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叶

　　自此，每天教姜枫武艺时，小倩都提心吊胆，火眼金睛地盯着他一举一动，弄得专心练功的姜枫也忍不住，翻了她几个白眼。

　　尚樱只好忍着笑，打圆场道：＂枫儿，你可真有福气；看你这小师傅，全心全意盯着你，唯恐你学得有一丝偏差呢！好好练。＂

　　数九寒天，朔风扑面，小倩却只觉汗湿了几重衣裳！她喘着粗气，想：好在小姐也快要生了，待孩子生了下来，她自然就没这闲功夫了。我且再忍十天半月吧。

　　进了腊月，尚楠便动身前往西北边关视察防务，并带了不少犒劳物资过去，预备和戍边将士一起过年。既没亲戚可走，尚樱又临盆在即，兆和暗暗松了一口气：上京后的头一个年，眼看便可清清静静、散散淡淡地过了。

　　滢玉到底不太放心，早早督着方嬷嬷等，把太医、稳婆及乳娘等都一一关照好了，随时待命。尚樱见万事俱备，想想日子还不到，便把方嬷嬷等家在京城的下人，全部放回家过年。

　　大除夕晌午，忽有妇人，自称是郡主府上选中了的乳娘，由丈夫、家人陪着，摸上门来，徐妈不知首尾，径直走来请示尚樱。尚樱也觉莫名其妙，＂听说嫂子已经挑了两个，不过两人都想过完年才进府，怎么今天却来了？＂

　　＂那妇人说，家里人多，住得挤，亲戚的孩子病了，怕自己过了病气，就不好进来侍候了；故宁愿提早些进府。＂徐妈回道。

　　＂她倒想得周到。既然人都来了，我去见见吧。＂尚樱身子越发沉重了，不得不伸手让小倩扶她站起来。

　　兆和见状，便抢在小倩之前，挽住妻子的手臂，＂小倩，你替我去叫枫儿过来，管家不在，让他帮忙立个字据什么的。＂

　　夫妇二人在前厅坐定，不一会，徐叔领了两男一女进屋，倒身下拜。兆和便吩咐他们不必多礼，起来说话。三人仍是伏在地上，微微侧头，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兆和略提高声音道：＂快起来吧！……＂

　　忽然，三人自地上跃起，从手边的包袱里抽出短刀，男子一个直取兆和，另一个便扑向尚樱！女子立在原地，用刀指向徐叔，喝道：＂不许动！不许喊！＂

　　尚樱在三人互打暗号时，心中已起疑，故早有防备；手一按身边的小木几，猛地站起，向旁边一闪，那人便扑了个空；还来不及回头站稳，尚樱凌空而起，连环两腿，重重踢他眉心、喉头！那男子哪有还击之力？长声惨叫，仰面跌倒。

　　尚樱出手如此之重，原意是尽快料理了手边这个，腾出空去救兆和；不过她人在半空时看见，姜枫和小倩刚好赶到，姜枫和身扑上，一套小擒拿使得极是漂亮，攻向兆和的男子，瞬间便被他拿下！其时小倩也已经把另外一男一女的穴道点上了。三人从发难至束手被擒，当中竟不过眨眼功夫！

　　前厅复归平静，半晌没有人作声。徐叔是惊得目瞪口呆；尚樱正勉力调匀气息，以免动了胎气；姜枫和小倩则全神贯注，在旁戒备。兆和直觉得自己的思绪，跟一叶怒海孤舟一般，不停被抛上掷下，没着没落！

　　末了还是姜枫先开了口：＂徐叔，劳烦您老人家出去把门关了，留神别让人进来，少爷好问话。＂他走过去，碰碰兆和的手肘，兆和方如梦初醒，清清嗓子，＂你们几个，到底是什么人？＂

