的是,以《昆仑十二掌》的神功,即便舒言武功再高,至多也是打成平手,怎么反会受了剑伤呢?他踌躇了半天,欲说还休。
郭纾离端眼看他,拂起长袍,踱到堂下:“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他倒转了两个兰瓷薄杯,一手压着壶盖,各自沏了一杯,“来,坐下,咱们喝茶!”
颜灼应声而来,却不敢坐:“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郭纾离扫眼他瞳仁里忠诚的卑贱,压着他的衣袖,拉他坐下。又轻声一笑,若无其事地托起茶杯。
颜灼迟疑了片刻,端起茶杯,复又放下:“少堡主……莫不是喜欢上了那位姑娘?”
郭纾离乍然呆涩,茶杯稳在半空,袅袅的水气掩饰着被人说穿的狼狈。这世上最可怕的,往往不是明火执仗,而是敌人就在你身边,你却不觉不察;而是敌人不在你身边,却看清一举一动。颜灼就是这样一个洞若观火之人。能看清别人的心思,甚至看得比很多人都透彻,而这个人偏偏又待他忠心耿耿,有时候,这比任何兵器、神功都要管用很多。
郭纾离哈哈一笑,叹了口气:“你看着我从小到大,果然要比旁人懂我许多。”
颜灼摇摇头,云淡风清::“不瞒您说,跟着少堡主办了这么多事,这一次的差错看起来荒唐又可笑,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你猜得一点儿都不错……”郭纾离品了一口茶,敛眉又道,“那姑娘是苏药王的长女——苏紫菡,不仅是天姿国色,兰质惠心,我总觉得在她身上有什么东□□一无二……虽然我参不透,却情不自禁的被她……”
“这么说,那姑娘一定有过人之处。”
两人正说得尽兴,突然下人来报。
“什么事?”这人来的不是时候,郭纾离的语气不那么好听。
“启禀少堡主,刚刚有位姑娘让我把信亲手交给您!”那人打了个寒颤,脚力有些不稳。
“姑娘?什么模样?”她头上罩着黑纱,看不清容貌。
“把信呈上来吧。”郭纾离一愣,看了颜灼一眼。
“是。”那人呈上信,蹑于一旁。
郭纾离打开一看:“又逢腊月,寒梅初绽。十里烟堤,万里柳岸,千山暮雪,冰雕玉砌。特邀郭堡主上吟霜苑小坐,赏雪观景——曦喏。”
“信上怎么说?”
“曦喏姑娘邀我去吟霜苑——赏景!”郭纾离抬眸,把信递了过去,不思其解。
颜灼暗暗道“她这么故弄玄虚,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不管她意欲何为,我都去定了!”郭纾离抚案而起,负手踱了几步。向那侍卫道,“你去告诉送信的人,我一定赴约。”
“遵命!”那人应声退了出去。
”曦喏如今成了五毒教教主,少堡主多少留点心!”
“颜总管你放心吧……对付那样的姑娘,我还是绰绰有余的。”他眼角勾起一丝淡淡的不屑,忽尔又沉了下来,“对了,你派的人去跟踪兰陵仙姑,情况怎么样了?”
颜灼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怏怏不悦:“至今杳无音讯,估计,早已死于非命。”
郭纾离蓦地转过身来,折回几步,若有所思:“那个老太婆倒是奸诈阴邪得很,要对付她,还不那么容易。”他咬着唇,瞳仁里漆黑无比,“你再派人给我盯上她,看她想干什么。”
“是,属下这就去办!”颜灼拱手一揖,退至堂外。
郭纾离微感屋中空气沉闷,悄悄换了身白衣。捏过折扇,一声不响地出了门。
常言道,美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回眸一笑百媚生。其实美男也是如此,倘若像凌阁主一般,香肤柔泽,龙章凤姿,轻带随风,转侧椅祢。即便珠玉在侧,也要自惭形秽。他的俊美,有二分像极了郭恪裘。只是事隔这么多年,一路赶尽杀绝,能知晓当年真相的人已是寥寥无几;再说世间的巧合无所不有,在一个美男子身上花心思的人应该是不多。
他转摇折扇,足步生风,举手投足间的风流倜傥,引得一群女子少妇,呆然痴傻,掩面娇羞。刚走到凌云阁阁口,一个精壮的少年凑到他耳际低语了几句,看他衣着神态,应该是这里的掌柜:“阁主您今天是不是约了什么姑娘,一个丫鬟跑来问过我好几次,说是一见着您千万记着带个话,说她家小姐会一直等着您的!”
