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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与依赖
这很有可能是被事先打点好了的。
从校长办公室回来,重新回到自己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宿舍之后,唐霜心想。
不然怎么会单单就问几个问题,搜查了一遍我的寝室就放过我了,而且没有给我找其它的麻烦,一切都进行地太顺利了,仿佛这件事真的跟我毫无关系一样。按理来讲,这事一旦查清楚,我是完全有可能被直接退学然后遣返回国的……
应该不是傅时一,他看起来是毫无准备的,而且这点时间也不够他干什么。既然如此,那就只可能是父亲了。也是,这次的事情完全是因为他才会发生的,傅时一他们也是……万幸没有什么伤亡,之前枪响刚刚响起时就打算冲上来的校警和其他一些人被人给拦住了,才没促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是谁拦的呢?傅时一不是一直在和那群人打吗?
唐霜一点一点收拾宿舍里被弄乱的东西,收着收着他抬头看到了窗户。它昨天是被打得稀巴烂了的,今天已经换成崭新的了。一起变成崭新了的还有昨天被打的全是弹孔的面对着窗户的那堵墙。
唐霜想了想,抬手拉下了他许久都不曾关上过的百叶窗窗帘,将阳光挡在了窗外。
不只是傅时一,这学校里还有父亲的人,可能是学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就在这栋楼,事发的时候也正好在,应该和傅时一有联系,才能配合成功…既然是派来监控我的,那他说不定有很多空余时间…就是校警也说不定,谁知道呢。直接问校警和傅时一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父亲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
唐霜把地面清扫干净,重新用新买的棉絮打了一个地铺,用之前同一套粉红色的床上三件套铺好,静静坐在上面玩了会儿手机。
以后要不要让傅时一教他一些格斗技巧?
虽然教了可能他也不怎么能用哈哈哈。
他点开了微信,关上微信。点开了□□,关上□□。点开了邮箱,关上邮箱。又点开了电话簿……
他这才发现,他和傅时一除了实际接触以外,完全没有任何其他联系方式。
就连手机号码都没有。
他瞪着手机屏幕。
哇,真是服气了,我是个什么超级无敌大傻逼。
这么久了,居然连这个都没意识到。
是因为靠太近了吗?所以就忽略了有一天他们会见不到,会需要远程通讯工具来交流的可能性……对吼,以前他们远程联络都用的是微信里的电脑传文件,傅时一用他的笔记本,他用自己的手机。
唐霜关上了手机,愤愤地做出了一个把它扔出去的动作。
然后又轻轻放下了手机。
傅时一想到这个了吗?他应该不会没想到。所以他其实不希望自己能主动联系到他?
他在粉嫩嫩的地铺上躺下,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从另一个方向来讲,我该不该反省一下为什么自己这么想联系到他呢?以前我有过这么想要联络到一个人,这么想要…依赖一个人吗?
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复古而刺耳的老式电话铃声在遥远的地方由远及近地响起,比烧开的开水壶有过之无不及,它尖叫着呐喊着急切地想要引起人的注意,每多响一秒都是令人手忙脚乱的煎熬,增加更多的慌张。
唐霜想说话,但是不能发出声音,他想动,但是连转转头都做不到。
有人将他绑住了死死摁在地上。他除了眼前浅驼色的羊毛地毯的花纹,什么也看不见。
有很多人,杂乱又急切的脚步声,混着电话铃声,更加令人紧张焦虑了。
他是怎么被抓到的呢?
对,有个人狞笑着将他从床底下狠狠拖了出来。
这些人怎么来的呢?
对,他们突然砸开了他家的大门,一拥而入,肆意打砸,漫无目的,似乎只是因为砸起东西很开心。
他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为什么会闯进他家里来?
不知道。
唐霜什么都不知道,他除了悄悄跑回自己的房间,把自己缩在床底下最角落里的地方,别无他法。
他才十一岁。
他冷静异常地听着外面的巨大响动,翻箱倒柜,那响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突然一张可怖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小崽子,原来在这儿啊!”
地毯好粗糙。这是他被卡着脖子脱出床底,导致他手臂和腿上的皮肤和地面极速摩擦时,他脑子里蹦出来的唯一想法。
电话铃声响了——
他看清楚了那些人的脸。那些带着刀疤和烧伤的脸上,一个一个都盛满了贪欲与恶意。这些人和他以前见过的那些一样又不一样,以前那些人的欲念都是被想方设法地藏在笑脸和客气后面,这些人只是毫不掩饰,更加直接了。然后他看不见了。
“看什么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喂给你吃了!”
他于是就只能看着眼前的地毯。
——电话铃声停了。
拆房子的声音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那是一段漫长的交涉,具体过了多久他记不得了,他们在电话里讲了什么也忘记了,只觉得很久很久,久到他一不小心睡着了。他是怎么能在这么应该紧张慌乱甚至失态大哭的时候,这么安静,这么冷漠,甚至毫无反应呢?他不知道,他甚至没有想过他这样是否是正常的。
因为从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做才是“正常”的。
所以他并不知道,他还有“恐惧”这个选项。
再次醒来的时候,父亲坐在他的床边正在打电话。见他醒了,就又讲了几句,挂了电话。
“明天我会送你出国,你准备一下。”
说完,不等他有什么反应,走出了房间。
电话铃声响起。
唐霜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看着自己不远处正在响的电话,伸手接起它。
“喂?”
“刷儿你没事儿吧!”是卫宇铭的声音。
“嗯?我没事。”
“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你了!我们一直被老师和校警关在礼堂里不准出来,还联系不上你,哎哟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你们都没事吧?有人受伤吗?”
“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枪声一响起就被带了出去,据说有几个校警被打伤了,不过都没太大事儿。”
唐霜低头:“那就好。”
学校是对这些事情有经验了?为什么这么熟练?
“刷儿你在哪儿呢?”
“我在自己的宿舍,一切平安。”
“行,那太好了,等我们过来带你出去整一顿,压压惊。”
“好。”
唐霜愣愣挂了电话,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许久。夕阳隔着百叶窗渗进来,给房间上了一层暖橘色。
直到楼下渐渐有了人声,学生们被组织着回了自己的宿舍,他才惊醒过来,仿佛刚刚从梦中惊醒。
早上校领导问他需不需要心理辅导,他拒绝了,说自己很好。
其实说不上很好,只是没什么感觉。
他刚才睡着时,梦见了小时候被入室抢劫时的事情。他清楚地记得,那之后他晚上常常会睡不着觉,整夜睁着眼睛看着卧室门口,所有感知神经都敏锐地警惕着,不错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声响与动静,安静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清晰而尖锐的长夜。
但他却是不恐惧的。
他比谁都清楚,那件事之后,每当有人安慰他说不怕时,他心里确确实实是不怕的。
他感受不到。
他隐约明白,他应该哭泣,应该索要安慰,应该寻找一个坚实的依靠,应该跟他撒娇,说自己不想再一个人留在家里了,说他想要亲人的陪伴。
他都没有,只是按部就班的,平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上学,吃饭,放学,即使独自在异国他乡也十分适应,仿佛无事发生。
那他为什么会发抖呢?
昨天傅时一离开时,他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颤抖呢?傅时一安然无恙地回来时,他为什么会哭呢?他当时并没有想哭,也并没有想要害怕呀?
傅时一。
唐霜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唐霜摸了摸身下的粉色床单,起床开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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