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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七
傍晚，明溯做完晚课，去浴堂沐浴，特意挑人少的地方，不会暴露自己的胎记，他只洗身体，回房再洗脸洗头。
出浴后，明溯觉得浑身凉润润的，吹着初夏的晚风，向云水堂走去。
轻风徐徐，混着浅淡的茉莉香，不远处的佛殿、禅堂、钟鼓楼、祖师堂、舍利塔，都沐浴在橙灰色的夕阳里，肃穆而飘渺。
明溯感到一阵惬意，少顷，胳膊上有些刺痒，一瞧，原来是被蚊子咬了，回房后，他从小木匣中拿出一瓶清凉膏，是阮琅送他的，小心地倒出一滴，用食指在胳膊上涂匀。
他摆弄着那瓶清凉膏，想起阮琅给他涂头上的蚊子包，心中流过一股暖意。
小木匣里还装着他从阮琅那里买来的眉笔和妆粉，放得端端正正，还有一片细绿的小柳叶，是前几天偶然掉在阮琅头上的，被他收起来了。
明溯合上木匣，走到桌前，桌上的瓷盘里躺着两只巴掌大的雪梨，洗净了，上面挂着晶透的水珠，还有几只圆嘟嘟的小橘子。
对了，明天就给阮琅送蜜橘去。
明溯打定了主意，想着明天又可以见到他，今天的坏心情都一扫而光了。
“哇，原来你喜欢的人是那个妆郎啊。”净岸师父悄无声息出现在明溯身后，轻快地拍了一下他的肩。
明溯的心跳倏然加快，是被惊吓到了，还是被说出了心事？
“示爱了吗？”净岸眼睛里都是八卦。
“怎么可能。”明溯面无表情。
净岸盘着腿坐在床上，调笑道：“找不到时机？”
“……”
“喜欢他的话，要告诉他哦，”净岸幽幽叹了口气：“不然就会像为师一样错过真爱，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明溯欲言又止，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为师教你一个告白的诀窍吧，”净岸一脸神秘地招了招手：“十有八|九会成功的。”
明溯走到床前，把耳朵凑近，要听。
净岸偷笑，小声在明溯耳边道：“你已经喜欢到想告白了啊？”
明溯心里已经炸毛了，脸上却没有表现，扭头走开，拿起一只雪梨，用干净的小刀切成薄片。
切梨的力气十分大，瓷盘作响。
“要找一个浪漫的地方告白，直率一点，把自己内心的想法都说出来就好了。”
“哦。”明溯背对着净岸点点头。
“不过最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净岸故意卖关子，明溯也没有回头来问他。
明溯对师父的信任值已经降到负。
“如果这一点没有达到，就一定会失败。”净岸笃定道。
明溯把梨片倒进小木臼中，用木杵捣成果泥。
“你不好奇是什么吗？”净岸伸头。
“一点也不。”明溯把果泥盛到小碗中，“师父，徒儿出去一下。”
“哎，还是告诉你吧，”净岸深吸一口气，严肃道：“对方一定要喜欢你，如果他不喜欢你的话，告白就不会成功。”
“真是至理名言，真知灼见呢，徒儿敬佩。”
明溯端起小碗，转身出去喂猫。
这么热的天气，猫猫也会受不了的。
走到廊檐下，背阴处，一只橘猫正在打盹，明溯轻轻把小碗放在它跟前。
橘猫闻到了雪梨清甜的味道，醒来，伸舌头舔了舔，又“喵喵”地叫了几声，不远处，一只小花猫也跑了过来，与橘猫凑在一起。
是它的朋友吗？明溯好像没有见过这只小花猫。
橘猫和花猫都埋头在小碗里，小口小口地吃着梨，吃完后，小花猫躺下，橘猫开始给它舔毛，两只软绒绒的小猫很是亲昵。
明溯想着，下次再带吃的来，要带两份。
什么时候自己和阮琅可以这样亲密就好了。
师父说“对方一定要喜欢你，告白才会成功”，明溯认为这是很难的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家乡、父母，如果阮琅问起，要怎么回答呢？
通通不知，仿佛和孙悟空一样，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还有那个胎记，也是未知。
如果有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上前说喜欢自己，明溯也觉得有些荒谬。
每次他问起师父自己的身世，师父就会说“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幸福”。
