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拢月燕归华

　　转眼就到了李青平讲课的日子，高台下前几排的座椅已经被权贵之家的子弟占据，寒门子弟只能在后面挤一挤，但寒门仅占了少数位置，在场的少年人多是世家出身。
　　士农工商，文人在这个朝代最受推崇，但是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有足够的财力供养孩子读书，毕竟农家生活还是要靠力气，如果家里少了一个男丁下地干活，就少一个人分摊农活，而书本笔墨也是不小的开销。
　　今日倒是没见到皇族中人，沈烟扮了男装，和弟弟沈怀坚一起坐到第三排的位置，既不显眼也不失身份。
　　因为即将到来的是文人心中最敬仰的大儒，所以在场的人，就连平时在街上吆五喝六的纨绔都只是与左右的人低语，不敢大声喧哗。
　　即将远离牢笼的激动心情让沈怀坚不禁喜形于色，与周围略显紧张的众人格格不入，沈烟只好在弟弟耳边说，“怀坚，姐姐知道你心里欢喜，但是你能不能做做样子？你看看周围的人都紧张兮兮的，只你脸上都快乐开花儿了，赶紧收敛收敛。”
　　沈怀坚赶紧偷偷瞄了瞄周围的人，果然如姐姐所说，所有人不是一脸敬畏，就是紧张地抿着嘴，自己倒是失态，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纠正自己的表情。
　　没让大家等得太久，一身灰色长袍的李青平先生在书院学生的带领下走上了讲台，坐在书桌前向大家问了声好，众人自是恭敬地回应。
　　闲话少说，寒暄几句，李青平步入正题，讲了讲正经的科举书本，提问了几位少年，稍作点评，又讲了讲时事要闻，点了几位说说自己的看法，其中以后方以为着洗的发白的旧衣少年说得最好，字字珠玑，条理清晰，又胆大的对大燕格局直抒胸臆，点出当今天子的不当之处。
　　一时间满座静谧，落针可闻。
　　半晌，台上李青平开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旧衣少年弯腰作揖，恭敬地回话，“学生程玉，让先生见笑了。”
　　李青平摩挲着花白胡须，笑笑，“老夫可不敢笑你，言语大胆，针针见血，若不是陛下心胸宽广，只怕你今日过后就查无此人啦。”
　　确是如此，皇帝燕知年坐着人上人的位置，自然是异于常人，燕国的御史因此十分敢说，当然了，自然是说的正话，进谗言的御史早就被砍了脑袋，魂归地府了。
　　程玉闻言自觉说的话太过放肆，以他的身份自是没有资格评论天子的。
　　人群前方传来低低的嗤笑声，显然是笑程玉大放厥词，以下犯上。
　　见此，李青平不忍让他难堪，冲他摆摆手，“好了，你先坐下吧，稍后你来找我，现在继续讲书。”
　　程玉身子一僵，没想到自己一番言语能得老先生青眼，心中大喜，无声落座，面上却只露了两分喜意。
　　沈烟瞧他满身书卷气，不卑不亢，虽说情绪控制还不成熟，但单单凭他刚才那番对时政的言论，倒觉得此人文采不错，若是抓住好时机，必然能位极人臣。
　　晌午过后，又进行一场提问，点到了沈怀坚，沈怀坚自然早有准备，年岁虽小，却没有怯场，立在众人中侃侃而谈。
　　沈烟观察李青平，老先生嘴角笑意越来越甚，显然是很满意沈怀坚这个人。
　　在李青平心中，虽也尊敬为国拼杀的将士，但身为文人，自然是更看重文书学识。
　　原燕归与他去信的时候，因着二人忘年之交的交情，只要沈怀坚文采尚可，他就会收下沈怀坚为弟子。
　　今日沈怀坚的表现却大大超乎意料，小小年纪却能对家国大事针砭时弊，且见解新奇。
　　李青平现在才觉得此行不亏，赚大发了。
　　时至日渐西落，这场让人意犹未尽的文学盛宴结束了。
　　沈烟先一步踏上马车，撩开布帘，却听车旁传来声音，
　　“沈公子，请留步。”来者正是旧衣少年程玉。
　　沈烟就站在马车上转身看向他，程玉见车上还有一人，只是微微弯腰见礼，没有出声询问沈烟身份。
　　可见，人家颇感兴趣的是她弟弟沈怀坚呀！
　　沈怀坚按下心中疑惑，回身说话，“程公子，不知何事找我？”
　　“我闻沈公子方才言论，心有所感，自愧不如，让我更有奋起读书的力量，所以我想来谢谢你。”程玉言辞恳切，一脸感激地说。
　　？？？
　　此时沈家姐弟都是一脸懵比的状态。
　　？？？
　　而沈怀坚更懵，心中呐喊，“我是谁？我做了什么？这人为啥谢我？”
　　沈烟以为此人心思也太过耿直了，明明沈怀坚只是把自己的见解说出来，此人因为心有所感就面对面诉说感激之情。
　　眼见着沈怀坚笑意僵在脸上，毫无回应，沈烟轻咳两声，找回沈怀坚心神。
