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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妖续命
忽然大地顿作震颤,鬼哭狼嚎,黑风呼号着自四面八方席卷山林,涌向这方脆弱的山台。
巨爪一怔后松开,粘连着血肉,陆烟轻跌落在地。
她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是如何支撑着站起,她只想要将白鹿护在身下,想要承住轰然直坠的剑影。
天崩地裂,她一动不动,恍惚间只闻血肉破溅,嘶吼惨叫,四周都在瓦解下陷。飓风掀起碎石划过她单薄的背,断剑横飞插上了她削瘦的肩,流出红中淡紫的血。
她屏息闭上眼,紧紧抠住掌心,牢牢绷住脚尖。天旋地转,一如那夜湖心与他相偎的小船。
有人试着将她拉起,然而她已无力回应也不愿回应。有一硬物塞入她的掌中,随后是接连不断的巨响,将三界震碎一地的巨响!
鹤应山自山底崩裂断开,山脉如洪倾倒,鹤翼燃火自半空坠下。层层热浪翻涌,将地上的一切冲掀入天。火光如彩霞满天,将碎山浓烟笼罩。
***
这一路躲躲闪闪,行了近一个月,陆云薄终于来到了拾仙台,他的拾仙台。
在莱洲渡口送别妹妹与向兰舟后,走回向家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她没有想过死,但满脑子都是逃跑的念想。逃离向家,逃离皇城,逃离既定的命运。可是她又该逃往何处呢?
点的面食端上了桌,她解开面上的蒙纱刚吃了一口,邻桌的谈话又飘入耳来。
“可惜虚音派也伤亡惨重,据说同去缉捕平玄观道士的两千余名弟子一个也没有逃出来。”三位身披金属甲衣的修仙弟子正将头凑在一起低语着。
“那千里真人伤重而亡,至于万行真人听说一回暮凉山就闭关了,现在虚音派由百步真人代掌门一职。虚音派要继续保全天下第一的名号,难啊。”
“听说万行真人与平玄道长还曾经是师兄弟。哎,虚音派真是大义灭亲啊。”
“是啊,本以为这两派会相合,想不到平玄观竟出了这样的丑事!偷炼噬妖丹不止,被发现后还引爆了观底埋下的炸药要同归于尽,看来早已筹划许久。溪水将烧成焦炭的碎尸冲下山去,冲得老远,好几个村子都被惊着了。”
陆云薄听着泛起了恶心,放下面碗,将蒙纱重新戴上。
邻桌一阵唏嘘后,话锋突然一转:“所以为了这百两赏金,你真要下山去寻那个女子?”
“那是自然,整整百两啊。”有人掏出纸张抖了抖:“把这女子送入皇城去,说不定还能见上圣上一面,如果从此飞黄腾达,谁还愿意苦苦修仙啊?”
陆云薄闻声小心地往邻桌看去,她的视线一落到那张画上,便不由按紧蒙纱,站起身快步来离开。
“哎,如果他没死,这领赏金的人定是他了。”
“住嘴!不要再提那个废弟子,掌门真是看走眼了。你瞧他双亲,竟然损伤一个丫鬟的性命来顶替画中的女子,欺瞒圣上说她已投湖自尽。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向家出不了什么好东西。”
三名弟子似乎提及了避忌话题,将嗓门压得更低。
陆云薄料想自己会被拒于山门之外,她报出向兰舟的名姓后,一年纪稍长的弟子面露讶异,快步向山阶尽处奔去。殊不知没过多久,山门获报,掌门有请。
她如愿以偿获得了向兰舟的讯息。然而在廖掌门面前,她泣不成声。拾仙台上,她跌坐于觅心镜前以泪洗面。青枢门外,在追赶至此的禁军面前,她已麻木得没了一丝挣扎。
十五日后。
宣京城内一阵骚动,禁军声势浩大地护着一辆玉雕香车向皇城行去。围拢的行人们都想往香车珠帘内瞧上一眼,艳羡车内之人即将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陆云薄以为泪已涸干,直到大相国寺熟悉的香火味渐渐萦绕车间,吸入肺腑如潮汐涌起,心绪万千。
前方应离向家不远,禁军绕过街角的大院向宽道行去,车轱辘一震,盈满在眼内的泪珠一荡,终是落了下来。这一落,便如何也停不下来。
觅心镜的幽光中,他的梦境里,没有假山,没有小亭,没有她,连他自己都没有,只有遥遥盼守,只有那深深翠竹中的女孩儿。
陆烟轻的笑脸在他的梦中时隐时现,却最终在一群白鹤飞过后湮灭不见。镜面中一片黑暗,再无呈现,是为梦断。
青枢门的弟子说,白鹤飞经之处就是鹤应山。山上的大火整整烧了十数日,刺鼻的硫磺味久久不散。清秀的鹤应山此后将不见白鹤,不见青山。
青枢门的弟子还说,身死,则梦断。
原来他们骗了她…
陆云薄的手里紧握着一块焦黄的金属碎片,弧度圆滑,边际却尖锐残缺。只觉一痛,碎片割破了她掌心的纹线。他的兵器即使粉碎亦能被召回,而他…却再也回不到她的身边。
