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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流水昨春（下）
11：流水昨春（下）
领头的那人说着，刷的一声也亮出了宝剑，他穿着一件苍青色格子麻布道袍，三缕长须无风自动，看上去一身清正之气，从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武功造诣肯定不低，手中拿着的宝剑更是绝品，长长的剑身居然通体都是寒玉所制，方出鞘便凛冽逼人。
顾惜朝知道江上雪在这里，就算人数再多一倍也没人能把自己怎么样，又逃亡了这许多天来心里憋气，也就懒得和这些人多费口舌，冷笑道：“堂堂全真教排名前十的苍净真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一堆徒子徒孙，才敢来向姓顾的叫阵么？”
苍净真人一时被他堵的无话可说，他座下有个长得呆头呆脑的道士忍不住为师父打抱不平道：“你这奸徒，竟敢说我师傅是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么！像你这种败类，大家还用讲什么江湖道义……”
“住口！”苍净被他气的够呛，立即一个大嘴巴子扇了过去，将那个弟子打退了几步，脸颊上还留下五个红红的指印，他自愚笨，到现在都不知为何师傅会暴怒。
本来顾惜朝说的话只能算是冷嘲热讽，挪揄几句罢了，那小道士一开口居然将苍净说的更加不堪，也就难怪被暴揍了，这一巴掌说实话挨的实在不算冤。
江上雪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只是冷笑着低头喝茶，正眼也没瞧苍净真人一下。
“放屁！贫道要对付你，还用的着喊什么帮手，一对一，拔兵刃吧！既然你眼尖喊出了贫道名号，就该知道死在贫道这名剑霜行之下，一点都不亏！”
的确，苍净真人在全真教里都是数得上号的角色，全真剑法一向独步武林，而苍净更是爱剑人士，千方百计的搞到这么一把好剑，等闲便不肯出鞘，凡是死在霜行之下的，都是响当当的角色，以顾惜朝的武功，的确不亏。
但是苍净实在不该卖弄他这把宝剑，这句话让白莲公子立刻起了反应，他还是没有看苍净，只是端着茶杯冷笑：“嘿嘿，我当是什么宝剑，霜行嘛，还可以，但是所用寒玉品质不佳，吓唬吓唬外行人也就是了，在公子爷面前显摆，却还不够资格。”
苍净的眼神立即撇下顾惜朝直盯江上雪，他的眼珠子几乎要崩出来了：“什么！你敢说道爷的兵器不好！”
不仅苍净真的生了气，他身后的弟子们也纷纷谴责这年轻公子太狂妄：“师傅的这把寒玉剑放眼江湖都是少有，你小子无知，竟然口出狂言！”“正是！师傅给他点厉害瞧瞧！”
江上雪也不生气，仍是淡淡的道：“霜行如果是好剑，那么白帝的‘残艳’如何呢？方小侯爷的‘血河’如何呢？雷艳的‘意剑’如何呢？孙青霞的‘错’如何呢？洛千风的‘天下’如何呢？王小石的‘挽留’如何呢？戚少商的‘逆水寒’如何呢？就算你要说寒玉剑少有，那上官一叶枫的‘一叶枫’如何呢？那可是真正的东海寒玉所制，你的就不要拿出来现眼了。”
江上雪一口气说出这许多人名剑名，每说一个，苍净真人脸上的肌肉就抖动一下，到最后他的气势也不免削弱了很多，却也忍不住回击道：“这些剑都是神兵利器，当然不能比，但除去这些神兵，霜行也的确是好剑！”
“不要和他争了，江公子，我们上楼去。”
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江上雪三言两语改变了话题，顾惜朝也忍不住好笑。江上雪懒洋洋的揽琴起身，与顾惜朝一起走上楼梯，在离开之前，他也确实想去看看戚少商的伤势如何。戚少商是自己出手救治过的，如有什么不妥，那脸可就丢大了。
全真教的几人被江上雪说的一连串人名镇住，等反应过来，看到他们已经上了一半楼梯，苍净也急了，想也不想就执剑飞身扑了上去。
其实他的剑也的确是把宝剑，只是白莲公子眼界高，所以看不上而已，但是苍净的霜行，确实不是凡品。
苍净真人的内力也颇为雄厚，在他的内力催动之下，整个宝剑都被淡淡的霜色剑气包围着，不禁看上去吓人，整个客栈里都能感到寒冷。
剑是名剑，人也是高手，那又如何呢？
白莲公子微微侧身，避过这一剑后，随意伸指夹住剑锋，无论苍净怎么用力，那剑就好像刺进石头中一样纹丝不动。
“贼道，你不要不识好歹，你为何要杀顾惜朝本来我懒得理会，但既然让我撞见了，就识趣点收了兵刃，不然我灭你全真一门。”
