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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古斯
我从背后抱住温诺的腰,脸贴在他翅膀上,他就这么安静下来,手有点颤,身体也在颤,不是疼的……好像在害怕什么,紧张什么。
“星控,住手。”
“咳咳……是……”她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对方毕竟是神啊。
打斗停止了,连风也安静下来。
“兰古斯-温德诺斯,把你身后的孩子放出来让我看看。”死神的声音隐有一丝冷凝。
温诺冷冷道:“死神,你可还记得冥界的行事规矩?”
死神没有答话。
“‘秩序之外,不插手生者之事’。我可否问问死神,我兰古斯家是不是破坏了秩序?”
死神还是没有回答。
“既然如此,就请死神离开!”铿锵有力的声音,略带嘲讽,“若是知道助冥界一臂之力会得到这样的回报,只怕我兰古斯家不敢再犯了!至于我身后的女孩,很不幸,她是我心爱之人,你想动她,请先杀我!”
“呵……哈哈哈哈……”死神的笑声响彻云霄,我听得有点心颤,温诺则伸手过来,牢牢握住我的。
“没错,兰古斯-温德诺斯,你没触犯秩序,你要做什么,冥界和冥神管不着你。不过,我只提醒你一件事——千万不要自掘坟墓。不管你是否有所图谋,不要以为你能干扰秩序的永恒传递!”哗一声,沉重的气压消失了。
温诺身体顷刻间塌下来,翅膀消失,脸色惨白惨白,披风沾满了血。我忙扶住他,他一触到我的手,立即反握住将我死死压入怀抱。
“明嘉……”他在我耳边喘息,断断续续,“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我支撑不住他沉重的躯体,只能扶着他坐到石椅上,他深深望着我,也不管伤痕累累的星控在场,手臂一翻就把我压到石桌上吻下来。银发洒下,挡住了外界,也挡住了阳光。
我推着他的胸膛:“温诺,你受伤很重,需要我的血吗?”
他突然暴怒,一拳砸在石桌上,吼道:“我不要你的血!”
我登时傻在原地。
石桌塌了,我滑倒在地,有点狼狈地倒在地上,仰头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亲王。”星控沉沉地提醒。
温诺瞬时回过神来,却仍望着我,缓缓蹲下身,拥我入怀。
“星控,你回去吧,这里没事了。”
“是。”
我从他肩头看见星控快速消失,亦看见花红草绿的木柴山,清风徐徐,花红草绿。有几只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时不时叫一声打一架,又飞走了。
温诺疲倦地靠在我肩膀,我解下他的披风,发现他背后虽然衣衫完整,却被血洇湿了一大片,那应该是他翅膀的伤。零零落落散在背后的银发,现在也沾满鲜血,银色与鲜红混在一起,很是惹眼。
我想帮他理好头发的时候,他把我抱得更紧,声音响在我颈脖,沉沉闷闷的:“明嘉。”
“嗯。”
“你没有问题问我么?”
“……我可以不问。”
“那你能告诉我几件事吗?”
“什么事?”我也展开臂膀抱住他,让他能更轻松点。
“告诉我,你属于我,你是我的,你爱我。”
我僵住……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啊?
“你……你不知道我是闷骚型的么?”
他却没笑。
“我现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温诺低低道。拥抱的姿势,让我看不见他的脸,亦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和表情……可是,那声音稍微有点冷漠。
我竟然有种快要失去他的恐惧感。
我把脸埋在他颈部,闭上眼好像这样就感觉不到自己滚烫的脸颊和羞愧的心跳:“……我爱你。”
他似乎急促地吸了口气。
“我是属于你的,温诺,虽然你老是欺负我嘲笑我还总耍流氓……”我笑了,“我是属于你的。但是,你也得礼尚往来啊。”
他这下终于笑出声来。
“好的,明嘉,让我们属于彼此。”他搂着我踉跄起身,仍抱着我不让我看他的表情,“我以后再也不趁着吸血调戏小姑娘了,也不闲得无聊逗逗星控了……”
“……你说什么——”
我刚喷着怒火推开他,他就俯下脸来,坚定不移地侵占了我的唇。我被他的力量压得后退,撞到凉亭的石柱上,他顺势压得更紧,手臂也不老实地过来缠住我腰身,另一只手牢牢捧住我的脸。
像极了濒临死亡的、末日的最后一吻。
可当他离开时,血瞳光华熠熠,像重生了一样。
我觉得……也许我们俩心的距离,又近一步。
他抵着我的额,我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温诺,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你现在受伤太重了,肩膀还在流血,你需要吸血疗伤的。”
温诺睁开眼,有点悲伤地注视我,却一言不发。
“明嘉,死神说的事全是真的。”
我抿唇,扶着他坐在凉亭边上,解开他一丝不苟系好的领口扣子,查看他的伤口。肩膀被血染红一大块,骨头都露出来了,应该是被镰刀划伤的。
他平平道:“12世纪初,兰古斯家族只剩下五个人,父母、叔父、我和妹妹温莎瑞尔。他们带着年幼的我们到西班牙,父亲为了扩大兰古斯家族的势力,先将母亲送给国王玩弄,再将我送给当时荣宠一时的伯爵。”他顿了顿,“其实,被选中的本来是温莎瑞尔。”
我动作一停,有点感慨地看向他:“你,代替了她?”
