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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刺
沈誓第一次来殡仪馆,刚走到正门就开始下大雨。
远远地看见很多穿黑色衣服的大人打着伞站在露天的台阶上,沈誓用手臂挡雨,眯起眼睛找,没有找到汤姨,也没有找到沈烈。
过了一会儿,大人们纷纷侧出身子让开,一个女人捧着相框从里面走出来,是汤姨。
汤姨的脸色灰白,眼眶是血红的,一身黑色的裙子站在雨里,有人走过来为她撑伞。沈誓躲起来,探出一个脑袋看她,鼻子酸得不行。
眼下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给到从小疼他到大的汤姨一点安慰。
大人们站在一起说了几分钟的话,汤姨就被人搀着往外走了,几辆黑色的轿车连续开到门口,汤姨上了其中一辆,车子开走了。
沈烈呢?沈烈在哪里。
沈誓忍不住摸出手机,手指第一次理直气壮去拨沈烈的号码。
那边嘟了两声,有人接起来,声音很沉:“喂。”
“沈烈你在哪里?”沈誓马上开口问,几秒过后又马上补充,“我是,我是沈誓。”
“我现在有一点事,你先......”很明显的欺骗小孩的语气。
被沈誓打断:“我在殡仪馆,我在大门这里,我要来找你。”
沈誓找到沈烈是在殡仪馆后门的林子里。沈烈坐在高高的台阶上,淋得浑身全湿,脸和嘴唇都发白,低头在抽烟。听到脚步声,抬起漆黑的眼睛很疲惫地看了他一眼。
“沈烈......”沈誓只喊一个名字就哽住,喉咙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烈掐掉烟,在台阶上踩了踩,沉着声音说:“下很大雨,赶紧回去。”
沈誓马上在他身边坐下来,用沉默表达抗议。
“叫你回去——”沈烈语气重一些,下一秒却说不出来话,脖子被人紧紧搂住。
“沈烈,”微弱的气息和声音落在他脖颈,“不要赶我走,不要不跟我说话。”
沈誓像抓救命草的力气一样地抱着他,淋过雨的柔软头发湿湿地贴在他下巴上。即使耳朵离心脏很远,沈烈还是听见他的心如擂鼓。
“我知道是很难受的事情,一下子不可能过去......”沈誓止不住地发抖,“我可以,可以陪你的,我哪里也不去,就陪你......”
有手臂压上了沈誓的后背。
沈烈什么话也没说,把脑袋轻轻搁到了他的肩膀上,回抱住了他。
沈誓感到有几颗温热的液体落在脖子上。沈烈的气息包裹住他。
他一动不敢动,保持着半跪在台阶上的姿势,膝盖痛也不重要,淋着雨也不重要,只有沈烈才最重要。
沈烈爸爸的葬礼在墓地公园,一个晴天的星期天举行,来的人不多,沈誓跟着何宵一起去的。
何宵走到汤姨身边去轻声安慰,沈誓听到汤姨说:“本来打算今年退休的......”
他悄悄抬起眼睛看一眼旁边独自站着的沈烈,沈烈脸上没有表情,很专注地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好像在出神。
沈誓没有过家里人去世的经历,唯一一个奶奶是在他很小时候去世的。他没有什么深刻的感受,只知道沈烈一定非常不好受,短短几天就变了一个人,沉默孤僻。
以前那个动不动就玩闹的坏男生好像已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
他走过去,走到沈烈身边,抓住了他的右手。
沈烈的专注被打断,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沈誓就把他的手抓得更紧,想要给予力量一样地贴在他手心里。
再抬头时,沈烈居然扯了扯嘴角,对他露出一个憔悴而真诚的微笑。
葬礼结束,很多人都走了。
沈烈对汤姨说还要再待一会儿,沈誓就对何宵说,他也要再待一会儿。
两个人在沈烈爸爸的墓碑前面站着,沈烈突然叹一口气,盘腿席地而坐,对沈誓拍拍身边的地说:“坐啊。”
于是沈誓也坐下来。
墓碑上沈烈爸爸的照片很严肃,沈烈说:“他总是不爱笑的。”
沈誓记得小时候,每次看到沈烈爸爸不苟言笑的凶凶的脸,都很害怕。
沈烈又说:“但他人很好。”
沈誓嗯了一声:“我知道的。”
墓地公园周围有无数绿色的树,空气很好,时不时有鸟叫声,静寂深邃。沈烈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轻轻放到了墓碑前。
“老爸,”他声音平缓,“辛苦你了。到那边也要过得很好。”
沈烈说一句话,沈誓就在心里虔诚地跟念一遍,好像这样就能真的让沈烈爸爸听到一样。
“以后都会再见面的,老爸。”沈烈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温和地说。
“都会再见的,叔叔。”沈誓也跟着说。
沈烈看了他一眼:“复读机么你?”