“是她?”郭纾离心头微微一颤,怔怔地看着他。色艳貌美的青楼女子,水性杨花他倒是见得多了。不过,这么一个专性多情之人却不多见。念及于此,他立刻转身去了紫月轩。
紫月轩虽不及凌云阁,雕梁画栋,美仑美奂,却又是钟灵秀丽,不乏小家碧玉的似水柔情。青檐黛瓦,杏柳深墙,端庄舒雅的风情,在这一带是决计不多见的。
远远的听到一曲悠扬的琴声传来,缠绵悱恻之中,又糅合了一股意蕴绵长的情味,清清婉婉,意犹未尽。突然,琴弦嘣地一声断了,婉转的音律随之戛然而止。只听一个女子轻柔的嗓音低嗔着 :“我都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人,您偏要信他,偏要在这里等上一整天。他若是真有心过来,用不着我三番五次地请,早在这儿等着您了。”丫鬟说话的时候憋着几分怒气,眸色里流转的波光却极是疼惜。
簟零咬着唇,怔怔地看着她,俄尔松开:“馨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总觉得他会来……他替我赎身,又将我安顿在这处阁院里,还……等月色照到这七弦琴上,我们回屋里,如何?”她突然顿住,目色里有些迷离,蓦地抬眸浅笑。”
馨儿无奈地摇着头,掠过她眼波里盈盈的痴騃 :“这里风大,我去给您沏杯热茶。”她打着帘子,缓步出去。
簟零拂袖而立,斜倚门廊。银河如练,无声无息地浸没在她秋水盈盈的眼波里。纤丝飘带,闲逸淑华,娇媚动人。
蓦地,她倏然一颤,纤腰被什么东西紧紧环绕,如藤萝草蔓一般纠缠着她的身子,瞬间的灼热让她喘不过气来,由腰至背、至脸。她渐渐温热的脸颊,被一张如瑾似玉、眉目如画的侧颜轻贴着,耳边一阵嘤咛软语:“我全都听到了……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言语之间,郭纾离温润的薄唇黏贴在她的颈项,扫过一片片冰肌玉肤,攀爬至肩、至脸。细润如玉的温热与他心头翻滚的热浪交袭着、沉溺着。
簟零还是执意扭过头,仰望月光一掠而过,映着他脉脉含笑的眼,樱色薄唇颤颤发抖:“你当真……愿意娶我?”
郭纾离不语,眼眸里一色春光乍现。他勾唇暖笑,白衣一展,将她搂在怀里。簟零娇娆的体态被他年轻精干的身子桎梏着,盘根错节,如枝蔓般虬曲在一起。任由郭纾离步步攻略,她却不闪不避,不躲不藏。
皎洁的月色倾窗而入,在轻舞飘飞的红帐间流泻,粉光若腻。他黛墨色的青丝,她光泽柔亮的长发,如秋蛇细蚓般揉捏成一团,杂乱无章。丝丝缕缕的月华,在白绦褶带间蹁跹着,若蛛丝细纹,紧紧黏合。他的头窝在她的颈项里,横扫之处,来势汹汹。
簟零卧在粗健的筋骨之下,没有任何挣扎。咻咻鼻息散溢出的温热之气,令她意乱情迷。翻来覆去,她已气喘吁吁。郭纾离悠悠抬眸,眼色里泛着熏熏醉意,在摇摆不定的烛光中闪烁:“你刚要说的最后一个理由是什么?说出来……我就娶你!”
簟零目光涟涟,娇声软腻:“当年你救过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喜欢你!”
“真的是她?”郭纾离顺手掀动锦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掩饰着他脸颊间砰然掠过的惊诧和张皇,昏暗的烛火被风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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