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允诺
李兆惊怔不已,偏又似被施了定身术,直僵僵立在她微凉的指尖下忘了动弹。
他迎向青羽愠意显明,不掩轻蔑的俯视,继续为自己的行为分辨:“即便是李桃儿,也并非与其兵刃相向的仇敌,不是吗?一样都是听命行事,为何你对她便多加照拂,换个身世,就端起喜憎分明的两幅面孔?”
“师父,我伴你两月,除去您主动教授的入门心法,徒儿可曾从你处讨得半分回报,何谈心怀叵测?也许你不愿相信,可我今日仍想把那时目睹的经过说与你听。”
一直以来,青羽都将洛笙视作屠戮门派的罪大恶极,实是以己度人有失偏颇的论断。
李兆口述的春日山乱,只是洛笙藉机撕开欲望帷幕的起手。
那些外人眼中,清高绝尘的修士们,为了争抢利益所展露出的贪婪姿态,是连自诩见惯人性丑露自私的小王爷,都大感惊异的真实。
李兆表情凝重,分辨之辞无有闪避:“我并非想为洛笙脱罪,但他确实没有狠辣到在祸起时大开杀戒。背叛,只是给那些人的自相争斗,冠上了合理的借口,他们虽修的是弃绝凡尘的无为道,可那颗心仍旧还沉沦在世俗的污沼中……”
讲到这里,李兆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黯淡,继而难掩自嘲地说:“我的错,一是不该瞒着你自己的身份,这原是出于我一时的好奇心作祟。再者,我对你隐瞒了知晓灵虚掌门下落的事实。因为我害怕……你若知晓此事,总会想尽办法救他们脱困,我自知不是洛笙对手,若硬要与其作对,不论结果成功与否,最终都要付出极大代价。”
在青羽听来,他的辩解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当初他选择坦诚相告,事情会有更好转圜的余地,却也不能否认,李兆的顾虑正当而合理。
趋吉避凶的常行,自古皆然。
“师父,留在空冥山的那段日子,我虽甘与洛笙为伍,却未有伤过一条人命。你可以生我的气,但求你千万不要因此与弟子生分,徒儿现今只想尽己所能,好好孝敬师父。”
他用极为诚恳的语气诉说着,一片丹赤,昭昭在目。
青羽拢袖静立,视线落在院子里一片开的正盛的木槿花枝上。
花朵重瓣叠密,满株堆艳,凭空惹人生出数许冗杂思绪。
抬脚将行前,她低声沉郁道:“以虚诓营作的空伪交情,不过是根植于欺骗土壤上的梦幻空花,与其流连一时盛景虚华,不若早些认清真相,眼觑现实。”
雪色的裙摆,在她寂然远去的步履间荡漾开。
阳光洒落其上,折射出的微茫,如阒静中骤起的回声,令李兆猛然惊过神来。
只见他豁地起身,飞快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朝向青羽远离的背影,用力掷了过去。
物件随手臂挥舞,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不轻不重,将将撞上青羽的后背。
被砸的忽突莫名,她顿住脚,下意识转身去看。
目光所及,青色砖石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本书。
深色的封面,因落地而沾染了零星浮尘,粗疏潦草的装裱,间或可见裸露的书角与排线。
至于内容,不用青羽翻看,既已知晓其中为何。
从空冥山到京城的这些天,除了赶路,她就只做了这么一件事。
是当初她满心遗憾,未能兑现赠予李桃儿的谢礼。
因想着未来变数太大,不知到底能教导她多久,便索性动手撰写下册子,以备来日不时之需。
她弯腰拾起书册,脸上漠然的神情淡去几分,齿间发出一声无奈轻叹。
“你……”
她不知作何回应,倒不是叹自己一片用心,遭到无礼对待,而是实在没想到,他会以此宣泄心中不满。
事实上,哪怕知道了李兆的身份,青羽在送出这本心法时,也是毫不犹豫的。
“你既决心要与我划清界限,又何必多此一举,做这些虚情假意的动作。一早你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对吗?”
李兆看似急促的喘着气,声音气势依旧不减,“想用一本破书就把我打发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青羽沉虑少倾,轻声缓缓道:“你想怎样?”
