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只好谈恋爱

　　“找我有什么任务吗？”向斯跟着闻千旸走下防御墙，淡淡问道。
　　闻千旸将自己的终端递给他，“没什么任务，我之前申请了你的突击队队员身份，有些东西需要你本人确认。”
　　向斯接过终端，看见了上面的信息，许多输入框都还是空着的，只有姓名性别之类的基础信息有填上，“确认了，我就可以加入了突击队了是吗？”
　　“是啊，”闻千旸笑着说，“开不开心？”

　　向斯没有接话，只是盯着那些信息看。
　　闻千旸渐渐觉得不对劲，便停下脚步，稍稍弯了点腰，轻声问，“怎么了？不开心吗？”
　　向斯看向他，将终端还回去，“有些信息，我不知道。”
　　“没关系，”闻千旸没有伸手的意思，“不是所有的信息都要填上的。”

　　向斯沉默了一下，有些固执地举着终端，又说，“没有这个身份我也可以听你的话的。”
　　“怎么了？”闻千旸开玩笑似的摸他的头，“为什么突然不想加入突击队？”
　　这次向斯没有躲，他眨了眨眼睛，微微垂头，说，“没有不想。”

　　明明就是不想。闻千旸无奈地笑一下。

　　“为什么一定要撒谎？”
　　向斯怔了一下，有些茫然又有些紧张，“啊？”
　　闻千旸看起来并无责怪之意，只是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说，为什么不想加入突击队的原因也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才能帮你解决。”
　　“……也不一定需要解决，”向斯沉默了一下，看起来有些泄气，“有一个，朋友告诉我，撒谎的话会跟别人相处得更容易。”
　　“谁告诉你的？”闻千旸不满，“撒谎只会让你跟别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向斯看起来很轻易地相信了这句话，终于将自己这个不擅长的东西抛之脑后，“那我不撒谎了，”向斯又将手里的终端往前递了递，“我不想加入突击队。”
　　闻千旸这回淡定了，不慌不忙地点点头，“不撒谎呢，是人的一大美德，你知道还有个美德是什么吗？”
　　“什么？”向斯认真问。
　　“说话算数，一言九鼎。”闻千旸带着一点笑意，将终端推了回去，“你答应我要加入的，不能反悔。”
　　“我……”聪明的向斯好像被骗了。

　　闻千旸看着向斯一片空白的表情，忍不住抬手握拳挡住半张脸，结果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向斯也不太懂他在笑什么，也不明白哪里好笑的，只是第一次看队长笑那么开心，才知道自己似乎刚刚有点丢脸，低下头，无奈地抿了抿唇，闭眼勾了下嘴角。

　　闻千旸的笑声一顿，原地愣了愣，但很快又恢复原状，问道，“为什么又不想加入我们了？说说原因，也许我能解决。”
　　向斯心平气和地说，“没有什么原因，我并不适合突击队的。”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对于我来说，你是非常适合的队员。”闻千旸一边安慰，一边暗暗想着等会是不是又要打一架。

　　“你们并不缺人，”向斯微微抬头，眼眸中印着微微的夕阳的光，温暖的橘黄色像荒漠的那一天一样，温暖地贴在他脸上，“我也并不擅长保护别人的事情，但是你说得对，既然我答应了你，的确不该反悔。”
　　向斯眨了眨眼，仿佛要把那些眸中的碎光都眨掉一样，“我的车送给你们，可以让我走吗？”

　　闻千旸没怎么听懂，或者说压根就没怎么听。
　　他想起上次在无人之境下，日落黄昏之中，向斯也是这样。

　　他像是路边任人践踏的野草，像是河边长满青苔的岩石，像是大树根底腐朽的枯木。这又让闻千旸想起就在刚刚，向斯那带着点无奈和羞赧的笑。

　　闻千旸看着向斯带着疑惑的眼神，乖巧的圆眼眨巴着，如果忽略他本身的一些特质，其实这眼睛又漂亮又可爱。
　　也许野草也会开花。闻千旸脑子里突然浮现这个想法。

　　见队长一直在发呆，向斯以为被拒绝了，便觉得有点苦恼，“不可以吗？”那车是他全部身家，其他实在是没东西交换了。
　　“呃……”闻千旸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因为他也不知道啥东西可不可以，“还是要考虑一下吧。”
　　“我只有那辆车了，实在不行，枪也给你们。”

　　“啊？”闻千旸知道他刚刚在说啥了，脱离队伍就算了，车和枪都不要——送死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两样都不要，你连这附近都走不远，你还要干嘛？两手空空，喝西北风？”
　　向斯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闻千旸叹了口气，“这样，表格先放我这，身份我先给你报上，其他的事情回头再议。”
　　说完他抢过那张表格，直接转身走人，生怕后面的人又有什么新想法。

