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

　　“前段时间遇到过一位小姑娘，眉眼与小和尚有八分相似，年龄也一样，还真是挺巧的。”沈云开道。
　　觉心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无安心中微微惊讶：“你在哪里遇见她的？”
　　“在街道上，叫余音，本是绥州礼县人，家里遭难跟着兄长逃出来的。”
　　无安凝眉：“当真？”
　　“不错。”沈云开看他表情，“看样子不是巧合了。”他指的是觉心同余音的相似。
　　随即他看向白放鹤，神色出现一丝不耐烦：“啧，白大侠颇有长江滔滔不绝之势啊，”他戳了戳觉心的脑袋，待觉心看他，他便指了指不远处的陆青，觉心又随他所指看去，听得他道，“小孩子听这个多无聊，叫那位哥哥带你出去玩儿。”
　　陆青内心翻了个大白眼，不动声色地来到这边：“做什么？”
　　沈云开笑：“带小和尚去体会体会万丈红尘。”
　　陆青一只胳膊把觉心夹起来，觉心平静的神色此刻才微微有了裂缝，猛地一惊。
　　“好好抱着。”沈云开轻轻踢了陆青一脚。
　　陆青满脸嫌弃地抱怨一句：“不都一样？”嘴上如此说着，最后还是将人抱了起来，不至于让觉心横着。
　　觉心被他一颠，头晕目眩，立马抱紧陆青的脖子，陆青又把他往上托了托，他这才有机会看了无安一眼，说出的话竟然带了一丝哭腔：“师父……”
　　无安摆摆手：“去吧去吧，要吃什么只管叫他买。”
　　待两人离开，沈云开道：“无安大师，我有几个疑惑，不知可否一解？”
　　无安道：“但说无妨。”
　　“你曾经遭仇家追杀，被凌峰夫妇所救，凌峰夫妇因你而死，你遁入空门，心怀愧疚将他们唯一的儿子凌天河抚养成人，他是如何得知一切又下山进去白家的？”
　　无安以轻叹开头，按下回忆的开关：“我一个大恶人带着一个婴儿贸然闯进少林，在寺里引起不少关注，本打算寻一方静地种菜烧饭带着天河就平淡过完这后半生，可世事不如人意。他性子皮，整日满地跑，最初还怕他听到什么，可发现他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之后我就没管了，谁知他早就得知一切，一边与我亲近，一边暗中查我。”他摇摇头，“作孽啊。”
　　沈云开笑了笑：“你还会说这种话呢？”
　　无安不在意他的打趣，反而与他一同，自嘲起来：“在那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里，自叹老子就是天下第一，如今想来只一笑而过。沈施主既然如此聪明，那定知道人心毕竟是肉做的，看到凌弟和弟妹为我丢了性命，就突然感悟了，心想那叫什么事儿呢，自负狂傲，到头来却连两个普通人都保不住。说真的，吃斋念佛这种事，先头还怪不习惯的。”
　　沈云开没说话。
　　无安顿了一阵才继续说起先前的话题：“天河那小子瞒着我下山去了白家，白家一向好客，对来者素来宽容，何况那小子还算人模人样，能被白放鹤看中也属正常。”
　　沈云开点点头：“然后他就借许齐两家联姻的机会认识了李玉，于是乎，一出两看两满意的戏就上演了。”
　　没等沈云开问其余的问题，无安兀自说开：“彼时我还不知道他都清楚了旧事，等我下山去找他，得知他早就入赘进了李家，还有了一对儿女，随即李家被灭，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头。其一，他在寺中并不安分，平日所表现出来的性格我总能从中窥探出几分恶来，也许是我夸大了，但事实如此，经历诸多心中自会多些通透，看人不说十分准，但七八成也差不多。他那性子不似父母倒似以前的我，每想及就觉愧对凌弟和弟妹。正是了解他，才觉得入赘一事奇怪，他那般心高气傲，如何会同意？纵然李家是名门世家也说不通，我倒宁愿相信他另有目的；其二，事情若真与他有关，他肯定不会让自己也栽进去，而且还会留下儿女，至于李玉我就不确定了，谁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呢，不过就算有，起先的不纯目的也会让其大打折扣；其三，事后，其余世家给的解释看似合理实则不然，李家一心沉醉武学，与世人打交道较其余三家来说要少得多，怎么单他们与人有仇，只他们的仇人上门讨债？要我说，是李家遭人嫉妒还差不多。”
　　沈云开在一旁听着，脸上挂着随意的神情，仿佛他并不太在意这个故事，但不时的搭话又证明他全听进去了：“所以你查了，并且找到了觉心。”
　　无安视线滑过白放鹤，又落在前面人的背影上：“不，是天河自己把觉心交给了我。”
