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颜Ⅰ

作者:须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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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万乘之论


      “大王,行兵布阵,并非下臣所长,在下,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不,我只是在同你探讨棋艺,”魏王将黑子尽数拨开,“现在,当这中央白子便是初时三晋疆域,你来,把你所认为的天下大势,布给寡人看。”

      龙阳感觉额头一阵眩晕,有些难受,却又抵不过魏王的殷切语调,只得执子布局。

      “只是大王,龙阳只略略读过些许史卷,很多详细,难以尽知,恐怕,不切实际。”

      “无妨,我都清楚。我来说,你来布。”魏王看着龙阳的身影,心中泛起莫名的暖意,“食过晚膳了么?”

      “下臣,不饿。”

      “那就是还没有,正好,待他们备好了,与我一起吃。”

      魏王起身又续了几盏铜镫,满殿镫光微颤,映着龙阳清秀的轮廓寸缕如画。

      “可以了么?”

      魏王近乎宠溺的话语交织着光影斑驳让人乏力,龙阳尽力忽略渐渐加重的头疼感,答:“是。”

      “好,那我们开始,”魏王复又坐下,正视棋盘,“时值韩哀侯、赵敬侯、魏武侯瓜分晋国,废晋静公,晋完全为韩、赵、魏三家所取代。”

      龙阳十指带风,拨云泛雾,将诸云子按照疆域边界分隔为三块。

      “三晋势分后,魏国大行扩张之策,攻赵、伐韩、掠秦、迫齐、逼楚。”

      泼撒黑子,泛七国态势,起纷繁战事。

      大魏四面扩张,贪利受地,外无地利之险可为屏障,内缺方策大略,四面受敌,四战之地,树敌过多,逡巡困于内线作战。

      黑子翻云覆雨,步步紧逼,白子溃败逃窜,重心溃散。

      “魏西乃河西之地,东为大梁中原腹地,北则是以邺为首的河内之地,外加隔着赵国的飞地中山。而中原与河西受韩国所阻,仅凭上党的崎岖狭窄的战略走廊相连。”

      白子独大之态愈弱,多呈孤悬散兵,黑子四面围困,高屋建瓯,杀敌于风卷残云之中。

      “魏国迁都大梁后,成东重西轻之势,一旦河西有警,需从中原地区调兵经上党山地驰援河西,然而道路崎岖,既远且慢,鞭长莫及。”

      各方逐鹿,群雄鏖战,白子四分五裂,徒行垂死之搏。

      “马陵之战……”

      魏王望着满盘残局,一时胸中悲恸欲绝,再说不出一个字。而身旁的龙阳,面色煞白,额头已渗出冷汗。

      “怎么了?不舒服?”

      龙阳紧咬牙关,费力保持直立:“下臣,下臣无碍。”

      “无碍?”魏王慌忙抚上龙阳脸颊,“这样烫你告诉我无碍?身体不舒服为何不早说!”

      “我,我……”

      龙阳忽觉眼前一阵白光,失了神志便向后仰去倒入魏王怀中。

      “吴弘,快传太医!”

      戌时,尔承楼。

      “懿寒,其实说来,赵楚两国不会对魏国构成太大的威胁,南北之忧不足为惧,倒是东西之患,齐国与秦国的强大易对魏国造成东西夹击之势。何况,还有韩国阻隔魏国东西相顾,乃腹心之祸。从长远来看,韩不灭则魏不强,其势然也。”无忌背手而立,娓娓道,“只是马陵之战以后,秦国迅速崛起,六国相争相和,也只为制衡强秦。然而如今看来,秦国的骁勇之势,已几不可挡了。”

      田懿寒直言:“我明白你的意思,两国邦交,各为其利,本该如此。连年来,秦国实行远交近攻之策,有意笼络齐国以期先进攻三晋。倘若以后时局莫辨,兵戎相见,无忌你也无需忌惮,全力以赴即可。你我皆为行军之人,以君为重,是根本。”

      “齐国那边,还好么?”

      “幸而君王后贤德,以诚信谦谨待人,齐王明面上也不好多加为难,何况齐境边防暂且还离不开父亲的镇守。”

      “绥安君曾为襄王即位之事四处奔忙,如今又尽心辅佐建王,不可不谓肱骨良臣。上次出使临淄行程匆匆,未来得及登门造访,不知令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田懿寒平和一笑:“驰行疆场,哪有毫发无损的,旧伤还未结痂便又添新伤,疼痛是常有的。不过一直用着上好的药材,君王后又记着当初莒城拥王的功劳,时时命人送滋补佳品来,倒也养息得不错。”

      “如今君王后已贵为太后,也能更帮扶你们些。只是战场厮杀刀剑明枪倒不可怕,可怕的是朝堂暗箭难防。”无忌垂声道,“建功易守功却难。”

      “看来无忌也难免闲言碎语的嚷扰,朝堂之上,总有些身而为人却不说人话不做人事的斗筲鼠辈,最喜逢迎谄媚,祸乱国本。”

