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尘埃

　　二月末，春意渐浓，却正是乍暖还寒，最难将息的季节。

　　程默走到学校的正门前，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望了望巍峨壮观的大门上方悬挂的巨大牌匾，“外国语学院”几个笔墨书写的大字赫然醒目，端庄而又肃穆。程默仿佛失了神一般愣在原地，半晌，他低下头来，理了理衣物，迈步走进了校园。

　　程默前两日来学校办理退学手续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桃花雪漫天纷飞，将校园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今天却又在和风的吹拂下，融化成一片盎然的春色。沿着笔直宽阔的大路向学校的操场走去，看着路旁的一草一木，程默不禁黯然神伤。曾经熟悉的一切，终究还是经不起时间，熬不过沧海与桑田，在世事变迁中零乱成斑驳陆离的记忆，变为遥远的陌生。

　　程默站在操场边，四下张望，看见不远处顾枫正在独自一人打篮球。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随着他轻盈的步伐腾转流离，温和而灿烂。多少年了，还是一副大男孩的模样。程默淡淡地笑了笑，双手插着兜向他走去，在篮球架旁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安静地看他打篮球。顾枫用余光扫了程默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继续凝神运球。转身跳跃间，动作娴熟干练，将球在手中玩转了一会儿，顾枫站在篮球场的中央，投下了一个干净利落的三分球。

　　程默鼓了鼓掌，喊了声“漂亮！”。顾枫丢下手中的篮球，走到程默的身边，并排坐了下来。

　　“顾大少爷的球技当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程默一边从包里掏出一瓶可乐递到他手中，一边打趣着说道。

　　“哈哈，是吗？这不是前几天跟奥尼尔交流切磋了一番，如醍醐灌顶，打通了任督二脉，方才一日千里，突飞猛进。”顾枫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程默鄙夷地翻给他一个大白眼。顾枫拧开可乐，大饮了两口，敛了敛神色问道：“姐姐那边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程默顿时眸色黯淡下来，愁云满面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嗯，好些了。”

　　顾枫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你都决定好了？要不要冷静下来再认真考虑一下？”

　　程默苦涩地笑了笑，说道：“对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顾枫转过头望向程默，面色沉重。半晌，他沉声说道：“默默......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能扛得住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记得还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程默缓缓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谢谢你顾枫，我会牢记在心的。”

　　顾枫喝掉了最后一口可乐，将空瓶子随手一丢，在地上躺了下来，双手十指交叉枕在头下，一言不发地望着天空，仿佛若有所思。程默在他身旁也躺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抬起双手枕在头下。炫目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他微微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顾枫。

　　“顾枫，你毕业以后想要做什么？”

　　顾枫继续望着天空，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要进娱乐圈，做你的经纪人。”说完，转过头看向程默，四目相视，顾枫浅浅一笑，接着说道：“那样，我就可以守护你一辈子了。”

　　顾枫眼睛里眸光闪烁，程默微微颤动了一下双唇，避开了他的视线。许久，莞尔说道：“我是认真在问你。”

　　顾枫转过了头，目光重新望向天空，轻飘飘地说道：“我也是认真在回答。”

　　程默心头似有一丝异样掠过，须臾，他轻声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要怎样守护我？”

　　顾枫似乎被阳光刺痛了双眼，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陪着你，护着你，谁敢欺负你我就用篮球砸死他。”

　　程默回忆起初次和顾枫见面时，他用篮球砸跑了围堵他的孩子们，替他解了围，不由勾起了唇角，轻声笑了笑，柔声说道：“你果然是顾疯子，这么多年一点儿也没变，净说些疯疯癫癫的傻话，再过些年你总归是要结婚生子的，到那个时候，在这个世界上会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你去守护，你难不成要一辈子跟着我打光棍？”

　　“未尝不可。”顾枫闭着眼淡淡地说道。

　　程默愣了片刻，待回过神来，笑了笑打趣着说道：“让你一生孤苦伶仃老无所依，我可担不起那责任，顾叔叔若是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顾枫却没有笑。他又转过头来看向程默，神情似乎变得有些严肃，低声问道：“你呢，你会结婚生子吗？”

　　程默顿时神色黯淡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如云烟般消散。他想起自己和洛尘雨难以启齿的禁/忌关系，无言以对。顾枫见他沉默不语，又轻声问道：“你......和洛尘雨......”