　　沈云开：“哦？莫非……白放鹤与凌天河之间出了问题？”
　　无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聪明。你可知他为何只把觉心塞给了我？”
　　沈云开低头思索一阵，随即戏谑一笑：“一个女娃娃怎么能让和尚带着？”
　　无安不置可否，又听得他道：“我倒是更好奇，依凌天河那样的性子，应当十分恨你，怎么会把亲儿子放你那儿？”
　　“他恨我不代表我恨他。那日他挑明一切，为何离山，为何与白放鹤联手灭李家，把陈年旧事重新翻出，言辞着实让我无地自容。”
　　沈云开顿悟般点了点头：“一个平白遭受苦痛的人，会更容易愤世嫉俗，巴不得所有人都要同他一样在深渊打滚。凌峰夫妇好人不得好报，无意间救了你却被牵连至死，说真的，你好像确实挺讨人厌的。”他再次点了点头以示评判，令无安哭笑不得，“相反，恶人却活得好好的，比如你，世道如此不公，怪不得凌天河要在世家里搅浑水，这是不想让人安宁呀。”
　　沈云开几乎能想象凌天河那份整日质问“凭什么”的不甘心。
　　“你说对了。他知道我这一生只对一事心怀愧疚，而且久久不得脱困其中，笃定我会好好照顾觉心。”
　　沈云开摸摸下巴：“想必他还威胁了你一番。”
　　“如你所说，他说迟早要来取我性命。”
　　沈云开打趣道：“可你依旧活得好好的。”
　　无安无奈：“我说沈施主，能少说两句吗？”
　　沈云开转开视线：“你可找到凌天河了？”
　　无安摇头，沈云开亦沉默。他微微侧身，对上白放鹤不经意间瞥过来的视线，随即两人又各自转开，然后人群缓缓移动了一个方向，沈云开看着众人视线再次集中在自己身上，无辜地笑了一笑：“诶？”
　　“奸人，可是你绑了众弟子？”
　　沈云开像是没听到似的，眼神都不带变化一下。
　　“叫你呢？耳朵聋了？”
　　云澈全程旁听众人的讨论，知道他们锁定了几个可疑派别，影教自然是第一个拿出来审的，身在名门正派，他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担忧，拽紧了邱寞的衣袖。他心思不深，秉着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的原则，早就单方面把沈云开归入好友之圈，此刻虽然得知他身份不寻常，也从未起过要与其诀别分道之意。
　　沈云开依旧无言。
　　白放鹤道：“沈影主还请说实话，不是你做的我们自然不会冤枉你。”
　　沈云开恍然大悟一样：“原来刚才那奸人是在叫我呀。”
　　云澈又不合时宜地笑了，松开了邱寞的衣袖，邱寞睁眼瞥了他一下复又闭上。
　　“你！”
　　“我绑了他们做甚？”沈云开道，“我一不图他们的财二不图他们色三不图他们的武，你们说说我做这事的理由？”
　　白放鹤：“沈影主所说有理，但为了给江湖一个交代，我们必须得查过贵教，若真不是你们干的，白某自愿请罪。”
　　沈云开好笑地摇摇头：“这话说得连我自己都相信绑架一事是我做的了。你们怎么单抓着影教不放，不去查查毒谷、冥宗？”
　　“死小子你别污蔑人！”洛如海扒开几人走进众人视线，这一喝中气十足，叫人群一惊。
　　沈云开脸上一喜：“洛叔也来了啊？”
　　洛如海不吃他这一套，阴狠狠地指着沈云开：“我卖了多少好东西给你，你就背后喷脏水？”
　　“是洛如海！！！”有人叫道。
　　白放鹤皱眉，沈云开笑嘻嘻地看向洛如海：“洛叔我可没说什么，咱们生意照做。”
　　正道诸侠此时有一个共同的想法——是不是下一刻冥宗的人又会从某个角落冒出来。
　　许涯盯着洛如海，曾经在毒谷被他骂过，现在想起来还是心中略惧。
　　白放鹤：“洛谷主，这里可不是你们骂架之地。”
　　“那……不……知……这里……是……是什么……地方……”
　　一道力量很弱、结结巴巴的质问随着轮椅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门口进来了三人。
　　白放鹤看清来人，脸色大变。
　　沈云开轻轻“咦”了一声，把最旁边那道人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盯够了，决定静观其变。
　　轮椅上坐着瘦骨嶙峋的男人，腿上搭着一块毛毯，两边脸颊凹陷得厉害，头发苍白稀疏，看起来年纪颇大，推他前行的人是白家仆人李炎。他们旁边那人，白衣青纱，身负长剑，极尽风流俊逸，好看得叫人转不开视线，正是叶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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