苍净见他和顾惜朝混在一起，早就也将他当成了坏蛋，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顾惜朝武功不算太高，身边的朋友却如此厉害，以自己的修为居然一招未出便受制，而且这个人似乎比顾惜朝还要坏的多也狂的多，出口就是灭人满门的威胁，要知道全真教比起少林武当虽然不如，却也算是鼎鼎有名的大门派啊！
不过苍净真人这回的确是看走眼了，他看白莲公子面容秀丽，就好像画像上的观音男装一样，一点不像心狠手辣之辈，开始还以为他是被顾惜朝花言巧语蒙骗的，不知道所交非人，谁知这人根本就是甘心与顾惜朝同流合污，而且语气好像比姓顾的还狠毒十倍。
这些江湖人士最恨的就是师门被辱，白莲公子轻描淡写的话让他更加火冒三丈，立时一掌劈去，喝道：“算是贫道看走眼，你这妖人武功厉害，难怪敢护着那贼子，不过有胆你就杀了贫道，全真教不会放过你的！”
江上雪堵在了楼梯中央，后面是顾惜朝，面前是苍净，其他人下不来，楼下的人也上不去，店里人看到双方动了真家伙，都纷纷找安全角落躲了起来，生怕被江湖械斗波及。
江上雪并不愿意杀掉这些道士，却也不耐烦被他掌力纠缠，一松手放开了剑锋，皱了皱眉头。这时顾惜朝还一副看热闹的神态，在楼上比比划划：“啊呀，居然闹成这样了，老道，要活命的话最好收起剑乖乖走人，下次有机会逮着顾某人孤身一人时再来沾点便宜，如今嘛，呵呵，算你倒霉~”
江上雪听到顾惜朝幸灾乐祸的提点，本来提起的杀意也淡了下去，冷冷的道：“顾公子，以这种口气去提醒人家，当心有人不识抬举，好心遭雷劈。”
顾惜朝也知道如果今日不是江上雪恰好来了这里，以苍净他们的武功和人数，搞不好自己就要葬身此处，不过他满不在乎的道：“我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谁不知道你脾气大，连天下第七那等人都不屑杀，又怎么会杀这些牛鼻子。”
江上雪一愣，然后居然捂着腰笑起来。
先前苍净真人看这公子哥一副淡漠冷傲的样子，真没想到他会突然笑得这么夸张，而又听顾惜朝说这贵公子居然连天下第七都看不上，更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天下第七虽然坏透了顶，但武功之高常人难以想象，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正道人士能取了他的性命，而这雪衣公子如果真连天下第七都瞧不起的话，那江湖虽大，他却的确能够横行无阻了。
笑了一阵，江上雪拍着顾惜朝的肩膀道：“当时我还奇怪——哈哈——我就说天下第七那个畜生怎么有胆来偷袭我，原来是被你算计了，他是不是得罪你了？”
想起天下第七怎么得罪了自己，顾惜朝脸上微红，白莲既已当自己为友，就不会计较这点小事，但是要原原本本告诉他，却有点难以出口，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苍净真人知道自己就算拼死也撼不动眼前这公子哥，又不甘心就这么把剑收回去，想来想去面子上都挂不住，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剑尖指着一袖白莲道：“阁下武功的确高明，贫道远非敌手，不过你若执意护着这姓顾的，当心成为江湖公敌，就算阁下武功再强，也强不过数万好汉吧！”
江上雪笑了一阵后，现在似乎已经完全没有战意，含笑吟吟的道：“江湖公敌？早在顾公子被你们追杀之前，江某就是江湖公敌，好像也没有什么人与我为难，”说着，他脸色忽而一寒，“少拿人多吓唬我，当心我真上终南山灭全真一门，这么啰啰嗦嗦，真以为我江上雪不会杀人了吗？”
苍净真人听到他的名字时，当真如五雷轰顶，站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冷丽的比绝色女子还漂亮几分的年轻公子，居然就是昔日的白莲公子，而且传闻中这位白莲公子天下独行，很少和人攀交，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高的高手会和顾惜朝在一起，而且顾惜朝居然还不怕他！要知道，白莲公子虽然并不是邪道人物，却也杀人无算，而且所杀之人都大大有名，当年无论正邪两道，提起他的时候都畏如蛇蝎，比起江上雪来，顾惜朝的确算是善良之辈了……
