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

　　“没有，没有。以我的年纪，我断没有说你老的意思。”咽了口口水，接着道：“我其实是说，你是个成熟稳重的神君，涅啼不过是个孩子，有甚错处，你教导他便是了，着实无须下这么重的手——”
　　“你说我心狠手辣？”
　　我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没有，没有。我一贯晓得你是个面冷心善的好神君。”定了定神，道：“其实你不必为那日的事介怀，我们就是碰巧路过。左右，他修为不够，我那时又是个睁眼瞎，咳咳，其实什么都没看见。”
　　珏黎瞪了我一眼，道：“我没为那日的事介怀，看见也没什么。”
　　唔，他是个奔放的后生。
　　我有了些底气，试着道：“涅啼他打小一个人长大，没有父母也没有师父教导他，不似夕晏小娃儿们有你教导，性子难免嚣张孤傲了些，不过他是个好孩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对你也很是敬佩，他还同我说，想拜在你门下。”诚然，我略略夸张了一些。
　　珏黎哼了一声，瞧着我，冷冷道：“那你便瞪我？”
　　我几时瞪他了？
　　珏黎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今日过去扶他，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忘了，我可没忘。”
　　我细细回想了一遭，那时涅啼躺在地上咳血，我过去扶他，抬头瞧了珏黎一眼，着实是因嗓子还不中用，说不出话来，只好深深瞧他一眼，期望他莫要再发脾气了，怎的成了“瞪”他了。
　　我笑了一笑，拍了拍他手臂，轻轻道：“我那并非瞪你，着实是没别的法子了。涅啼他前些天教你打得内息紊乱，还没好全，今日又教你打得咳了血，怕是要卧床一段时日，若他再挨上你一掌，怕是真的起不来了。我那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期望你能从我眼里瞧出些恳切来。左右他还是个孩子，也无甚过错，无端挨了你两掌，委实不合适。”
　　珏黎堪堪好了些，面色也缓了一些，我瞧着他，将几句话在心里掂量了半晌，迟疑道：“珏黎，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珏黎的心情好了许多，大方地点了点头：“说罢。”
　　我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彼时天地初分，盘古以身祭天地，造了这三界六道，三界六道的娃娃们于他来说，都是十分珍视的。我其实也是一样，对这三界六道的娃娃们也是十分珍视的。自然，我更珍视你些。”提着口气续道：“你如今还没生孩子，不晓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情，等你将来生了孩子，便晓得我瞧见娃娃们打架是什么心情了。诚然，打打架也无什么，只是，打架的这两个须得实力相差不太大，才叫打架，像你同玄姆元君那般，纵然你将他打得两千多年驾不了云头，于他而言，其实也不算太吃亏。若是打架的这两个实力相差得太大，就不叫打架了，咳咳，叫霸凌，你晓得罢？”
　　珏黎没说话，我瞧了瞧他，接着道：“我晓得你‘神勇非常，战无不胜’，也十分正直，自然也很是为你骄傲。不过眼下，涅啼那孩子没做错什么，你无端将人打得卧床不起，不是平白欺负他么？”
　　珏黎仍旧不说话，只将一双朗目望着我，我也切切将他望着，期望他能体会我一片苦心。望了半晌，珏黎动了动喉咙，冷冷道了一句：“你说我恃强凌弱？”
　　我这番掏心窝子的话算是白搭了。
　　连连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有，没有，三界六道都赞你古板端正宝相庄严。”
　　珏黎坐了起来，将身子压了过来，朗目紧紧盯着我，口中低低道：“我在你心里，如此不堪么？”
　　我仰天望了一望，此时的心情同穹顶上的命星盘一般，唔，十分复杂。
　　珏黎方才话里的委屈将我的金刚心狠狠击了一击。我原本只是同他讲讲道理，不曾想，伤了他的心了。此番，我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胸口十分憋闷。
　　憋闷了半晌，也不见好，索性便不管它了。盘古那厮同我说，若是遇上什么烦心事，睡一觉便好了。
　　默默起身，将将朝着对侧我那铺盖踱了几步，身后珏黎说话了，“你做甚？”
　　我回头瞧他，“睡觉。”
　　青玉床固然躺得舒坦，但我委实不能再躺了。一来，当时因我五感尽失，珏黎才勉强同意让我同他一张床上躺躺，眼下我已好了，便不能再赖着不走。二来，每日施着定身术睡觉，珏黎好过了，我却着实不好过了些。若我好过些，珏黎定然不好过，不若还是躺回我的铺盖，我们两个都好过些。
　　继续朝着我那铺盖踱了几步，蓦地教人抱了起来，长腿走了两步，便将我搁在床上，正是方才他躺的地方。
　　我愣愣望着他，他躺了下来，冷冷瞥我一眼，冷冷道：“不是睡觉么，还不闭眼。”
　　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同他道：“我，可不可以，不施定身术了？”

　　一觉醒来，心中的憋闷果然好了，此刻甚是舒畅。
　　揉了揉眼，抬头正对上珏黎一双朗目，我惊了一下，心中后悔，定然是我那不怎么正经的习惯又涌出来了。
　　讪讪笑了笑，“咳咳，你今日起得晚了些。”
　　珏黎看了看我，道：“我怎么起？”
　　讪讪笑了笑，默默从他胸口爬下来，想了一想，伸手替他将压皱的衣襟抹平了些。
　　一时有些尴尬，我摸了摸鼻子，道：“今日你不需给小娃儿们授课吗？”
　　珏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本来是要的。”
　　“那怎么……”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今日让他们自习。”
　　一时间更尴尬了些。
　　堪堪爬起来，因着他躺在了外侧，我便从他身上爬了过去，将将爬了一半，珏黎道：“近日我要去趟西面的大泽，你若没什么事，随我同去罢。”
　　我愣了，呆呆道：“去大泽做什么？”
　　“梨圩的元神将养得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一棵灵草，在大泽里长着。”
　　我想了想，问道：“凶险么？”
　　珏黎摇头。
　　“那你自己去罢。”涅啼昨日教他打得卧床不起，我着实是放心不下。那孩子无父无母的，若是没人照看，定然不成。
　　珏黎将一双朗目眯了眯，“你说什么？”
　　我咳了两声，“……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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