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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因
荆山山系有一座堇理之山,其上多松柏,多美梓,其阴多丹雘,多金。其兽多豹虎。
此描述出自古书,而这堇理之山却已不复存在了。传说堇理山上有一种鸟,名唤青耕,长得像喜鹊,身披青色的羽毛,嘴巴、眼睛和尾巴是白色的。千年前青耕纷纷修成人形,在堇理山上慢慢发展出自己的文化民俗,形成青耕族。无独有偶,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堇理山的东南方的攻离山上出现了一个婴勺族,婴勺族的族人原是婴勺鸟幻化而成,婴勺的外貌也与喜鹊相像,与青耕不同之处在于,婴勺一身白色的羽毛,红嘴红眼,尾巴像个勺子向上翘起。青耕、婴勺互不往来,却又暗自敌对。
由于堇理山上物产丰富,青耕族人常常采集矿石和丹雘拿到山下人族的市集去换取物资,日子过得比较富足,却招致婴勺的嫉妒。
十年前,山下人族爆发瘟疫,生灵涂炭。人心惶惶之时,恰是流言四起的佳机。传言说,堇理山上有一种叫做青耕的妖物,长相与人无异,却是青衣白嘴的鸟妖化成。只要把他们抓了放进笼子里,就会变回原形。饲之可以避开瘟疫,食之能除百病。求医无门的人族纷纷上山捕鸟,一时间堇理山鸟飞兽散,山火频起,很快山体荒芜再无昔日的繁盛。由于青耕以人形生活,这场灾难中又有不少无辜的人族受害,让人不甚唏嘘。
后来有人回忆,在最近的一次山火中,一个貌美女子形状疯癫,在烈火中化作一只白色雀鸟朝攻离山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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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说完最后一句,底下就似炸开了锅你言我语不甚热闹。赵音儿手里端着茶盏在发愣,一边是面无表情地肖卿珏。
赵平生算是答应了这门婚事,提出十日之约,十日之内若是赵音儿说个不字,婚事立马取消。为了让二人能够互相了解,赵平生夫妇便催促着二人去了集市。
“你说,那女子是婴勺人吧,她为何会那么悲伤。”赵音儿放下杯子拄着下巴轻声呢喃。
“悲伤?”肖卿珏冷笑,“她作为一个奸细怎会悲伤?大抵是事情败露,仓皇出逃罢。”
“堇理山都化作一片焦土再无人烟了,她何必仓皇?”赵音儿辩驳道。她一转头,看到肖卿珏的眼中迸射出愤怒癫狂之色,她瑟缩了一下,识相的闭上了嘴。
肖卿珏突然饶有兴致地看着赵音儿问道:“倘若你是青耕族人,你会如何处置他族奸细?”
“家人都没了,家乡也不复存在,若是我……若是我会很恨那个始作俑者吧。”赵音儿抬头看向窗外,雀鸟惊啼悲鸣而去,她感到有些迷惑。
“倘若背叛你的人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又当如何?”肖卿珏追问道。
赵音儿摇摇头,柔声说道:“不会的。我相信没有无缘无故的背叛。”
肖卿珏猝然站起,扬着唇角俯视着赵音儿。那冰冷戏谑的眼神,让赵音儿寒意四起,不自觉地想要转身逃跑。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不该是这个暴戾的模样。那该是什么样子?待人谦和,彬彬有礼,笑如春风?她不甚确定,又为自己生出这些莫名的情绪而迷惑起来。
“青耕族长不顾族人的反对私自与婴勺女子缔结交颈之约,不久先后诞下二子,举族欢庆,族人很快就忘了族长之妻是婴勺人。兄弟二人自小同吃同住兄友弟恭感情甚好。兄长弱冠之年便去了仙山修行,以待修成后承袭父位庇佑族人。”肖卿珏冷冰冰地说道。
“这说的是方才那故事?你又从何得知……”赵音儿问道。
然而,肖卿珏并没有打算搭理她,自顾说道:“人族入侵,婴勺乘机来犯,与族长夫人来个里应外合,整个青耕除了族长二子与断了一双翅膀的乌鹊长老,其余无一幸免。可怜那族长昏聩宠幸佞妻,落得只余下一枚头颅久绝于人世的下场,还害得族人陪葬。”
“长子知道消息后悲愤不绝,势要改天换地,让众生陪葬,让那绝情绝义的女子跪地忏悔,告慰生灵。为此,他不惜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你觉得他应不应当?”肖卿珏冷酷地看着赵音儿的眼睛问道。
赵音儿顺着肖卿珏的视线看去,不卑不吭直视他的眼底,她说:“那兄长既是修道之人,超脱于世,为何要返落凡尘,落得凄苦。”
“这么冷冰冰的话确实像是仙门之人说得出口的。”肖卿珏冷笑。
赵音儿不知他为何提到仙门,却又忍不住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那兄长如何害死了弟弟,但我知道此事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悔恨。他一定不是故意为之的。他恨天下,其实真正恨的人是他自己。他恨自己族人危难当头他不自知,亦无相救;他恨自己无法还父亲一个全尸;他恨自己失去了母亲却连个挽留的机会都没有;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至亲的兄弟……”
“够了!”肖卿珏双拳紧握,恶狠狠地看着赵音儿。
“我还没有说完!”赵音儿倔强地站了起来,直视着肖卿珏继续道:“他更恨自己为什么要开始这个荒唐的复仇计划!他本性非恶,却要强迫自己做着生灵涂炭的事。这痛好比撕裂灵魂,重塑肉身。”说着说着,赵音儿的语气轻柔了起来,“其实,只要他停下来,一切就不会发生。最大的救赎不在于天地,而在于放过自己。”
“说的倒是头头是道。”肖卿珏不知不觉敛去了周身的戾气,全身都放松下来,显得有些颓然。