可是，像现在这样一无所知，明溯只感觉到一种平静的绝望。
他像是突然出现在大海中央的一叶扁舟，风往东吹，他就飘向东，风往西吹，他就向西行，不知道出发点在哪里，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人生可真是一艘贼船。
明溯喂完猫，回房洗了二十只蜜橘，包在布袋里，明天给阮琅送去。
*
次日，二当家来到胭脂铺，跟阮琅道歉说：“对不住啊，包装盒的事暂时不能帮你做了，我有急事要出差一趟。”
阮琅有些诧异：“出差？”帮派的业务还真是繁重……
“是啊，据说邻县好像出现了一个长相和通缉令上的画像非常相似的人，大当家让我带人去把他劫回来。”二当家叹了口气：“讲真，我觉得我可能要因公殉职了。”
“呃……注意安全，多带几个小弟。”阮琅拍了拍二当家的肩。
可怜的美术老师。
“不能带太多，唉，现在各县的关口检查得可严了，听说也是为了要找那个和尚，每人出入之前，必须当场洗脸，验看眉间有无胎记，有胎记的，当场扣下。据说先前殿下已经下令让每个寺院的执事僧都检查僧人洗脸时是否有胎记，但没查出来，因为寺院隐而不报。殿下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我这次任务非常危险，如果我没回来的话……你就替我隔三差五去陪陪东街卖手帕的大娘，她是我干娘，平时对我很好的。”
“好的，你放心，”阮琅假装不经意地问：“如果殿下找到了他，会怎么处置他？”
二当家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即——我自己也不知道。
二人正着这话，明溯从正门进来了，抱着一兜蜜橘。
“阮郎，这橘子可甜了，吃一个，甜一下午。”明溯掏出一个橘子给阮琅。
阮琅接过，闻了闻，十分清香。
“二当家也在啊，吃不吃蜜橘？”明溯笑道。
二当家打量了明溯一番：“不了，待会儿我想上山求签，因为过两日我要去邻县办点事，还请小师父帮我摇一签，看看此去是吉是凶。”
“好啊。”明溯答应下来。
毫不心虚，这倒是令二当家的怀疑又减少了几分。
阮琅有点担心，明溯不知道二当家在找他，万一明溯给二当家求签时暴露了怎么办？
毕竟他的签可不是一般的灵啊。
待会儿他们二人兴许要一起去寺里，阮琅就没有机会提醒明溯了，如果在二当家眼皮子底下说悄悄话，又太可疑了。
怎么办呢？
阮琅左思右想，去柜台那里拿出一叠红纸来，假装在包胭脂盒，偷偷撕下一小块，折成心形，故意折得特别小。
他给明溯和二当家递茶时，悄无声息地把心形折纸塞到明溯手心。
他是想提醒明溯——小心点。
明溯感觉到阮琅给他递了什么东西，既然是这样隐秘的方式，想必是不能让二当家看到的，明溯把那东西在手里摸了摸，好像是个小桃心。
他看向阮琅，阮琅的眼神飘向二当家，明溯顿时明白，阮琅是要他小心着二当家。
心形折纸很可爱，明溯趁二当家不注意，将阮琅送的小心心收入怀中。
半晌，明溯起身要走，二当家和他一起去寺里。
上山的路上，二当家旁敲侧击地试探，明溯说话谨慎，没有上套。
到了寺中，二当家求问：“此次去邻县能不能把事办成呢？”
明溯摇动签筒，掉出一签，拿着那支签，明溯已经清楚了二当家的目的。
他浅笑道：“恭喜二当家，此为上签，若是寻人寻物，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二当家大喜：“原来如此，那就承小师父吉言啦。”
明溯目送二当家离开。
其实方才那支签的真实签文是：张冠李戴鹿作马，错把冯京当马凉。
就算二当家真的发现签文解错了，明溯也可以说是自己不小心看走眼了，没什么大碍。
况且，长相相似的那人八成没有胎记，发现抓错后，二当家也会放了他。
胭脂铺中，阮琅收拾茶杯的时候，发现明溯把十九只橘子摆成了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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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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