他轻笑:“明嘉,我从来不是那么善良的人。只不过温莎瑞尔比我更可恶,她灌醉我,给我穿上她的纱裙,然后把我背到她的小床。我们是双胞胎,父亲很容易误会了。那晚,伯爵发现真相,雷霆大怒。”摇摇头,叹了一句,“可真要命。”
我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想抱住他,可他显然不需要。
他只是想告诉我他的故事了,而并非需要我的安慰和同情。时至今日,他早已成长为披荆斩棘、独挡一切的亲王大人。
“我在伯爵府留了两年,两年后,父亲受封侯爵,将我秘密地接了回去。这之后,兰古斯家族蒸蒸日上,很快成为当时一大家族,父亲成了公爵,温莎瑞尔也结婚了,丈夫入赘,住在兰古斯家的城堡中,父亲还将城堡作为礼物送给了温莎瑞尔,取名温莎瑞尔古堡。”
“那你呢?”
他偏头看我,有点苦恼的样子:“我的处境就比较惨了。因为不光彩的过往,一直被雪藏在城内,直到战事发生,父亲派我去,告诉我机会降临了。幸运的是,我成功了,此后一直征战在外,近乎执迷地眷恋着战场。偶尔回来一次,也不过是汇报情况和领取军功,一过就是二十多年。战争结束后,父亲告诉我,我们可以去另一个地方了。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容貌却丝毫不变,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父亲称出门旅行,带着我和温莎瑞尔四处游荡,叔父则留下暗中维系家族。我们一路北上,意大利、法国、德国……去了不少国家,最终来到英国,与此同时,我们的家业也蔓延到整个西欧。
“14世纪,兰古斯家的势力已经足够强大,父亲才告诉我们他想回归血界的事。他问我们,若想以一种荣耀的方式回归血界,一开始就是贵族而不再被人踩在脚下,应该用什么方法?于是,我提出了武力征服,以最粗暴的方式,逼迫他们跪倒在地迎接兰古斯家人。父亲把事情全权委托给我,我汇集一批黑暗之士,为这世界带来了瘟疫。”
他笑了笑,好像颇为骄傲:“黑死病在欧洲猖獗3个世纪,夺走全世界7500万条生命。所有死去的人,全都在午夜唤醒,成为我兰古斯家的死士。时空隧道打开那天,我和叔父坐镇前线,带领他们杀入血界,只半年,就击溃了以海西利因家族为首的血族军队,攻占数十座大型城池。最后一天,我受血界王邀约,只身前往王城谈判。哦,当然过程并不太顺利,于是在卫兵和封臣们眼皮底下,我斩了血界王的头颅,从王城扔下去。可惜的是,作为侵略者,没有血族子民的爱戴和支持,也没有足够稳固的根基,我们无法称王。但也不碍事,我们需要的只不过是一小块提供营养的土壤。
“那之后,血族就有了兰古斯家一袭之地。往后的三百年不过是历史的重演,父亲和叔父发展了家族,我则统领着军队。当时血界边境并不安稳,新任的血界王本不信任我们,但在屡次平息战乱后,血界王很是高兴,兰古斯家亦踏入王室的大门。父亲、叔父和温莎瑞尔都与王室成员结了婚,家族渐渐也有了分支旁系,三百年后的今天,兰古斯家族已成为血族第一大家族。只是因为行事手段见不得光,总是被冠以贪婪和卑鄙的评价。”
他讲完,微笑着看我:“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认真地思考。
他笑着倚靠在石柱上,慢悠悠道:“明嘉好好想想,这次之后,也许我再也不会那么冲动了。”
我忙提问:“那12世纪之前呢?你不是说弗拉德三世才是凡界的吸血鬼始祖吗,但他不是15世纪的人吗?”
