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人思远

　　可真涨了见识了，宿家地牢位于宅子的下方，面积几乎与宅子持平，木头隔成的小间标上编号，一个紧挨着一个，曲折迂回间，好像进入了一所迷宫。里面住的人可真不少，看他们的面容，给人的印象也不是穷凶极恶的那种，不知道犯了什么错，都拉来在地牢里充数。押着易思远和廖初两人的小厮，寻过来，走过去，只剩了地宫里最后一间又潮湿又阴暗的牢房空着，没有办法，只好将两人安排在一起。
　　小厮硬将二人推入牢房，即使他们也没想过这时反抗吧！小厮好像是习惯使然。锁上牢门，照令办事，厌恶不耐烦的神情看得出他已经不知送人进去有多少回了，连一声两句责骂吓唬的话都不想多说。宿德迁今天就是死在廖初的手下，也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换主择事，他们要求的不过是不愿吃下地耕作的苦而谋一份口粮而已，别人的生生死死与他们毫不相关。
　　牢中欢呼声，打口哨声混成一片，显得异常热闹，不知是欢迎新进来的难兄难弟，还是欢送小厮的离开。不分白昼的牢中夜店的生活，让他们的兴致一惊一乍间，总有钱塘江大潮的既视感。
　　“大个！你怎么找到我的？你永远都帅的那么亮人眼球，就跟擦过的黑锅底一样！”没想到嘴角残留的血渍还没顾得上拭去，身体因为打斗激烈还有些虚弱的廖初，这会子花痴劲犯起来，精神头依旧活跃在线上。
　　“就你昨天跟人在花会上都大打出手的那拼命三娘的表现，我要是不跟着你，死了都没人替你埋骨。”言辞直接的易思远，略过他一晚没睡，专注听着廖初的动静，她一出门，自己就跟了一路，本来不愿意现身，哪知不出意料，事情又搞砸了。
　　“你不知道，真是气死我了，那个天杀的宿德迁长得丑就算了，心肠还坏得要命，对廖裳，他简直，简直……”廖初打开话匣子就痛骂起来，声音响度随着情绪上涨，隔壁刚狂欢过后，睡得渐入佳境的哥们，“哎，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嘿！我这暴脾气！”廖初挽起袖子，气的站了起来，忙被易思远捂住嘴，按坐在地上。
　　廖初马上安静不言，双手环抱在蜷曲的小腿上，像个犯了错事等待挨骂的乖乖小学生。
　　“包子，你呀你，就是爱恨分明了，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很容易使自己受伤的，”看到廖初的表现，易思远的语气柔和似水。
　　“哎！我能怎么办啊！坏人不除，迟早会危及请水镇千百年来形成的祥和气象的。不能让他们趁爷爷闭关的时候，就胡作非为！”廖初说话时俨然自己就是镇子的掌权人。
　　“哈哈，我家小初正义感这么强的！”易思远融化雪糕般微笑着摸了摸廖初的头。
　　听到几个敏感字眼的她猛然换了一个人，喃喃：“我家，小初……”重复着就不接易思远的话茬了。
　　“怎么啦？”
　　“以前也有人像你一样喊我的。”廖初的眼圈有些发红。
　　“是廖衷？”易思远迄今就知道她最近的血缘关系—哥哥。
　　“不是，是我爹。他是个老实巴交的铁匠，和我娘算得上青梅竹马，从小就喜欢我娘，可我娘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当遇上风度翩翩的廖二爷时，她就疯狂地爱上了他，因为她心中一直期盼的那种感觉来了，所以就奋不顾身，哪怕付出惨痛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可廖惜矣风流成性，我也不知道他对我娘是个怎样的想法，应该喜欢过吧，谁也说不清楚。后来我娘就有了我，可廖家正室是断然不允许我娘进入廖家的，还公开侮辱我娘的名声，我爹为了保护我娘，就娶了她，我娘艰难痛苦地熬过了十个月，生下我就抱定了决心投湖自尽。我爹完全可以扔掉我这个累赘，可是他却没有选择再娶，一直用当铁匠的微薄口粮养着我，总是跟我讲说‘我家小初’明天一定很美好，鼓励我不论再难，要挨到明天。当我十五岁时，把我送进了廖家，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廖初积攒的过往，终于找人吐露了出来。
　　“那你没有找过他吗？”