　　刚才袭击兆和的那名男子，似乎是三人当中的首领，当下便抬起头来，愤愤地道：＂姜大人真是贵人善忘！忘了你在来哄我娘的时候，是何等的花言巧语了？说什么一定会把我爹的冤情上报！一家人翘首盼望，盼来的竟是爹被处决的消息！娘恨自己错信了你这奸滑小人，也悬梁自尽了！＂他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只能从嘴里发出愤恨的号哭声。

　　兆和定睛打量着三人，隐约觉得有几分眼熟，迟疑道：＂莫非你们是前任宝庆知府何良工的家眷？＂他记得，那是他转到大理寺后，承办的首宗案子。宝庆府下辖的新宁县，一场山林大火，烧毁林地近十万亩，成片珍贵的银杉林化为灰烬；百姓死伤惨重。而大火肆虐之初，何良工整整五天没有露面，不知所踪。事后，他被湖广布政使司及御史联手参劾，解至京城下狱。兆和被委派接见何妻，解释案情，这名男子好像也陪在一旁。那时兆和初来乍到，还未学懂官场里那些虚与委蛇的套路，倒是真心诚意地说了许多同情、安慰的话。

　　三人的哭声更凄厉了。＂姜兆和！你害了多少人，毕竟心中有数，是不是？今天我兄弟夫妻落在你手里，你干脆把我们一家斩尽杀绝了吧！＂

　　＂不，不，两位何公子误会了！＂兆和双眉紧锁，＂听何夫人说，何大人当时并不是玩忽职守，而是被不知什么人绑架了，五天后才放回，我的确记录在案，随即上报了；无奈这宗案子已经惊动了皇上，皇上十分震怒，下旨严惩不贷。而三司定谳，何大人也拿不出有力的论据来，洗脱罪名，才……＂他说不下去了，心里堵得难受。何良工往昔官声不错；如果不是有天大的冤屈，他的家人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冒死找他复仇。可惜自己人微言轻，根本无能为力。在刘芳艾一案后，他发觉尚楠似乎对他冷淡疏远了些，他也不想被人诟病，老是走大舅子的门路，因此就没有再越级禀报公事。

　　这时候，尚樱已缓过气来了，和丈夫对视一眼，低声吩咐小倩给三人解开穴道，并给了那个被她踼伤的男子一瓶金创药。三人闯郡主府行刺，自份必死，不料尚樱竟不予追究，一时倒也呆住了；见尚樱走近，递给那女子一张银票，他们又怒目而视。

　　＂请别误会，咱们不是想用钱买个心安理得；咱们之前没能帮上忙，人死不能复生，不如看看能为活着的人做点什么吧。几位眼下有什么难处，也不妨说来听听。＂尚樱动作柔和但坚决地把银票塞进女子的掌心。

　　兆和从后赶上来，向三人长揖至地，＂我姜兆和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请三位再相信我一次，将来如果有机会，一定覆查此案。＂

　　那为首的何家长子用衣袖擦干眼泪，目光炯炯地盯着兆和夫妇看了一阵，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去。他的妻子咬着唇，收好银票，和弟弟紧随其后。一直守在门外的徐叔机警，领着他们从下人出入的侧门离去。

　　目送三人离开，尚樱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回望兆和，只见他木然呆立，脸色灰白，眼内尽是郁结和失意。十年寒窗苦，原为的是学而优则仕，报国为民；可是即使中了状元，风光无限又怎样？在等级森严的官场里，他只是名无足轻重的小吏，有志难伸。尚樱了解，这件事定然让他充满了挫败感，也不好劝解什么，只是静静走过去，双手握着丈夫的手。

　　手掌突然被冰凉及柔软的感觉包围着，兆和茫然地低头，看见妻子，记起她刚才遇袭，被迫动了手，一时担忧极了，＂你怎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真没用，自身难保，还差点害了你！……＂讲到＂自身难保＂四个字时，他心里忽然浮现姜枫矫捷的身手！

　　尚樱忙笑道：＂相公别担心，嫂子说过，我多动一下没关系，身子太娇贵反而不好。＂

　　＂那就好，小倩，快来扶小姐回去歇着。＂兆和随口应着，已经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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