“没有啊......”沈誓心虚地摇头。我只是想让你爸爸可以听见。
沈烈在大学里请了一个月的假回来参加他爸爸的葬礼。沈誓考完附中之后没事可做,厚脸皮地天天往他家里跑。
两个人经常什么话都不说,就在房间里待一天。
有一次沈誓坐在床上看沈烈的漫画书,沈烈背对着他在用笔记本。沈烈突然说:“小宝你去附中了吗?”
“啊,”沈誓愣一下,点头,“是啊。”还在疑惑沈烈怎么知道。
又想起那天在□□上给他发的消息,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还以为沈烈不会看他的消息的,没想到是看了。
“附中也挺好的。”沈烈说。
“哦。”沈誓又点头。
“要好好念喔。”沈烈扭头,看着他说。
“哦。”沈誓咽了咽口水,继续点头。
沈烈啧了声:“怎么就知道哦?”
“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沈誓的声音低下去。
没有撒谎,的确是不知道再说什么。和沈烈待在一起,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偷亲他被发现的那个晚上,尴尬难受的情绪就蔓延上来。即使这样,还是要忍着待在他身边。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沈烈很需要有人陪,宁愿做一只赶也赶不走的赖皮虫也好。
“沈誓。”沈烈喊他。
沈誓的脑袋和声音一起低下去。
“把脸抬起来。”沈烈说。
沈誓就抬起一点脸,不敢看他。
“过来。”沈烈拍拍床说。
沈誓犹豫一会儿,放下手里那本其实也没怎么看进去的漫画,慢吞吞地从床这边爬到他那边坐好。
“看我。”沈烈又说。
“......”沈誓只好看他。
沈烈的眼睛漆黑,脸色依旧很差,没什么血气。他看着沈誓,把手指搭到他的肩膀上。
沈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愣愣地等着。
“我是成年人,你还不是。”沈烈看着他的眼睛说。
沈誓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没有想到沈烈会说这样的话。
“你还小,有些事情......没有明确的辨认能力,所以......”
“不是!”兔子脸涨得通红,认真着急地打断他,“不是!不是!”
沈烈皱眉:“不是什么?”
“我不是没有辨认能力......我是,是清楚的。”我是认真的。
“小宝,”沈烈摇了摇头,一样认真的表情,“不要这么绝对,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
沈誓哑口无言。
沈烈用最委婉的方式向他提这个事情,语气很温和,却也坚决,好像卡在柔软鱼肉里的一根刺,是提醒也是警告。
沈誓没有再继续辩解了,他说:“好,我知道的。”那种满身满心的难过再一次全部涌上来,险些要呛到他,鼻子很酸,泡过醋一样。
他一点都不奢求沈烈能够对这件事情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回应,甚至想过再过一点时间,就会不那么喜欢他的。
可是沈烈今天的话却彻底地关掉了他心里的大门。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一阵,沈烈的衣角被人拽了拽。
他抬眼,沈誓的眼睛红红的,可怜巴巴:“那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
“我哪有不理你。”沈烈哭笑不得,习惯性地把他的脸捂成包子。
沈誓瓮声瓮气:“就有啊,上次生日礼物都不当面给我。”
“你好记仇喔。”沈烈眯了眯眼,“钢笔好用吗?”
“没有用过。”
“为什么不用?”
沈誓看他一眼,小声说:“我怎么舍得用这么好的东西。”
“给你用你就用,”沈烈捏住他的脸,“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下次还可以再给你买......”
“那你就不要对我这么好啊。”沈誓突然高声打断他,眼眶红得厉害。
沈烈愣一下,话卡在嘴里。
“对我这么好,又不让我喜欢你,我要怎么办。”沈誓飞快地擦一下脸,把脸扭开去,“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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