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灯火阑珊处

　　从山庄回来的第二天，张婶就回来了。张婶来了已经有好几年了，人很实诚，家里一个女儿已经工作了，还有一个老父亲。这几年一直精心照顾着尚余父母。尚余不由得想起李姨的话，说母亲是一个很重情感的人，现在想想，自己还真不如李姨了解母亲。每一个保姆都相处得像个家人，虽然母亲人冷冷淡淡的，但从不为难别人。
　　尚余不敢提自己住在家里的事，只是时不时地回来，试探母亲的容忍度，有时母亲神情不虞，她就很快走了，有时母亲神情平淡，她就大着胆子多呆一阵子，但从来不敢过夜，怕母亲更讨厌自己。

　　这一天，秋雨绵绵，尚余很早就起来了，今天是芳信的忌日，她要去看看。车祸后，她清醒之后去看过一次，但只是远远地看着，在那坐了大半天，始终没有靠近，她不敢靠近，她怕听到芳信埋怨她。但是这几年，她想了很多，想了过去的一切，想了未来的种种可能，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应该对芳信说一说？这样，她的罪责是不是就能少一些？
　　尚余天蒙蒙亮就出发了，她实在等不到天亮，也没有心情等，她发现，自己现在有许多话要跟芳信说，一刻也等不及。芳信的墓地比较远，尚余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从旁边的花店里买了芳信最爱的多肉，还买了一盆盆栽，芳信生前不是很喜欢花，倒偏爱一些绿色植物。
　　尚余缓缓地拾级而上，这一片墓地，埋葬了多少逝去的人，又因了多少的缘故，痛苦了多少的亲人。而今，自己也是其中一个痛苦的人，来看望逝去的亲人。
　　芳信的墓前干干净净，芳信的照片嵌在墓碑上，笑得依然那么灿烂。尚余把多肉和盆栽，细细地一一摆好，擦了擦照片，然后坐下来。

　　“小妹，几年不见了，你在那边好不好？有没有想我？怨我？”
　　“我这几年过得也很好，跟着李姨去做工，见识了不一样的人群，经历了不一样的事情。小妹，真是跟我们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世界，他们那么辛苦，只为赚取微薄的生活费。小妹，我们真是幸福的人。只是，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我真是一个懦弱的人，想陪着你去，但又没有勇气，你是不是有点看不起我？”
　　“小妹，对不起，如果那天我让申修竹带你走，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你，对不起申修竹，对不起爸爸妈妈。小妹，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原谅我。”
　　“小妹，你以前总说我太顺从，只知道接受，不知道反对。小妹，我现在很赞同你说的话。我已经勇敢地跟妈妈说话了，妈妈真的没有那么冷漠，原来我们两个人都走进了迷雾中。小妹，你在天有灵的话，就给我和妈妈照亮一条路吧。我希望能用余生好好照顾他们。小妹，你也要保佑申修竹，让他一生生活幸福。小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用一切换取他们一生顺遂。”
　　雨细细柔柔地下着，尚余跪在墓前，脸埋在双手里，低低地啜泣着。
　　许久，尚余才慢慢停止哭泣，她用手细细抚摸着芳信的照片。“小妹，我现在很好，金阿姨安排我开始翻译日文书籍了。家里的多肉和盆栽，我都好好照顾着，你不要担心。我走了，以后会常来看你。你多保重！”
　　尚余说罢就想站起身来，没想到双腿早已麻木，一点力都用不上。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有人在她身边说：“我扶你起来吧。”

　　尚余困难地回过头看，原来是申修竹。她没有拒绝，任由申修竹扶她起来，双腿无力，只能全身都靠在申修竹身上。
　　申修竹把伞递给尚余，“你拿着。”然后蹲下身子，“来，上来，我背着你走吧。”
　　“不用了，我马上就会好的。”
　　“你是要拒绝所有的帮助吗？你以为这样就能救赎一切吗？”申修竹耐心几乎用尽，对安尚余，他觉得温柔相劝根本不管用。
　　“我……”尚余瑟缩了一下，她没见过申修竹发脾气。
　　“我什么？快上来！”
　　尚余只好勉为其难地趴在申修竹的背上，“谢谢你！”
　　“不用谢我。是你父母让我照顾你的。”
　　“你说，我爸爸妈妈？他们在哪儿？”
　　“我接他们一起来的。刚才看到你在，他们就先回去了，让我留下来看着你。”
　　“他们不愿意见我吗？”尚余忍不住又开始悲伤起来，不由自主地搂紧了申修竹的脖子，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不是这样的。安教授说让你和芳信单独呆一会儿，但看见雨又下着，所以让我留了下来。”他们三个在下面早已经看到尚余跪在墓前，还是章教授说不要上去了，让他帮忙去照顾一下尚余。
　　“你什么时候来的？”尚余只顾着低头忏悔，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在她身后给她撑起了一把伞。
　　“哦，你说对不起申修竹的时候。”
　　尚余大囧，也不知道她当时都说了些什么，申修竹听到了些什么。“对不起！”尚余还是那一句话。
　　“唉，你对我没有别对话说吗？”申修竹也无奈。
　　“对不起！”尚余喃喃自语，说来说去就这么一句话。
　　申修竹再没问，只是背着尚余静静地走到停车场，把她放到车上。
　　雨停了，尚余坐在后座，脚踩在车的踏板上，用手揉了揉双腿，看来要恢复正常，还得一会儿。
　　申修竹半蹲下，“我帮你。”说完，也不管尚余是否同意，抬起尚余的脚，就帮着她活动起来。
　　尚余大惊失色，赶紧想往回收，但被申修竹紧紧抓在手上，“我自己来就行了。”
　　“别动！”申修竹轻轻地活动着尚余的脚踝，“其实，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要自责。”
　　“可是……”
　　“听我说！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这些都不是你的错，都是意外。如果要怨的话，就怨我吧，那天是我让你带着芳信走的。”因为第二天要订婚，所以三个人最后一次到公司确定好衣服。结束后，芳信说不要跟着申修竹，要回家跟父母多待一会儿，申修竹就让俩姐妹一起走了，说不耽误她们姐妹的相聚时间了，以后会越来越少的。只是没想到，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被失控的卡车撞了上来，芳信送到医院后没有抢救过来。“你不用抱着愧疚的心过一辈子，如果芳信在天有灵，也会很悲伤。你也知道，她有多喜欢你，她一定希望你幸福。就是为了芳信，你也一定要放开过去的事情，好好地活着。你还有父母要照顾。”
　　尚余又开始哭了起来，如果大家都埋怨她，她可能还会好受点，但是听到申修竹的这段话，她真的无法忍受。
　　“哎，尚余，你看，又开始下雨了，一定是芳信看到你，伤心了！”这还是申修竹第一次没有称呼尚余的姓。
　　尚余听了，“噗嗤”笑了一下，哭得越大声了。