　　向斯注视着闻千旸走远，恍惚间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脑袋空白地站在原地，直到有换了班的人下了墙，才带着他去吃饭。

　　而拿着表格的闻千旸没胃口吃饭，索性省下粮食，直接去了那间简陋的心理诊疗室。
　　心理室外站着两个人交谈着什么，看见闻队来了，其中一个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离开，等走近了发现留下的那个，正是心理医生郑医生。
　　郑医生离着老远就先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走近了才小声解释，“里面特殊情况，小点声——有什么事吗？”
　　闻队没问什么情况，只是也小声说，“有点向斯的情况，我想咨询一下。”
　　郑医生笑眯眯地，“谈不上咨询，我只是提点意见，你说吧。”
　　“是这样，向斯是我在路上发现的队员，之前跟您说过，但是他的突击队身份我是来这边才申请的，之前都跟他说过，他也同意，但是今天找他确认补充信息，又反悔了，宁可把车和枪给我也不要跟我们一起走了，我倒不是非要给我当队员，但是挺怕他再一个人，容易出事。”

　　“怎么突然……”郑医生先是没过大脑的秃噜出去几个字，结果半路就反应过来了，又恍然思考，“哦对，是因为那个女孩吧？”
　　闻千旸点点头，他也觉得是这样。
　　“那有点不太好办，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应该很难改变他的想法。”郑医生说，他想了想，又补充，“我能感觉到他还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呢，他还有什么与你们有关的，没做完的事情吗？”
　　闻千旸想了想，“曾经我答应过他一些事情，那算吗？”
　　“什么事情？”
　　“要带他一起执行任务之类的。”

　　郑医生点点头，但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站在他旁边的闻队也沉默下来，二人之间一时无声。
　　等安静下来，闻千旸从耳边轻轻拂过的风中捕捉到一点点异样的声音，仔细听去似乎是少女的呢喃，闻千旸先是疑惑这声音是从何而来，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望向紧闭房门的心理室——也是哦，郑医生是这里唯一一个心理医生，他都出来了，里面的是谁在治疗谁？特殊情况指的又是什么？
　　“也许，”郑医生突然轻声说，“也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利用你曾经答应过他的事情，作为理由让他多留一阵子，我记得你们之后要去北京？没记错的话，北京的医疗条件是合格的，你可以申请一下为他做心理治疗，不过要做好心理准备，向斯配不配合是一个问题，他符不符合治疗的条件也是个问题。”
　　听到可以去北京治疗，闻千旸暂时放下了对心理室的疑问，“如果他实在是不愿意跟我走的话，放他一个人会有什么问题吗？”

　　“啊，”郑医生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很淡的笑容，“最差的结果无非就一种，如果真的发生，也没什么可怕的。”
　　闻千旸被这种“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话撞懵了一会儿，差点以为工作太累的郑医生是不是有了什么不好的想法，甚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呃”了半天，没憋出半个字。
　　郑医生见他这样就知道他误会了，轻轻笑了两下，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们这两天是不是就要走了？”
　　“是。”
　　“我这有个东西想给向斯，你们前两天一直没来，刚好我现在给你，你替我交给他。”说完郑医生转身轻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一个女声。

　　“进来。”
　　郑医生得到准许，冲闻千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自己轻轻拉开门走进去，反手就将门关上。
　　在这一开一合的缝隙中，闻千旸短暂地瞥到屋里的情形——那张破旧沙发上，一个长发的女人放松的靠着，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穿着厚厚的棉袄，头发很短，几乎只剩一层青皮，像是男人的板寸，但闻千旸看男人看得多了，那人得身形小，腰部线条流畅，应该是个女人。

　　就在门即将合上的时候，闻千旸跟那个抱着人的女人有个短暂的对视。
　　是个坚毅的眼神，甚至有很强的敌意。
　　闻千旸漫无目的地想，是新来的心理医生吗？

　　门关上后，一点点声音也没有，郑医生跟那个女人应该没有交谈，很快郑医生也去而复返，手里拿了个手表。
　　郑医生把门轻轻合上，把闻千旸拉得远了点，轻声跟他说，“我知道你们平常身上带什么都不太方便，这个表是有个人送我的，上个月不小心离开了，我现在把它送给向斯——这个是送我的那个人原本要送给他女儿的礼物，也算是跟小孩有点缘分，我觉得向斯好像有点迷信——不是信佛的那种，你告诉他带着这个，也许小朋友会原谅他，你说的认真点，我觉得他会信。”
　　虽然很有忽悠人的嫌疑，但闻队还是选择相信了心理医生，“好我会给他的。”
　　“顺便帮我带句话，”郑医生很认真地说，“告诉向斯，我很喜欢他，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如果有天不知道到哪里去，还可以回来的。”

