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花儿故事

　　铃声响起，于珊珊收起摊开在桌面上的英语课本。下节是体育课，她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换上运动衫。
　　“珊珊，放学后记得去练习室排练啊。”学习委员何越有着小麦般的肤色，一米八出头的身高，还有发达的运动神经，以及学霸的光环加持。班上女生的视线总是停留在他的身上。
　　而他的视线只会朝着一个女孩。
　　一年一度的英语话剧大赛即将拉开决赛的帷幕。于珊珊所在的高二八班准备的是莎士比亚的经典剧目《罗密欧与朱丽叶》。何越饰演罗密欧，而于珊珊则是当之无愧的朱丽叶人选。
　　在新浦中学学生的眼中，于珊珊就是他们的女神。她美丽，善良，成绩优异，更是富家千金，住在容城市赫赫有名的双杭别墅区中，她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诠释完美两字的。
　　更衣室中，于珊珊脱下校服，换上了一套看起来很简约的白色网球服。戴上帽子后，她站在更衣镜前，仔仔细细地整了整自己的刘海。体育选修课上，她选修的是网球。其实她并不喜欢打网球，打网球既耗体力又容易伤了胳膊，她更愿意选择健美操这样柔和些的运动。
　　但新学期伊始，于珊珊一意孤行地选择了网球。原因很简单，网球场的旁边就是篮球场，两个场地只有一张网的距离。而楼小灼选修的恰好是篮球。
　　于珊珊一直坚信，自己与心中的男神也只隔着一层纱的距离。
　　于珊珊举起球拍，认真地击打抛出去的黄绿色小球。球歪了，打在一边的拦网上。她小跑着过去捡球。其实地上还有很多别的球，可她似乎偏偏喜欢这一个。
　　拦网的另一边，楼小灼正运球冲向对方的阵地。他的球衣是24号，因为他喜欢的篮球明星是科比。他奔跑的速度敏捷的像兔子，但投篮不是非常准，所以他常常扮演着传递者的角色，将篮球带到对方阵营，再传给队友们，让他们成为最闪亮的主角。
　　于珊珊喜欢这样的楼小灼。他就像一株生长在北欧庄园中的梧桐树，笔直优雅，不争不抢，落落洒脱。
　　机会终于来了。那场猝不及防的暴雨随着放学的铃声一同来临。那天于珊珊是值日生，等她终于离开教室，校门口还有好多学生因为暴雨而滞留。于珊珊捧着手机，想打电话给爸爸的司机陈师傅，让他来接她。
　　手指划开通讯录，楼小灼的名字孤零零地悬挂在第一位。
　　如果按照首字母排序，楼小灼的L远在司机陈师傅之后，但于珊珊为了以示区分，特地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了个字母a.
　　她抬头看了看体育馆。二楼篮球馆的灯还亮着。或许楼小灼还在？
　　于珊珊摁下了陈师傅的电话：“陈叔叔吗？我是珊珊，我被困在学校门口了，您能来接我一下吗？要是能多派几辆车最好，因为有好多同学都没有带伞。”
　　很快，几辆纯黑的轿车划破风雨，缓缓停在校门口的榕树下，都是价值百万以上的名贵车型，如果在车头粘上火红的玫瑰，大概会被路人误以为是接亲的队伍。
　　她重新找到“a楼小灼”，点开短信框，小心翼翼地输入“你好楼小灼，我是高二八班的于珊珊，请问你还在篮球馆吗？雨下的很大，我们，我们好多人在校门口，一起回家吧？坐我家的车。”
　　涂了一层透亮的护甲油的指甲顿了顿，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了。
　　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如果楼小灼正好在打球，没有看见她的短信怎么办？应该要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
　　她摁了电话拨出键。伴随着通话中的嘟嘟声，她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咚咚，咚咚，一个小人正擂动着战鼓，鼓槌上系着的红绸像一片炽热的火焰，烧灼着她的神经。
　　漫长的十几秒钟之后，清朗的男声在那头说：“喂？”带着微微的喘息。
　　于珊珊想象着对面的男孩穿着24号的红色球衣，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将电话贴在耳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楼小灼吗？我是于珊珊。我是想问你有带伞吗？下雨了，可能会越下越大的，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坐车？”
　　作为校学生会的文娱委员，于珊珊曾经和楼小灼坐在同一张圆桌上开过会。也仅此而已。楼小灼似乎是一个不太喜欢集体活动的人，除了球赛，他几乎不参加任何团体活动。
　　于珊珊想要挣得一个与楼小灼独处的机会，却又不想授人以话柄。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典型的淑女礼仪，在她的观念里，面对爱情和婚姻时，女孩子应该是矜持的，应该在男生的追捧下扬起高傲的下巴，而不是主动卸下头上的王冠。