　　申修竹站起身来，撑着伞，就静静地站在车旁，一直陪着。直到尚余哭得饿了，肚子开始“咕咕咕”地叫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不敢看申修竹。
　　“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哭鼻子都哭饿了的。”申修竹不客气地说着，也带了生气的成分，“你是不是早上没吃饭。”
　　“我早上走得早。”尚余太尴尬了。
　　“走吧，正好我也饿了。一起吧。”
　　尚余犹豫着，“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已经耽误你太多时间了。”
　　“没关系，我今天也没其他事。”
　　“我……，你不陪女朋友吗？不要让她有什么误会。”
　　“我晚上约了她，你不用担心。”申修竹不容尚余拒绝，找了一块手帕，用矿泉水浸湿，递给尚余，“来，敷在眼睛上，消消肿，否则真的有误会了。”
　　申修竹带着尚余到了一个比较幽静的地方吃午饭。
　　“这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你不用担心。你先到卫生间洗洗脸，我给你要些冰块，好好敷敷。”
　　尚余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是双眼红肿，头发那会儿被雨淋湿，乱糟糟的，衣服也皱巴巴的。真是太尴尬了，为什么每次的狼狈，都被申修竹看见。她匆匆用凉水扑了扑脸，用吹风机收拾了一下头发，干脆脱了外套，终于能见人了。
　　申修竹看见尚余穿得那么单薄，就把自己的西服脱下来，“不要介意，先穿上吧，不要生病了，否则没人照顾你。”
　　尚余本来是下意识要拒绝的，但一想，申修竹也说得对，万一生病了，可不就是自己一个人。“谢谢！你……”
　　“没关系，我让朋友给我拿一件就可以了。”
　　申修竹的朋友程阳很好奇他带了个什么人过来吃饭，还是一个女人，更不是自己的女朋友。
　　“给，我的衣服。”程阳借机来看看这个神秘的女人，穿着明显是申修竹的衣服，眼睛有点红肿，好像刚哭过，难道是因为申修竹？这可是大事！
　　“谢了！”申修竹看到程阳在偷偷地打量尚余，皱着眉说，“这是我一个朋友。行了，你可以走了，赶紧上菜。”
　　“好好好，马上，马上，呵呵呵呵。”程阳猥琐地笑着，没想到作风一贯良好的申修竹，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不过在他们这些人的圈子里，风流可能才是正常的。
　　尚余也知道那个人在打量自己，但自己又不能找地缝钻进去，只好对老板说：“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申总领来的都是贵客。你们先聊着，菜马上就来。不知道这位女士有什么忌口的吗？”程阳觉得尚余的声音太好听了。
　　“都好，我不挑食。”
　　“好嘞，二位稍坐，马上就好！”
　　申修竹招呼尚余坐下来，“这里的饭菜还不错，是老板的私房菜，我们经常来。”
　　“哦，谢谢！”尚余不自在地转动着水杯。
　　“你不用总对我说谢谢，说起来，以前总是你在照顾我，我好像还没说过谢谢。”
　　“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对我，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事情，我知道，我也是托了芳信的福。”
　　“没有，你那么照顾芳信，感谢你是我应该做的。”
　　“唉，我看我是不管说什么，你都能绕到这儿来。”
　　“对不起，我不太善于跟人交流。”
　　“没关系。我们也谈不上陌生人，就随便说说吧。”
　　“谢谢！”
　　“快吃吧，时间不早了。”
　　两人第一次单独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气氛不算融洽，倒也不算尴尬冷场。申修竹感觉跟芳信一起吃饭时，两人可以聊的东西很多，芳信也总会有很多话题，两人更像是朋友你来我往，一顿饭吃得好不热闹。但跟安尚余一起吃饭，真的就是在吃饭，这样可能是由于两人不太熟的缘故。
　　尚余在申修竹的坚持下，穿着他的西服外套回到了父母家，她在听到申修竹说父母也到过墓地后，就决定要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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