　　刚开始听到第一声喜欢，闻千旸还觉得荒谬，第二声才反应过来，开始为自己的龌龊愧疚，听到后来就觉得有点不太高兴。
　　什么叫不知道到哪里去？突击队能把他赶出去是怎么着？
　　其实很快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挺狭隘的，不过他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替向斯道了谢。
　　他还向郑医生请教，这样说是不是对向斯的心理状态有好处，但郑医生只是笑了笑，说，他说的是实话。

　　闻千旸信了，即将离开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来什么，问道，“屋里那个女孩是哪个突击队的吗？如果不是我想邀请她加入，可以吗？”
　　郑医生一听，就露出很为难的表情，“虽然你眼光很好，但是恐怕不行。”
　　“好吧，”闻千旸笑了笑，“可以问一下原因吗？”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郑医生看了看心理室紧闭的门，“不如你陪我去吃个饭，我们路上聊。”

　　入了夜，闻千旸难得清闲，又满基地的找向斯，最终在一众刷碗洗衣服消毒的阿姨身边找到了。
　　“郑医生很喜欢我？”向斯略显迷茫，甚至带了点诧异地问。
　　“嗯，”闻千旸以小人之心度向斯之腹，还多余地解释了句，“其实是欣赏的意思，对朋友的那种喜欢，基地里的人都很喜欢你。”
　　向斯沉默不语，望着那块表面严重划损的表盘和一动不动的指针发呆。

　　闻千旸还以为他不喜欢，心想郑医生原来也有失手的时候，但还是很相信地将对方教的话说出来，“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要跟我一起做任务，还记得吗？”
　　向斯依旧没说话，闻千旸也就没等，把想好的话用哄骗小孩的语气说出来，“既然我有答应你，肯定还是要信守承诺，你跟我一起去北京，路上我们可以一起……”
　　“我想留下来。”向斯突然打断这场哄骗，他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人家，只是自顾自地说，“这样我车也不用了，枪也不用了，都可以给你们，让我留下来就好。”

　　“什么？”闻千旸没有跟上这个思路，他确认了一遍，“你是说，你要留下来？留在这儿？”
　　“嗯。”
　　“为什么？”闻千旸看见向斯手里的表，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可能性，“就因为，因为郑医生说喜欢你？”
　　“嗯。”虽然向斯仍旧面无表情，仍旧语气平淡，但总让人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太一样的情绪。

　　这种情绪好像是上扬的，但是又上扬的不明显，像是情绪低落的午后里，落寞阴沉的黄昏下，阴雨仲夏的夜晚中，有一束阳光转瞬即逝。

　　闻千旸却觉得自己好像是漫画中被画了一团杂乱黑线的主人公，无语地想摇晃向斯的肩膀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觉得向斯就像是被一根棒棒糖骗走的五岁小孩，忍不住反问他，“他说喜欢你，你就留下来？那我说喜欢你，你就愿意跟我走吗？”
　　“你也喜欢我吗？”向斯看起来很茫然。
　　“我不是……我的意思是，”闻千旸有点慌乱，他摆摆手，又觉得自己拒绝得有点伤人，语无伦次之下，叹了口气。
　　“算了。”他定了定神，轻声问向斯，“为什么郑医生喜欢你，你就留下来？”

　　“不止是郑医生，大家也很喜欢我，有人跟我说，留在有人喜欢我的地方，会比较开心。”向斯这样说，但他很快就有点疑惑，“不过这段时间我也没有很开心，也许是我待得不够久。”
　　虽然不知道这跟教他撒谎的是不是同一个神经病，但闻千旸似乎明白了向斯的意思。

　　他并不是真的对喜欢抱有感恩或者别的什么心思，他只是想要开心一点。
　　也许他所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不想留在突击队是，面对丧尸的不作为也是，现在为了开心，他还推翻自己之前的想法，想要留在基地。
　　他只是为了开心。

　　“可是突击队的大家也都很喜欢你的。”闻千旸无奈地说道。
　　“陈零声就不喜欢我。”向斯反唇相讥。
　　“不……他喜欢，只是他，呃，”闻千旸平白无故生出了一点罪恶感，但还是坚持罪恶着，“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喜欢，就跟你不擅长跟人交流一样。”
　　向斯没有说话，似乎找不到接着反驳的话。

　　闻千旸却以为他不行，立马伸手拉着他走，“我这就帮你去问，你相信我，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你的。”
　　向斯皱着眉看闻千旸握着自己的手，难受的样子像是被胶带黏住后脊梁的猫，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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