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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叔嫂那点事
云梦。
犄角旮旯，一间看起来很不卫生的小馆子。
几人落座，落座方式却各有不同。
魏无羡翘着二郎腿，大呼小叫地让店家赶紧上莲藕排骨汤；金光瑶因一路只当蓝曦臣是空气，温温笑着坐下，倒坐在魏无羡的旁边；蓝曦臣也不说话，默默地给阿音拖了张椅子过来，让她俩孩子先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最边上了。
三人交换了一下情报，交换的方式也颇特别，无论蓝曦臣说什么，金光瑶只笑着跟魏无羡应对，不知情的八成以为他与魏无羡是多年好友，压根不认识蓝曦臣。不过好歹，还是把何嫂家以及琴娘的见闻说了，魏无羡点头称是，说他也怀疑蓝家有内鬼。
“这是留在蓝家那位日前传给我的，”魏无羡从怀中掏出一个纸人。
金光瑶看过去，那纸人大概三寸高，被魏无羡用血点了眼睛，虽然知道是人血，但因魏无羡特地加画了一条弯弯的嘴巴，看起来成了一张笑脸，森诡之感就一下被冲淡，反而显得憨态可掬，十分有魏无羡的风格。
看来这些日子夷陵老祖就是用这种术法跟留在云深不知处的真正的含光君互通消息的。
魏无羡展开纸人，里头是端正有清骨的字迹，不知是蓝忘机的个人风格还是纸人身上地方委实太小，惜墨如金，只写了四个字：方仁逃了。
“啧，这个蓝忘机，也不说个想我什么的，枉我给他发的信，地方那么小，还挤着画了两个兔子头上去，”魏无羡笑道。
金光瑶扶额，真没见过一个人也能秀恩爱的……
罢了，正事要紧，他忙问：“方仁是谁？”
“方仁是蓝家一位门生，前几年加入的，”蓝曦臣在一旁道，“似乎是谨慎少言的人，修为不错，叔父颇器重他，所以拔擢得很快。”
“看来那不是谨慎少言，是怕说多了露馅，”魏无羡道，“看来他就是蓝家的内鬼，叫忘机查出来了。”
金光瑶沉吟道：“既然他从加入就怕言多必失，可见是早有预谋，只怕方仁这名字也是杜撰出来的。如今他逃了，我们知道的只有一个八成是假的名字，这线索岂非又断了？”
“蓝湛不会传无用的线索来，”魏无羡拿着纸人对光看看，果然里头似乎还有东西，于是撕开来，发现一片边际烧焦的纸片，上头残存字迹，似乎是一个地名：寒泉乡。
“这想必是方仁事败时想要焚毁的证据，”蓝曦臣道。
“不过单有一个地名，会在哪里呢？”魏无羡挠了挠头。
“实在不行，买几张各州府地图，一个个排查过去也便了，”金光瑶道。
正说着，小二嚷嚷着：“客官您的汤来了，小心烫！”便把热气腾腾的一大盆放在他们的桌上。
“这家的莲藕排骨汤，是我喝过最类似我师姐煮的，”魏无羡见了汤，眉飞色舞，忙把纸条收进袖中，从面前的汤碗舀了一勺，道，“不过当然，还是比不上。”
他说这话，原是自问自答，不想旁边竟冒出一个“嗯”。
魏无羡看去，竟是金光瑶，不由道：“你嗯什么嗯？你吃过不成？”
金光瑶笑笑地看着他道：“你怎知道我没有呢？”
魏无羡眉头一皱，道：“不会吧，我师姐……”
“当年我也曾疑她惺惺作态，不曾想，嫂嫂倒真是个好人。”
魏无羡反应了三秒才想明白过来他的师姐，是别人的嫂嫂。
他一直以为金光瑶跟江厌离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人，不过是一大家子，在家族聚会上打个照面，说些客套话罢了，此时这一句嫂嫂叫得好生亲切，让他眉毛都立起来了。
他突然看金光瑶那张笑脸很是讨厌。
他又想起在蓝家门外，金光瑶对他低声咆哮，不要他共情……
金光瑶的左手此时就放在桌子上，玩着汤匙，离他正近。
于是他一时心起，一把就抓过去。
金光瑶不防备，被他捉个正着，罕见地失声惊叫：“魏无羡！你别共……”
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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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盘茶水在空中乱飞，金光瑶跪在底下，知道今天免不了有好受的了。
但他还是没想到，从金夫人嘴里降下的是这一句：“来人，杖刑！”
金光瑶听那四字，如雷贯耳，忙爬前几步，磕头如捣蒜：“母亲，我知错了，再不敢了，求母亲饶过这一回。”
杖刑很痛，但他会这么怕，绝不只是因为痛。
杖刑是用来责罚家奴的，要把受刑人衣物尽褪，只留一条亵裤，绑在刑凳之上，由高等阶的家仆杖责。而当时金光瑶好歹也是金光善认回来的儿子，如果当着数百家仆，被如此责罚，会是何等屈辱。
金夫人会发这么大火，自然是因为金光善又去鬼混，金光善被抓包一溜烟跑了，留下给他善后的金光瑶，承接嫡母的满腔怒火。
“不打你这回，不长你记性！你儿子已经两岁，大嫂不日临盆，还成日往勾栏里跑，真是带坏小辈，败坏门风！”
金光瑶抖得筛糠一般，明知自己冤枉，却不能辩解，若他说去那些秦楼楚馆只是去接金光善回来，金夫人怒气不会消解半分，反而只会让金光善恼他撑不住事。因此他只能连连叩头，不住求饶。