　　“怎么没有，我发了疯似的找遍了镇子里的每个角落，他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过我相信，在不知道哪个明天，我们总会相遇。”廖初忙擦掉快要蹦出眼睑的泪花，努力揉搓自己的眼睛，然后深呼吸做了几个放松的表情，笑容依然甜美。
　　廖初的坚韧乐观深深打动了易思远，即使是陶渊明笔下的武陵人一直在寻觅的世外桃源也有难言之事，众生皆苦都还要苦中作乐，廖初是其中一个。他搂过廖初，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是现在的他能给的唯一行之有效的宽慰方法。
　　“小初，我喜欢你！”易思远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的眼神坚定，慎重至极，他的胸膛火热，不断加速的心跳性感到了极点。
　　每个人鼓足勇气的告白都会收到预想不到的回复。“虽然我晓得我的故事很令人同情吧，你也不用以身相许来逗我开心吧。”廖初在第一次遇见易思远的时候就等着这句话，可当真说了出来，她又觉得如此不可置信。
　　“我说真的，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名正言顺守在你身边，直到十年，百年。”他愿意给这个女孩子她想要的星空和她憧憬的爱情。
　　“啊~”她兴奋捂着脸，惊叫不能自已，“大个，说喜欢都不挑地方的吗？”
　　“所以你是答应了吗！不用给点时间再想一下？”反倒是他没有接受如此快的答复。
　　“我怕明天的廖初反悔了，就失去了今天的易思远。”廖初不想错过这个给她生命平添异样色彩的眼前人。
　　很多时候，缺的就是那一句话，试一试总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一个打死不说，一个撑死不问，交叉偏离走向南北极的人太多了。仪式感重要之处是许诺带给人的心安，不是要你赌上命的承诺，害怕承诺后的需要的资本，分开是意料之中迟早的事情。
　　廖初在他的脸上蜻蜓点水般留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快速扭头避开他的眼睛，心跳扑通扑通就要溢出来了，小咬嘴唇，苹果肌上升，确定就是少女恋爱的粉红泡泡。
　　易思远哪容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抓住她的肩膀，生硬将她扑到，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鼻子，继而吻上唇齿。
　　雷鸣般的掌声又响了起来，易思远吻得入迷，被地牢里突如其来的动静搞得晕头晕脑，不知所向。他和廖初马上整理衣衫站起来，低着头，跟相亲刚见面的两人没差，他们被聚拢的眼光照耀着，莫名害羞，不知所措。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旁边看热闹的一个人抹着眼泪，点评舞台上接受领奖的两个人。
　　“你们继啊，不要管我们，继续啊。”另一个人激动地等着看幕后花絮。
　　大家都发出自己的议论点，也为一对壁人献上世俗的祝福。
　　“喂，都怪你，你说你非要在这个地方……”廖初挪了脚步，站在离易思远耳朵最近的位置。
　　“我也没想到，这里的人有偷听人家说话的癖好。”易思远对此也始料未及，只得挠挠头皮。
　　地牢里的人被囚禁地太久了，他们确不是犯了滔天大罪的人，大多数是因为赶鸭子上架逼上赌桌的老实庄稼疙瘩，欠了赌债以后没法还，只能把自己搁在这里。要不就是做菜少放了勺糖的厨师，扫地时掉了一根扫把毛的小厮，还有宿德迁不高兴时送来的一大堆。
　　他们被押来后，管理地牢的人员发现送来的人太多了，编号都懒得编了，以至于丧失了鞭打抽人的乐趣。让他们无所事事天天蹲在牢里，供着一天三次，后来，这些关在牢里的人们即使被拉出来打上一顿也是极为兴奋的。现在有个偶然的机会听廖初讲自己的经历，也像听故事一样入了迷，炎炎的夏日味道炙烤也不妨碍廖初注入的一丝春天的气息。他们抑制不住地欢欣鼓掌，以示感谢廖初为他们无聊的生活解了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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