      “这么多年,小心应付着也就过来了,我晓得你的担当,但也要顾好自己才是,必要之时,切记明哲保身。”

      “嗯,我有分寸。”田懿寒细细往门外观察一番后,道,“无忌,有些话,或许有失光明磊落,但又不得不说。”

      无忌回转身:“你我之间,有何不可说。”

      “连日来,魏王频频单独召见龙阳,我始终觉得颇为诡异。魏王敏感多疑,绝非易亲近之人,况且龙阳本就是随你我一同初次入宫,却深受魏王重用,委以大司乐之位。他究竟是早有预谋,还是故意耍了什么手段?依我看,还是应当尽快摸清他的底,倘若我等归齐,我实在担心你赤诚以待,反倒日后被他算计。”

      懿寒有意压低声调,神色表情倒有些老谋深算的意味:“他虽看着不谙世事,自有一股淡雅沉静在,却实在失了少年神气,要嘛是生来便有不同常人的超然,要嘛是故作不在意,实则在心里别有盘算。我看,最好还是先寻个由头让他出宫去,总不至于勾结党羽盘算心机。何况出了宫,想找人监视着也方便。”

      “你的意思我明白,龙阳他,的确有些过于显眼了。我也已经派了人去打探,暂时还没有结果。这些年来招揽门客上千,背景年岁各异者众多,这样温吞的却独他一个。左右还是担心错失了人才,容我再考量一段时间罢。”

      懿寒别过脸去,不再多劝:“但愿他莫要辜负了你的期望才好。”

      昏迷了几个时辰后,龙阳渐渐醒转过来。

      迷迷糊糊听见屋外柝击声,又见床帐非往日装饰,袭上头颅的疼痛感更惹得人浑身难受。

      “咳……咳……”

      鼻咽气涩,胃中又焦虚苦寒,浑身沉痛如巨石一般。

      魏王原在错金银漆案前细细检阅书简,未有觉察,龙阳望着,亦不愿惊扰,只是强忍着不再出声。

      风吹得紧,镫火摇颤,魏王自觉凉意,一时也惦念起榻上之人,抬目却见龙阳竟瑟瑟发抖不止,便急急起身踱去。

      “还是不舒服?”

      “大王,下臣……”

      “好了,你既是无忌的门客,也是寡人钦封的乐官之长,莫要总是一副疏人之态,”魏王轻轻托住龙阳后枕骨位置,将龙阳上身揽入怀中,龙阳欲推手反抗却奈何不得,“之前太医来诊断过,谓你脉象浮紧,应祛风散寒,姜汁可发汗,膳房正在熬煮,你此刻可好些了?”

      “大王,龙阳虚受赏识,心中不安……”

      微末无几的挣扎被魏王看在眼中,并未泛起丝毫波澜,他稍许调整坐姿,熟练地交叉两手拇指分别按住龙阳左右天柱穴,道:“你若想舒服些,便听话。”

      “听好,我数一二你即吸气,三时顿住,待四则呼气,至六轮止。”觉察龙阳实在抵触不安,魏王柔声劝慰,“你若心有不悦,待身子好尽,再与我慢慢争辩不迟。”

      指端渐渐用力:“一、二……”

      龙阳心自羞恼,但头疼欲裂一时无奈,便也就乖乖随之吸气。

      即刻用力强压穴位:“三。”

      “身体放松,呼气,四、五、六……”

      魏王指法娴熟得当,约摸按压了十来轮后,龙阳疼痛之状果真大有缓解,精神分明好了些,情急之下便欲退避开去,恰好面罩系带滑落,倏忽乍见容色旖旎。

      皎皎玉蟾半掩于灰云之间,仿佛一缕轻烟慢拢,清辉落地,陆离摇曳。

      “这便是,你遮掩面貌的原因?”

      魏王拾起面具,轻轻递予龙阳。

      龙阳接过,沉声对上魏王眼眸,星目掩映,两相深邃。

      “在下,只是不愿落得以色侍人之名。”

      魏王听罢,离了榻,望着一轮月色,道:“淑人君子,萧萧肃肃。”回转身,龙阳仍旧半露音容,眼神倒是平静不少,“龙阳,或许今日举动难免冒犯了你,只是见你昏厥过去,我心内慌张,也顾不上其它。”

      “往日里,无忌的门客寡人也见过许多,有混迹草野的贩夫走卒,自然也有爽朗清举的无双公子。无忌善于结交义士游侠,点滴赏识之情,便可以命相许。”魏王细细端详着龙阳,口吻愈加柔和,“可你分明与他们不同。我究竟不明,你到底为何来到魏国。”

      龙阳衣不带水,唇色略有些发白,眼眸间澄澈坚毅盈然流转:“那可否大王,也告知鄙人,您又何必对龙阳,如此上心?”

      魏王笃情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便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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