　　可是楼小灼的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男生是不一样的，如果自己不主动出击，很可能就只能在后悔中仰着头流泪了。
　　于珊珊是个聪明的女孩，她让司机陈叔叔叫来了家中闲置的所有汽车，这样，所有被困的学生都会感激她，而楼小灼只是她“顺便”想到，又“顺便”捎上一程而已。
　　楼小灼彬彬有礼地回绝了她的邀请，理由是他才刚刚开始热身，可能要打到很晚才回家。
　　对于楼小灼的拒绝，于珊珊并没有很惊讶。在她眼里，楼小灼就像是一篇很难的英语阅读理解题，答案越是扑朔迷离，才越能带给人愉悦感。不得不承认，她有些享受这个过程。
　　“如果我不回去，你那是不是还有一个位子？”就在于珊珊以为楼小灼会挂了电话时，楼小灼突然又说，“我看见校门口还有一个男生，你如果方便的话也捎他一程。”
　　体育馆二楼的窗户安装的是反光玻璃，于珊珊只能看见硕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发亮的玻璃面，她已经坐进车里，因为好奇，又摇下车窗看了一眼。
　　那个瘦小的男生抱着手臂，明明保安室里宽敞又明亮，但他只是朝里望了几眼，仍然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那一头微黄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淋湿了，正一滴一滴淌下水来。
　　好可怜的流浪狗啊。于珊珊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
　　“珊珊小姐，关上窗户吧，雨水把您的衣服都弄湿了。”陈师傅适时提出了建议。
　　于珊珊关了车窗。在她温柔地对电话那头的楼小灼说”好“的两分钟后，黑色轿车的队伍迅速驶离了新浦中学。
　　她只是喜欢一个男孩，又不是做慈善。陈师傅开的这辆车是爸爸买的新车，价值不菲，让这样一个既陌生又其貌不扬的男生坐上来实在是太危险了。何况他不是已经淋湿了吗？那么就这么回去也无所谓吧。
　　她不知道的是，在楼小灼这篇阅读理解中，那个像落汤鸡一样的男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而她轻易地错过了，于是满盘皆输。
　　那天之后，于珊珊又打了几个电话给楼小灼，无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旁敲侧击。她想知道楼小灼的态度，她甚至反复暗示了自己的心意。除非是毫无情商的钢铁直男，任何一个男生都应该能领会其中的意思了。
　　楼小灼自然情商不低，但他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自那次暴雨之后，这篇阅读理解仿佛越来越难以理解了。
　　于珊珊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青蛙，在楼小灼这盆温水中反复煎熬着。她急于摆脱这种尴尬的状态，于是她做了一件她十六年来从未做过的，甚至连想象都不曾有过的事情。她亲自低下了头颅，将王冠摘下，捧在手心里。
　　在她第一次主动拨通楼小灼电话的一年后，她向楼小灼递出爱的讯息，赌上了她所有的自尊。
　　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人工湖边的香樟树林里弥漫着慵懒的夏日气息，新浦中学在容城所有的中学中盛传着两个著名的外号，一个是“学霸府邸”，一个是“恋爱圣地”。在这个大的夸张的人工湖畔的香樟树林里，也不知记录着多少少男少女或甜或酸的回忆。
　　于珊珊一直很喜欢这个人工湖和湖畔的风景。正是因为这如同明信片一般的风景，她才拒绝了爸爸提出的去私立高中的建议，努力考取了新浦中学。
　　她没有想到，这里有朝一日竟会成为埋葬她最美好憧憬的坟墓。
　　尽管自尊被踩得粉碎，但于珊珊并没有放弃。在她的身上，似乎拥有着一种近乎矛盾的自尊和韧性。前一种品质源于她从小样养尊处优的生活，而后一种，大概是遗传自她的母亲。
　　于珊珊的妈妈并不是她爸爸的原配。二十年前，她的妈妈还是艺术院校的学生，穿白色的衬衫红色的裙子，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用粉色的发带扎成马尾，脚上蹬着时髦的圆头黑皮鞋，整日里背着画夹，坐在阳光下写生。
　　有一天，她站在拱桥上画波光粼粼的湖面和湖边依依的垂柳，一对夫妇走过时不小心撞倒了她的画板和颜料。男人笔挺的黑色西装全毁了，但她只注意到他英俊的面容和西装上晃眼的logo。
　　那个情窦初开的女孩愣是花了四年时间，甚至不惜未婚先孕的代价，成功走到了男人身边，成为别墅区名正言顺的主人。
　　于珊珊的心思比她的妈妈简单，她不愁吃穿，只是单纯地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又刚好是不愿给她回应的楼小灼。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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