李兆等的正是这句话。
他立定身形,赫然将胸前的衣襟拉开,露出里面缠裹层层的纱布。又不假思索扯去那些碍事的布料,直把伤口暴露在阳光之下:“你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胸口狰狞的剑伤,猝不及防撞进青羽的眼瞳。几乎于瞬息将她拉回那日,狼狈万状的奔逃之路。
苦难的记忆,似一把锐利的小刀,于她厚重的心房,切下半角。
移目望去,是他面色苍白,愤然气促的瞠视。
眉根薄处,占着人间崇贵至极的灼灼清华。飞扬的,骄傲的,坚不可摧的,隐隐绰绰,热烈而绵长。
“说吧,我要如何偿还恩情,才能令王爷满意。”
李兆轻轻勾了勾唇,直言目的:“留下来,做我师父,直到我将书中的内容都学会。”
“……”青羽不禁眉心蹙动。
她可以毫无保留将功法倾囊相授,却无法操纵他人的意识与能力。
修行之事,少则数年,长未定准。这一诺,委实难以轻许。
仿佛看出了她的迟疑,李兆紧接着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故意给你添麻烦,更不会以此限制你的自由。三年,最多三年,若三年后我还学不会,定不会再纠缠于你。届时,是走是留任君择选,你我之间恩怨,就此两清。”
“……”青羽原本顾虑重重,听得他一番陈词,几经犹豫,最终还是允下了他的请求,“……望你我皆能信守此诺,事过两无亏欠,各自为安。”
“好。”
得偿所愿的李兆,终于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理了理衣裳,迎着青羽走上去。
本想正经跟她揖个师礼,不料膝弯才曲至半途,人便脱力不支,倒头栽向前方空地。
青羽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搀住了他。
男子得天独厚的劲健体格,由她支撑着站起。青羽这才发觉,自己将他误会成女子,是多么离谱的事情。
李兆诡计得逞,攀附起她来,异常心安理得,恨不能化为菟丝松萝,缠上了再也不能分开。
他偏倚在青羽肩头,忍住伤口疼痛,顺从地任她架着往屋内走,边抽气边说:“师父,你曾说要护着徒儿不被人欺负,现下,我竟被你气的旧伤复发,你这算不算食言失信?”
青羽神情平静,不温不火回道:“我同你不熟,想治我的罪,不如省下精力,管好自己。”
“师父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他咧嘴笑开了花,通身孩子气,没个正形。
初三在屋内匿声回避良久,此时上前接应。
却见好端端的贵主人,眨眼功夫,需被人搀扶才能移步,霎时满脸骇然。
他忙不迭从青羽手中将李兆接过,整个人如急杵捣心惊惧不定。连带本想跟青羽再热络几句的李兆,也失却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最后只好怏怏地吩咐人,先把青羽好生安顿,自己则另寻别处,独自疗伤去了。
再见李兆,月已中天。
小王爷新换一身蜀锦着装,精神抖擞,于中庭倚树观月,一副不识人间疾苦的风雅做派。
不过再优雅丰秀,也只是流于形似的表象。
实际上,满腹心思,正像卫府别院正厅悬挂的那幅西洋壁画。油彩纷呈,走笔信马由缰,神魂几欲脱框奔驰。
听闻侍女说,青羽正在沐浴。
李兆那活络灵动的脑子里,就开始轮番演绎起,曼妙无边的绮艳景致。
直到侍女转来递送替换衣物,才让他终于寻了个由头,理直气壮接下这侍奉人的差事。
推开院落右厢房门,李兆心神不属地走过正厅。
左转再往里,入目一座矮脚六扇屏风。绢面上照样绘着碧空山水,画工细腻,使人如临其境。
尺山寸水,遮住了李兆意欲窥见的,却挡不住引人遐思的窸窣水流声。
某个时间,李兆觉得自己所为,像极了市井偷香窃玉的登徒浪子。然又羞于承认此举无耻下流,反而美其名曰,倾心如故,从一以终。
青羽听见响动,以为侍女去又复返,遂隔着屏风嘱咐:“东西放着即可,这里不需人照看,去忙其它事情罢。”
语毕,果然有物品轻放的声音传来。
青羽微凝神,却闻脚步声不远反近,心中不免奇怪:“勿劳烦姑娘,我可自行打理。”
李兆再不能装聋作哑,捏着嗓,用李桃儿清脆无害的音色说道:“都是些粗使丫头,笨手笨脚的,如何伺候得惯师父。左右弟子无事,今次便仍由我来侍奉则个。”
青羽愣了一下,了悟过后顿时火起,怒道:“你疯了?”
听其脚步未停,青羽掌心入水,急趋内力,带起一片细密的水雾,顷刻将半个屋子都团围起来。
李兆绕过屏风,并没看到什么艳色美景,只瞧见混沌不辨的层层白雾……
未及生出失望之意,他蓦觉胸前膻中一沉,瞬时就被一股无形之力,钉成了一尊木桩。
“师父……”李兆欲哭无泪,囔声示弱。
四周雾气萦绕,宛如云气霞蒸。
青羽披了外衫走近,及腰长发乌亮,发尾还带着丝丝水汽。双眸盈盈闪闪,如天际星河,在幽静的夏夜里,明媚的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她冷瞥一眼,伸手攥住李兆的领口。使了力一路将他拉至屋外,往空荡的庭院中一推:“既然脑子犯浑,就呆在此处好好冷静冷静。”
李兆频频高呼饶命,人动不了还攒着气,不服地狡辩:“徒儿心中坦荡,从不曾兴起龌龊歹念,以往都是我在服侍师父,这有什么可避忌的!”
青羽嫌他聒噪,额外封了他的嘴,转身离开。如此眼不见耳不闻,倒也落得清明心静,自在闲适。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