　　程默听到顾枫突然间提起洛尘雨，心里隐隐涌起了一丝不安，又听出他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窥探，不由暗暗心慌，思忖了片刻，程默强作淡定地说道：“洛先生待我很好，是一个难得的好上司，我们之间相处得很融洽。”

　　顾枫“哦”的一声应了一下，没再说话，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许久，顾枫又说道：“学校的手续都办好了吗，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都已经办理好了。”程默转了个身侧向一旁，轻声说道：“一会儿去宿舍整理一下行李，姐姐那里暂时空着，我先搬过去住，往后再慢慢找房子。”

　　“上午不是已经收拾好搬走了吗，你还要整理些什么？”顾枫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嗯？”程默闻言坐起身来，面带疑惑地望着顾枫。

　　顾枫睁开眼睛看着程默，说道：“上午已经来过人了，把你留在宿舍的东西都收拾好搬走了，不是你安排的吗？”

　　程默急忙站起身，向宿舍楼走去。

　　穿过操场，沿着曲径通幽的林荫小路走了一阵，远远看见洛尘雨的车停在宿舍楼前。程默匆匆忙忙走了过去，洛尘雨打开车窗看向他。

　　“洛先生？......”

　　洛尘雨神色一如往日的冷峻，清冷深邃的眼睛里却流转着无尽的温柔。他看着程默，言简意赅地说道：“上车，回家了。”

　　司机走下车帮他打开了车门，程默犹豫了片刻，迈进了车舱，在洛尘雨身边坐了下来。汽车缓缓驶出了校园。程默看了看窗外，内心一阵迷茫，低声问道：“洛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洛尘雨握住程默的手，浅浅地勾起了唇角，柔声说道：“回家。”

　　掌心的温度在冰冷的指尖上缓缓流淌，程默望向他明若晨星的眼眸，不禁内心感到一片安宁。

　　汽车在洛尘雨的公寓楼前停了下来，程默下了车，和洛尘雨一起回到熟悉的房间。看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卧室的窗前，程默微微感到惊讶，面带不解地望向洛尘雨，轻声问道：“洛先生，这是？......”

　　洛尘雨看着他，温柔地说道：“一起生活吧。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程默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震惊到了，他痴痴地望着洛尘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洛尘雨顿了顿，接着柔声说道：“程默，欢迎回家。”

　　程默内心一时间风起云涌，百感交集。失控的情绪，断线的理智，如潮汐般汹涌来袭。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转身扑进洛尘雨的怀里，双手紧紧攀在他的肩上，泪水如决堤般滚落下来。他一边颤抖着身体，一边轻声喃道：“我有家了......我终于有家可回了......”

　　突然，程默抬起头，盯着洛尘雨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从今往后，无论多晚，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家。”

　　洛尘雨愣了愣，随即又将他紧紧揽入怀中，双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揉搓着，低头俯在程默的耳旁，用柔软缠绵的声音说道：“我又何尝不是，终于盼到了一个家。从今往后，无论夜多深，我也都会在这里等着你，为你亮一盏灯，等你回家。”

　　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间，每个人都在孤军奋战，浴血沙场，为生存，为理想。然而比血肉横飞的厮杀更加残酷的，却是夜阑人静时冷若寒潭的孤独。一句简简单单的“回家”，是多少人燃起内心希望的全部力量。

　　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菜肴。洛尘雨和程默相视而坐，沉默着举起了酒杯，此时无声胜有声。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在这一刻，一切都已经镌刻在了心底。程默望了一眼窗外朦胧的月色，浅浅地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缓缓转过头来，向洛尘雨莞尔一笑。那明亮的笑容掉进洛尘雨的眼中，仿佛融化了千年的冰霜。

　　尘埃落定，曲终人不散。

　　众生皆苦，有你相伴，苦亦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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