苍净知道今日有如撞鬼，运气背到了极点，但既然白莲管了此事，的确全真一门在此也不够人家杀的，当下悻悻然垂下了剑尖抱拳，“晚辈见过白莲公子。既然白莲公子伸手管了此事，贫道也没奈何，但顾惜朝一日在江湖上走动，想取他性命之人数不胜数，前辈恐怕也难以应付，还是早日袖手为妙。”
可笑他一个年过五旬的老道，居然口口声声称呼江上雪为前辈，顾惜朝看的有趣，忍不住就笑了一声，这时他才知道江湖上的辈分真是莫名其妙，而江上雪的辈分的确大得吓人。
其实知道对手是白莲之后，苍净对顾惜朝的恶感就去了几分，因此才有上番话小心提点，明着是劝白莲袖手，暗地的意思却是告诉顾惜朝不要经常在江湖上乱跑，毕竟因为顾惜朝刚才那几句话，白莲才没有动手，只是报了名号吓退自己，虽然顾惜朝所作所为的确人神共愤，但想想好像的确跟全真派没什么关系，苍净真人心中有数，也就投桃报李了一下。
顾惜朝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说破，正当双方都松了口气时，江上雪突然猛地回头，将顾惜朝推到一边，顾惜朝的身子撞上楼梯护栏，后背剧痛，这时耳边一个声音清斥道：“看剑！”
话音未落，众人眼前已经闪过一道剑光，而这道剑光连江上雪也不敢再用手去夹，只得将琴盒瞬间移到身前，架开了这气势恢宏的一剑。
当年江上雪的琴盒被天下第七的势剑所破之后，就一直很是苦恼，他的琴的确是攻防兼备的绝品，却没有配套的琴盒，如今用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找到材料重新锻冶，这才有了像样的盒子。这剑来的巧妙，剑又是神兵利器，他也不能像刚才那样轻松接下，用琴盒撞开这剑后，交擦的地方竟然起了一路火花。
白莲架开这人的一剑，挑了挑眉毛，也跟苍净老道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顾惜朝看他这副神态，转而将目光慢慢移到了刺客身上，赫然看到来人居然是戚少商。
戚少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感觉自己居然没死，功力也渐渐恢复后，便出门想要找人问一问，谁知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顾惜朝与一袖白莲在和全真派对峙着，踌躇了片刻，还是一剑掠来，若非他心中还存在着犹疑与迷惘，白莲接这一剑也绝对不会轻松。
方才还在讨论名剑的问题，如今逆水寒便出鞘而来，苍净这才知道剑与剑之间差距有多大。自己的霜行也算得上是一把好剑，但是与逆水寒这种神兵还是没得比，戚少商的内力与自己相差并不远，但是仗着手中逆水寒，强如白莲公子者，愣是不敢用手去接！
而戚少商在这里出现，苍净真人就没办法像原来那样抽身走人了。毕竟戚少商是苦主，他要是出手对付顾惜朝，基本上所有正道人士撞见了的话，出于道义都得帮忙，于是他心里叫着苦，却也不得不对江上雪抱拳道：“前辈，得罪了。”
“没什么好得罪的，”江上雪根本不理会苍净，让他提着剑傻傻站在楼下，出招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之极，白莲却只是扭头看着戚少商：“戚少商，你烧糊涂了？若非顾公子一路救护，你早就死在唐染手里，嘿嘿，刚醒来发什么威，大侠也会恩将仇报哦。”
顾惜朝在看到来人竟然是戚少商之后，心中也难免有些刺痛。虽然自己是打定主意等着青岚一来就将他交给人家，但好歹也是帮着雷卷一行逃出玄翔大劫，而且一路上护着他来到这里的，谁想这厮不醒则以，一醒来就是一剑，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扔了他不管。
戚少商的神智刚恢复清醒，还记不起来昏迷之中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的，好像梦到了当时自己与顾惜朝并肩破阵的时候，而他也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可是一时之间思绪纷乱，理不出个由头，听到白莲公子说的这么刻薄，心中极为茫然：“他……他救我……？这是哪里？”
江上雪冷笑道：“你的确该感谢祖上坟头冒了青烟，若非顾惜朝，我当时也不会为你驱散寒毒，更对雷卷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没有好感……”