“……”温诺眼眸微肃,直直看向我。
我只好换个问题:“那……明明都是血族,为什么他们不同意你们住进血界呢?为什么偏要用战争的方式呢?”
他还是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我。
我有点不自在,挪挪地儿:“那……我再换个问题好了……”
“因为我们是阿古诺尔的后人。”
“……啊?”
“兰古斯-阿古诺尔,这是他的名字。我的祖先从海西利因家族的屠杀中逃脱,在卡维斯空间流浪了很久很久,没有一个元界愿意帮助他们,包括以神圣之地自居的圣界。祖先们一直逃到偏远的凡界,结果还是被海西利因家的人追上,惨死异乡。最后剩下的,只有我们五个。如死神所说,我们躲在下水道,过着最为肮脏污秽的日子,总算是保住了性命。母亲因为重伤丢尽法力,身体极度虚弱,以至于被国王玩弄至死。”
他缓缓舒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拥有能够斩杀血界王的力量,因为我是阿古诺尔的后人,身体里亦流淌着罪恶与强者之血。当时的血界王察觉到我们的真实身份,拒绝我们回归,所以我只能用惨痛点的方式给他上一课。当然了,对海西利因家族亦如是。‘作为复仇者回归,作为独裁者永存’,这就是长辈们的期望,也是我的。”放轻声音,好似呓语低低道,“复仇者与被复仇者,情况永远在变化,只有弑杀是永恒唯一的法门。”
我哑然沉默。
温诺笑容仍是云淡风轻,唇角带着永远不变的冷漠和讽刺。
仿佛一朵华丽到极点的黑玫瑰。
过了几秒,他在我眼前晃晃手:“下一个问题?”
“呃……没了。”
“说吧。”他挺惬意地半闭上眼,“反正最重要的都告诉你了。”
我还是问了:“你妹妹那么对你,那你……”
他唇角刹那间漾开邪肆的笑容:“哈哈哈哈……明嘉果然是了解我啊。好极了,亲爱的。”
我被他夸得毛骨悚然……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爱上变态了。
“我杀了她第一任丈夫,那位懦弱但她深爱的绅士。之后,夺走了她的能力,让她成为空有一身纯血的凡人。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她现在与一位王子结婚,育有一子一女,家庭美满。说来,我对她很是宽容了,不是吗?”他问我,“如今兰古斯亲王是我,整个兰古斯家的领导者亦是我,父亲与叔父皆退居二线,我完全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
他笑而不语。
我薅着石头缝里的小草,闷闷道:“你到底对我说了多少谎啊。”
他淡淡笑道:“很多很多,多到连我自己也数不过来。明嘉,永远别忘了,兰古斯家人是卑鄙的、无耻的,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们会不择手段。”
“那你告诉我这么多,不怕我跑掉吗?”我有点心虚地道。
他笑得更加不在意:“明嘉以为,在我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你后,我还会让你逃走吗?”
我垂着脑袋,更不开心了。
“明嘉,我先前在你身上烙的徽章,不是普通的徽章。”他将左手递给我,让我看食指上光滑的红色戒指,“这枚戒指是兰古斯亲王权力的象征,从这上面取下来的刻印,亦有兰古斯亲王本人莅临之意。我给了你仅次于我的权威,所以,我要你全部的回报。”
我听着他傲慢得不可一世的句子,方醒悟到,如今的他才算是暴露了本性,以前一直在抑制着,就像隐藏在草丛中等候时机的蛇,设下甜美的陷阱,等猎物松懈了,靠近了,一击毙命,再也不给任何退路。
可我偏要寻根究底:“那如果我要逃呢?我觉得你是个暴君,你太心狠手辣了,我要是想逃呢?”
他有点无奈地看着我:“你明明不想逃不是吗?明明想留在我身边,为什么偏要问这样的问题呢?”
“我只是想有个心理准备。”我低低道。
他站起身,肩膀还留着伤,满身都是血,缓缓直起身来的时候,却让我感到一股强烈的威压,比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更可怕。
他叹口气,然后,苍白干净的手在空中画了个符咒。
颈部立刻传来刺入骨髓的疼痛!这痛苦顺着血管直接击入心脏,又爆裂般传至四肢百骸,我当场疼得捂住脖子摔倒在地!