若秦愫在，金夫人有时多少还能赏她几分颜面，可偏巧这天秦愫有事回了娘家，留他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还等什么？动手！”金夫人这日气大，毫不听他求饶，只向身边家仆喝道。
几名家仆原还有些观望，听夫人毫无宽恕之意，自然不敢违逆，搬来刑凳与木杖，上前来脱金光瑶衣物。
金光瑶一番叩头，帽子早掉在地上，一头栗色长发也散乱不堪。
见求饶无用，他心头早已透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声向那家仆恳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手放在金星雪浪袍上，磨磨蹭蹭，才解开一颗扣子。
“怎么着，衣服不会脱？”金夫人在上头喝着茶，她身边随侍的嬷嬷却帮她说了想说的话，“那你可不像你娘，你娘不是最会脱衣服的么？”
金光瑶头垂到地，眼中，却隐隐浮起水气。
罢了，再怎么拖延，横竖也没人来救他的。
他想着，牙一咬，心一横，有些赌气似的，把外袍解了，中衣也脱下来，扔在地下，露出赤|裸的上身。
他平时看起来白净瘦弱，脱了衣，却也有明确的肌肉线条，身上有些细碎的伤痕，是射日时期留下的。殿里有几名侍女，暗自红了脸不敢看他。
他自行爬上刑凳，想着金夫人如果能借坡下驴，就这样罚了吧，再脱下衣实在太难看了。
金夫人却只把杯盖在杯口上磨了磨，道：“按规矩来。”
金光瑶额头抵在刑凳上，只觉得浑身血都冲到面上来。
他明日还要号令这帮家仆，这让他脸往哪搁。
这时，却听门口传来细细柔柔的一声：“母亲……且慢……”
金光瑶伏在刑凳上，向门口看，眼中影像几乎是倒立。片刻，才分辨出来人紫衣飘飘，大腹便便。
他一骨碌滚下刑凳，中衣顾不得穿，抓了外袍裹在身上，扣子来不及扣，一只手在胸口紧紧抓着遮羞。
江厌离自然也不好意思看他，低头望地，挺着肚子，艰难万状地跪下来。
“阿离，你这孩子……何时也这样不成体统了？”金夫人站起身来，想要走过来扶她，口中却有责备。
当时金光瑶与江厌离确实像魏无羡所想那样，几乎毫无交集，在大场面见面客套几句罢了。他知道金夫人偏爱这儿媳，心里多少怀着敌意。
不想，他却听江厌离轻轻的声音道：“母亲大人恕罪，孩儿听说母亲动气，要罚小叔。孩儿自知不成体统，却不能不来……为小叔求个情……”
魏无羡此时与金光瑶共着情，他都能感到金光瑶当时心里的惊涛骇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是猫哭耗子？为我求情？我跟你很熟吗？
“阿离，你仙门正统，清白姑娘，为他求什么情？”金夫人语气带了怒意，“再说，你这两天就要临盆的身子，这样乱跑，就不怕动了胎气，伤了我的孙儿？”
“母亲息怒，”江厌离努力叩首，却只能弯腰到一半，“正是因我腹中孩子，才不能不来。”
她柔柔地接着道：“一来，母亲知道，家中琐事，多半是小叔经手，母亲今天罚他，他必有几天好不了的，若我此时突然生产，那些仆妇下人，个个都不知事情脉络由头，必定错漏百出，怎么能照顾好我们母子呢？二来，我听说那杖刑打下去，血肉模糊，我实在不愿意在大喜之时，让腹中孩子一生下来，就冲撞血光，折了福气。”
金光瑶都听呆了，他印象中这个嫂子温柔沉默，清淡少言。此前听人转述，说她在百凤山围猎驳斥了金子勋，他还老大不相信，今日才知，若她想讲话，讲的是句句在理，掷地有声的。
金夫人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江厌离这几句算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她自然不在意金光瑶，但还真是不想让孙子一出生就撞晦气。
“罢了，阿离，先起来吧，”片刻，她眉头略展，道。
“谢谢母亲，”江厌离说着，想起身，脸上却是一白，哎哟一声，捂住肚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便掉下来。
“不好了，少夫人要生了！”一旁嬷嬷惊呼道。
一时间丫鬟仆妇都围上去，金夫人也急起身奔向江厌离，经过金光瑶时不忘一脚把刑凳踢翻在他身侧：“阿离有什么事，仔细你的皮！”
那群奴婢家仆先是都围向江厌离，可旋即，又有一堆跑向一手还紧紧在胸前抓着衣服的金光瑶。
“李嬷嬷，产婆在碧水园，快去接！若万一不在，绽园里还有一个备用的——刘青，你赶紧去通知父亲大人和兄长——万管家，请柬上的日子怕是都要提前了……”金光瑶开始指挥，因说着话，手上难免有动作，外袍一个滑落，惹得某个靠前的丫鬟哎呦一声捂住眼睛，吓得他忙不迭捞起来，以免再担一个有伤风化的罪名。
魏无羡共着情，都感到这一幕荒唐而滑稽。不过他确定一件事，金光瑶这顿板子，看来暂且是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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