他虽然知道戚少商那时神志不清，现在刚醒来肯定记忆有些模糊，但是毕竟顾惜朝冒着多大的风险将他一路护送到这里，再看到此人居然二话不说的提剑便刺，当下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看。
顾惜朝却看到苍净道人他们的神色越来越不解，心中明白如果这些正道人士知道了戚少商居然要蒙自己搭救肯定会有所非议，当下立即用眼神制止了白莲继续往下说，他心里泛起了些微的苦涩，自己被追杀了这么久，总是被人骂为江湖败类，第一次有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对着满江湖冷笑，虽然白莲公子是任性妄为之人，护着谁全凭自己喜好，但听在顾惜朝的耳里，却难免有些感慨。
顾惜朝知道戚少商这种人性子耿直，恐怕如果今天他与自己混为一路的消息传到江湖上去，以他的个性不气疯了才怪。当了那么久的大侠，突然被全江湖鄙视，他肯定是承受不起的。相比之下，反正自己已经落下了骂名，再拖戚少商下水也没有什么好处。
一念及此，他趁着白莲与戚少商琴剑对峙的时候，冷不防亮出了袖中小斧，架在了戚少商的喉前。
戚少商也是重伤初愈，功力还未及恢复六七分，又知道到白莲是绝顶高手，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江上雪身上，没想到顾惜朝居然会突然发难，一愣之下，小斧上的寒气几乎要裂肤逼入，顾惜朝站在他背后的台阶上，微微俯身笑道：“收了你的逆水寒。”
戚少商原本可以凭借手中利刃拼个你死我活，但此时有要务在身，必须回京传达消息，不能随便死在这里，只好乖乖收了剑，心想以顾惜朝的狠毒，加上白莲公子这样的高手，可怜那些全真派的人白白被我连累了……
却听顾惜朝冲着那群人扬眉喝道：“有白莲在此，戚少商的命也在我手，不想都死在这里的话，就赶紧滚！”
他这话一出，苍净真人他们也算是明白了——原来戚少商被顾惜朝不知用什么手段胁迫了——随后，顾惜朝的喊话倒是人人听得明白，也赶紧拱手告辞。戚少商的命已经在人家掌握之中，而对方还有一个江上雪虎视眈眈，难得人家发慈悲放人，再不走的真是傻子。
苍净真人与弟子走的干干净净，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的戚少商，受伤时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也渐渐连续起来。
这时看到这些人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拔了拔兵刃没人动手后，其他人才从躲闪的地方重新出来，那小二更是捂着胸口后怕：没想到那两个俊美公子是这么凶狠的人物，才两个人就吓跑了那十几个道士……
“江公子，多谢你出手相助……”
斧子还架在戚少商脖子上，他这时作揖感谢就有些诡异。
听到他这句话的江上雪，知道戚少商应该是回忆起来受伤后的事情，便笑了一笑：“看来是没事了，本来江某还打算上楼拜会，如今我要走了，其他的你问顾公子。”
好个白莲公子，当真是说走便走，一路下了楼梯便再没有回头，直到那雪衣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戚顾二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就这么走了，将最尴尬的两人留在了楼梯中央，上去也不是，下去也不是，顾惜朝心中大骂白莲跑得快，留下自己与戚少商不是连个打圆场的人都没有么？殊不知白莲如果在场，估计以他的性情，气氛会更冷的吧……
他不知道戚少商想起了多少，只知道以他的武功，自己如果放开斧子绝对不是对手，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方寸已乱，不知道自己还能‘胁迫’到什么时候。
终于，一炷香之后，戚少商整理完毕散碎的记忆，看着顾惜朝左右为难的神情，有点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次的笑容，虽然依旧干净，好看，还是两个酒窝，却看得人非常恼火。
戚少商指了指他的小斧，轻声道：“顾公子，可否先把这个拿掉？”
顾惜朝一愣，虽然看样子知道他想起了是自己护送他来的这里，可是——
顾公子？
这个称呼还真是……
——新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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