还有妹妹…她曾承诺永远陪伴在身旁的妹妹。
禁军行得慢了,周遭变得安静,市井的喧闹与笑语已被隔留在那片高墙之后。
入宫,替向家老爷与夫人求情,是她最后能为向兰舟所做的事。而活着,是为了烟轻。
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她思索了一番…
莫送。
陆云薄以唇为语,对着高墙外的一切默声道别,行向她一人的莱洲渡口。
***
九重殿,石床上。
陆烟轻还是没有醒来。石床边的黑袍男子极为小心轻力地拨开陆烟轻的五指。
空墓中与她初遇时,自己就是被抓牢在这手心上,而如今她的手还是那么小,掌心布满了深深浅浅、斑斑驳驳的创痕。
那柄自天而下的剑影是如此之快,即使他与鬼将们奋力赶到鹤应山,搏命冲毁剑势,剑尖仍是刺入了她的体内。挣扎与躲闪本是她最为擅长的,而生死攸关之际她却选择伏在别人的身上。
她的颈上是青龙神君留下的青紫色的穿凿爪痕,如戒疤一般,无论用何种法术都无法消去。而噬妖丹…他嗤之以鼻的龌龊物什,竟成了救回她性命的妙药灵丹。
“你知道如何救她。”立于一旁的赤裁女忽然出声,她被殊灵君派来协助治愈陆烟轻,实在见不得罗刹鸟对那凡人流露柔情的场面。
是的,罗刹鸟知道陆烟轻需要阳气护命。他拥有的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给她,唯独缺了这个。
“罗刹大人妖力非凡,去人界缚几个生人回来轻而易举。就算遇上修仙人想必也绝不会是你的对手,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再不济,你一声令下,每日捕杀几个小鬼,将他们身上沾着的阳气夺了给她喂去。”
在他真正遇见陆烟轻前,罗刹鸟一定会这样做。可他变了。蓦然回看与她相处的这数年,他的改变竟如脱胎换骨一般。
“罗刹鸟?真奇怪,为何你爹娘给取的名字中带了个鸟字?”陆烟轻吹了吹腿上的伤。刚下完雨,路上湿滑,幸好这陌生男子及时赶到,不然她定已跌落崖下坠成肉酱。
那一日,宣京城内好不容易来了一个青枢门弟子,见姐姐只怔怔地望着而不敢上前问话,陆烟轻便决定追上那弟子替姐姐探一探向兰舟的近况。
山野路杂,那弟子脚力甚健,陆烟轻追了半个山头后还是跟丢了。下山的路泥泞,下山的腿则比路更吃不住力。
陆烟轻有些瘸拐地站起,掏出怀里还没有被雨完全打湿的帕子,拉起罗刹鸟的手。“真是对不住,还害你受了伤。”
他的手上沾着血迹,有些已经干了,只是她不知那是罗刹鸟刚斩杀完擅入地界的修仙人所留下的痕迹。
她的手是那么小,不及自己手掌的一半。握着帕子擦拭的力度也小,似是玩笑一般挠得他直痒。
“可还有别处伤着了?”她说着一步一跌地围着他转了两圈,将黑袍男子细细打量。见无处受伤,才释然地笑了。“在这城郊荒地被你撞见,还被你救起,你我缘分匪浅啊,想来是爹娘庇佑,派你来保护我的吧。”她双手合十,圆睁着眼,调皮地朝着罗刹鸟拜了拜。
保护你?罗刹鸟脑中一阵轰鸣。是啊,我可以保护你。我想要保护你。
渐渐长大的她,第一次幻出人形的他,真正的遇见便是在那一刻。自此,罗宅平地而起,时常逗留在踏马桥的黑鸟飞入了为她而筑起的院墙。
“如何?”赤裁女的嗓音此刻听来分外尖锐刺耳,将罗刹鸟的回忆扯碎。
“不可。”
“你难道要对她见死不救吗?”
“我要救她。但要用她所能接受的方式,用配得上她的方式,用我的方式救她。”
“这就是你说的方式?不行,绝对不行!”夜疾宫中,殊灵君厉声拒绝。“鹤应山事发前,你忽然要我派兵助你,我应允你是因为我不惧青龙神君,更因为我信你。而你如今得寸进尺,竟要我在此时开启轮回道,这绝无可能!”
轮回道是地界轮回之门,从来没有人知道门的另一边会是什么,吉凶未卜。
当初凰女逗留地界,焦抱朴残喘凡间,均是因为若入了轮回便不得复返,失散后难以再聚。可罗刹鸟偏偏要闯,更要复返。
“你疯了,真的是疯了!从未有人自轮回道上回来过,更何况你怎能将地界舍下?好…好,纵使你回得来,你可有想过后果?!”殊灵君怒火中烧,在座前来回踱步。“若你一意孤行,我便将你困于鬼狱,也好过你无辜送命!”
可罗刹鸟想清楚了,不沾怨气,不损生灵,唯有自己身上转世而得阳气才配延续陆烟轻的性命。
只要半步踏入轮回,便有机会进入凡间。也只有半步踏入,方才有机会剥离轮回重返地界,回到她的身边。
“罗刹鸟!难道你已忘了泣刹无休的秘密,忘了镇守地界的承诺?”
“我没忘。所以我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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