“若是早些听到这一番言语便好了。”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开始去做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只是拾音师妹,到时候你别怪我就好。”
赵音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拾音师妹”这四个字。拾音,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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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早些将拾音这丫头许配给了我那傻徒弟,事态是不是就不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了。”张真人捋了捋他那短小的胡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小子看上着老成持重,但我知道的,他啊心思纯净。你们想啊他出了堇理山就一直在我清屿仙山上,何曾接触过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如今落到如此田地,八成是被人利用了!”他心下怅然,郁闷之情难以纾解,便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走来走去。
此刻清屿的张启山、豫琉的连仲青和琅嬛的静慧真人齐聚在琅嬛的七宝神殿里,他们的头顶是一面星空穹顶,斗转星移变幻无穷。他们面前摆放着一面脸盆大小的铜镜,镜面蓝光迸射,里面竟然映射着人间种种。铜镜的旁边是一本泛黄的书册,书页上白纸黑字记得满满当当,随着穹顶星际的变化,纸上的字迹逐渐消减又重新显现,变幻莫测。
“我实在是不能相信,我那徒弟廖云兰会这般轻易地投入魔道,想我平日对她们严加管教,却是无用。”静慧真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转身走到《无字宝鉴》面前,对那纸业翻了又翻,又是一声哀叹:“乱了全乱了!这几个孩子的命格与我们当初的设定已是背道而驰。”
此刻还是连仲青沉得住气,他翻阅了一下《无字宝鉴》,沉吟片刻,说道:“想那阎罗殿的《生死簿》也只得记录一个人的生卒年,平生难测,每一个选择都是一条不同的人生拐角啊。”
“你这老小子倒是沉得住气,你那闺女身陷囹圄也不见你着急,是不是亲生的!”张启山啐道。他也不顾连仲青会有何反应,自顾自地来回走动。
“眼下这魔道卷土重来是阻止不了了?”张启山又说道,“我记得你说过那把破旧的伏羲琴是关键所在,那琴呢,你可有保管好?”
连仲青朝着门外唤了两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楚凌风从推门而入。进屋后,楚凌风关上房门,恭敬地朝三位掌门行礼,随后面向连仲青说道:“师父,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说完他从袖中拿出一把棕色的无弦琴。
楚凌风的袖袋是施过“无境”之法的,施法后的物体可以存放任意大小与数量的物品。如此,携带硕大的神器也变得简单易行了。
张启山弯腰弓背扶着眉毛对着伏羲琴仔细瞧了又瞧,罢了直摇头叹气。
“你这小老子糊弄我们来呢,谁不知道这伏羲琴粉晶玉体、天丝作弦,哪是这副破败的模样!”
静慧真人也上前查探,摇了摇头不确信地说道:“这琴体倒是玉质,只是为何没有琴弦。”
连仲青不急不缓地把伏羲琴握在手中,细细摩挲。他们的眼睛望向前方,神情飘远。
“几千年前,世间本无魔道,乃是神族阴暗所集慢慢形成的。魔族顺恶而长却不消不灭。神族为了阻止魔族涂炭六界,不惜自毁以灭魔族。然而魔因神而生,却吸收了六界的阴暗,神族的寂灭没能完全消灭魔族,只是暂时将他们封印在了昆仑虚下。”
“一个机缘巧合下,我得到了这把因封印神魔而损耗殆尽的伏羲琴,看到了收藏于琴身的天书,窥得天机。”
“所以,六界再无神界?”张启山喃喃道。
“恐怕不光神界,仙界也只余我们这些人仙了。”连仲青回答,“所以此次魔族复辟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你还没说这坏掉了的伏羲琴到底还有什么用?”张启山着急地问道。
“找到这无弦之琴的琴弦,便能打开昆仑虚的封印之锁!”
七宝神殿中三位掌门在激烈地讨论事态,楚凌风轻声退出。关上殿门,他靠着门前的汉白玉石柱坐了下来,仰头望着天际星辰,想起了在凡尘中的那些俗事。
那日他冲出赵府去寻师父,出门的一刹那他愣住了,他想不起自己的师父究竟是何人。《无字宝鉴》确实有关于他随师云游的设定,却只是个虚妄的设定,所以当他真的去寻找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记忆开始混乱了。正当他神魂不稳的时候,连仲青出现了,也就是下一刻所有的记忆都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他的脑中,他做回了楚凌风,却不得不随师离开凡尘。
如今他参悟了他的那段禁制——“断舍离”。
他与连拾音的缘分就是当断则断,当舍则舍,该离开的时候一步不得拖延。他不是她的救赎,他也无法替她逆天改命,他能做的只是在适当的时候离开,让她自己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走下去。他能做的,只是在她的身后,静静地望着她。不干涉,是他能给她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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