真是……自作自受啊。我这么浑浑噩噩地想着,感到心脏好像麻痹了,手脚在抽搐,有点轻微的痉挛。
他上前轻轻抱起我,拭去我眼角疼出的泪珠,平静地注视我的眼睛。那双冷冽的银色瞳孔,深沉锐利似乎不动如山,可是,我亦看到冰潭最深最深处,那隐藏太深的难受。
多么奇怪的人啊……他看着我,好像毫不在乎,实际上心如刀割,可他还是要折磨我。
更奇怪的是,我居然能理解他。
“这是最轻的一种。”他帮我顺气,手指轻轻抚着我煞白的脸,笑了笑,“这就是兰古斯家族啊。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我还有问题。”
他愣了愣,有点意外:“不生我的气?”
“生气,又打不过你。”
他笑了,轻吻我的唇,特别亲昵地呢喃道:“亲爱的,只要你不走,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这种谎话也太明显了。”
他又笑了:“的确是。明嘉还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其他人都结婚了,只有你没有?你不想传宗接代吗?”
“哦,这个更简单,因为我是领导者,我无需为了繁衍后代而去将就,没人能勉强我,”他毫不愧疚地微笑,“我则逼迫了所有人。我为他们制定婚姻选择对象,连孩子的数量也要参考我的建议。”
“……那你还说你怕被父亲罚跪?”
“这两个不是一回事。”他笑着摇头,“长辈是长辈,亲王是亲王。”
于是我就晕了。
“还有没有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我费力地坐直身体,看着他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占有欲特别强?”
“……为什么?”
我道:“因为怕失去,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说白了是一种很可怜的感情。”
他瞳孔微缩:“可怜的感情?明嘉认为我可怜吗?”
我低声道:“你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你知道怎么捕捉猎物让它逃不走,你知道怎样得到、怎样伤害,然而同时你也知道自己会失去。你太清醒,这种清醒让你看得见自己的错误,可你停止不了,所以你怕。”
他望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甚至让我觉得也许不该说出来。
我还记得很早以前我问过别人一个问题,被拴住的风筝和放风筝的人,哪个更可怜?可是有人跟我说,没风筝的比较可怜。
所以找到了自己心爱的风筝,哪怕绑着它、让它流出血来,也还是会不顾一切也不再让它回到天空中去了吧。
良久,阳光转浓,我转头去看树荫间投下来的暖和阳光,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明嘉,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吸血鬼为什么能在阳光下活动?”
“呃,为什么?”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因为我们用法力形成一个看不见的薄膜,覆盖着身体,隔绝了阳光,也隔绝了温度。一旦这个法术护盾被打破或者灵力不足护盾消失,暴露在阳光下的我们,轻则受伤,肌肤脱落;重则灰飞烟灭,永远消失。可当遇到的不是阳光而是圣光,再强的法术护盾也撑不了多久,只能被圣光灼烧、死去。所以明嘉,饶是我们行动在日光下,我们也永远都感觉不到温暖,永远隔着一层薄膜关在冰窖中,与黑暗和寒冷为伴。”
我看着他的手,长长的骨感的手指缠绕着我的指,可却冰冷得永远温暖不了。
“只有一种方式,只有一种方式能让吸血鬼感受到一点点暖意。”他缓缓道,“那就是,吸取温暖。不是用火或者其他装置,而是握住别人的手,或是拥抱他,源源不断地吸取他的温度,直到他被活活冻死。这也是为什么我从不长时间握你的手,也从不跟你一起入睡,饶是在棺材里,也必须跟你保持距离。可就算这样,我终归还是能时常感受到温暖,那是你带给我的、稀薄却极其珍贵的财富。”他深深望入我的眼睛,“所以啊,明嘉,你说我怕不怕?如果我失去你,还有谁能温暖我,还有谁能使我的身体和心灵一起感受到这世上最动人的温度?”
我沉默。
“我干过这世上最龌龊和最残忍的勾当,杀过无数人,犯下绝对不轻的罪行,如果我死后能保有灵魂,那我一定会下地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寂寞难耐、孤独寒冷,但更多的时间,我甚至不会去想自己能找到伴侣。世界上所有人或唾弃我,或崇拜我,或惧怕我,或憎恨我,我却很公平地一视同仁,全部视若敝履。这样的我,不会有人爱,也不会爱上人。”他看向我,如若梦呓,“可我最终还是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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