　　沈怀坚倒是挺不好意思，说，“程公子客气，我也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此时程玉也觉得自己逾越了，明明素不相识，在人家赶着回府的时候拉着人家说些没头没脑的傻话。
　　程玉深深弯腰拱手，“对不住，是我情不自禁，说些不知所谓的话，给你添了烦恼。”
　　沈怀坚连忙摆摆手，扶起高了自己很多的程玉，说，“程公子不必道歉，相反，我也要谢谢你认可我的言论，时间不早，程公子也请尽早归家吧，我们改日再聚。”
　　程玉因自己的因为羞得面颊绯红，连声告辞，便快速离开了，看那背影，似是被什么追了一样。
　　倒叫沈烟笑出了声，没有理会周围不和谐的声音，什么“他倒是会攀高枝儿”“沈相的公子可真会拉拢人心”等等酸言酸语，叫车夫赶着马车回府去了。
　　程玉在席间的一席话，让沈烟觉得他是人如其名，公子如玉，有治世之才，却年轻稚嫩，也正因为年轻稚嫩，才显得鲜活生动，直来直往，不在意身份地位，觉得沈怀坚说得好，就上前称赞，而不是因为沈怀坚是相爷公子。
　　相比之下，沈怀坚虽然也有几分才学，但是比起程玉还是差了，也罢，沈怀坚志不在文以治世，而是武能卫国，况且，他的学问已经是上等了，何必与超等的程玉去比？
　　沈烟靠在车壁上想着，李青平这次可谓不虚此行，虽然沈怀坚是走后门进的章乐书院，但是李青平十有八九会再依着自己的心意，把程玉也收为弟子，而且，是真正的亲传。
　　毕竟，沈怀坚只是为了远离京城，避开沈目的视线学习武艺，而李青平是大儒学者，他所传授的肯定是文学，沈怀坚不合适，程玉这时候撞上来，才算是李青平找到了可以倾囊相授的后辈。
　　果然
　　过了几日
　　李青平的随从分别叩响了沈相府，和程家的大门，带来了正是收徒的口信，和北上远去经年的代价，若是当事人和家中长辈不反对，待侍从回去告知，李青平就会亲自书写收徒贴，再叫二人正式拜师。
　　程玉自是欢天喜地地应下了，家中只余母亲与他，在哪里生活都一样，程玉打算带着母亲北上，李青平允了。
　　沈相府，下人上了好茶招待李青平的随从，沈目与何月芸早就应下了拜师之事，但这随从偏偏要等当事人沈怀坚和嫡姐沈烟当面答应才可。
　　这随从也不知谁给他的胆子，竟然敢对丞相夫人不敬，偏偏要见一个短命鬼的女儿。
　　其实随从得了燕王示意，要给何月芸找些不痛快，所以他才敢说，沈怀坚嫡亲乃是沈相爷和福乐郡主，小人受院长之命，须得二位才算得上沈怀坚家中人。
　　何月芸此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拿她继室的身份说嘴，随从的话无疑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脸，沈目虽然也不高兴，但是为了儿子的前途，他瞥了自己夫人一眼。
　　得了警示，何月芸不敢放肆，哪怕是脸色气得发青，也要克制自己不动怒，像是没听到随从的讽刺，仍旧笑脸相迎。
　　蝶恋把传话人口中所说转述给沈烟，沈烟当即大笑三声，“看来沈目也没那么爱护何月芸啊，自己的妻子受辱，他却还在心里计较不能让嫡子的前途受损，脸都被打肿了也不敢呛声。”
　　“是啊，他可能还以为那随从只是觉得何月芸继室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可是何月芸是沈目他亲自抬上来的，他堂堂丞相，让一个妾做夫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蝶恋边与长歌伺候沈烟穿衣打扮，边撇着嘴不屑地说。
　　沈烟冷笑：“呵，他俩狼狈为奸，双贱合璧，天生一对！还好他们两个在一起了，不然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好人！亏得怀坚过几日就要远离这腌臜之地，我也好没有顾虑地放开手脚做事。”
　　乌发间插上最后一支嵌着东珠的云纹玉簪，沈烟起身，挺直了脊背，一股大方雅贵的气质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她转身嘴角带笑，开口道；“我们走吧，怀坚还在等着我呢。”
　　蝶恋与长歌看着出落得如此贵气娇美的沈烟，齐齐高声应道：“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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