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

　　四人逃出府中慢慢向空空所指的码头方向走去，然而一路守卫太多，行来实在不易，还未走出多远，赵夫人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阿朗，你带空空和妹妹走吧，为娘不行了……”
　　赵夫人一张脸丁点血色也无，她头枕在玄朗膝上，一手拉着空空一手拉着小妹，眼看着就要晕倒。
　　玄朗湿透了背脊，他这一路先是武斗杀敌又抱着母亲赶了好一段路，几乎耗尽了所有气力。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疲惫的样子，仍然坚定地鼓励着母亲，“娘，别说话，省省力气，您还要给我生小弟弟呢！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空空说，前面那个码头是贩私盐的也码头，等到了那儿咱再找一艘船就安全了！您千万别放弃！相信儿子好吗？！再坚持一下！”
　　空空听着这话一个劲儿点头，然而他们心里都清楚，且不说四人能不能走到码头，即便是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船离开。
　　可是，这一刻少年的心里是不服输的求生欲，他们不愿意放弃逃生的机会，更不愿意至亲之人放弃逃生的机会。
　　哪怕只是个幻想，那也要去幻想处看看。
　　赵夫人喘着气，她受到鼓舞，很努力地抬抬手想要摸摸儿子坚韧的脸，无奈身下一阵剧痛让她再无精力挣扎。
　　“哎呀！这是什么？！”
　　小妹颤抖着摸着母亲身下湿润一片。
　　玄朗心中一紧，赶紧沾了一点到鼻息闻了闻，还好，没有血腥味。
　　“好像是水……”
　　三个孩子被眼前的情况吓傻了，他们哪里懂得什么羊水，什么早产，只能在一阵慌忙中抬着母亲想请她躺倒更安稳的地方。
　　“空空，你小心些！母亲好像痛得厉害！是不是要生了？”
　　众人被这一突发状况吓懵了，此时除了几乎痛晕过去的赵母，无一人知当下到底如何。
　　玄朗又担心又着急，不得不一个劲儿提醒另外两个人更不通世事的小孩儿。
　　赵夫人因受了惊吓，情况很是不好，瞧着竟有难产的危险。她本就是受到惊吓落子，又慌忙赶了这些许长路，眼看着就快撑不住。
　　正是危难关键之际，空空一个眼尖，竟看见一垛巨大的、极易躲避的干草堆。
　　“快！去那儿！”
　　三个小孩儿没想太多，直觉那里可做短暂安置，于是疾步向干草堆赶去。
　　到了跟前，玄朗让空空和小妹守着，自己先去打前阵。
　　契丹人一路烧傻抢掠，这些干草大约是养马人家囤积的粮草，那些兵士估计想留来喂自己的战马，这才暂且留在这儿，没有跟着别无一起毁掉。
　　无论如何，算是老天有眼，无意中帮了三个少年一把。
　　玄朗在黑暗中摸索着干草的厚度，幸好这几日没有小雨，那些草都没有湿气，摞在一起铺着虽然不算多柔软总好过冰冷的地面。
　　他心中一喜，赶紧开始动作，待到差不多快压成一块软塌时，草垛中突然冒出一个温热的触觉来。
　　“什么东西？！”
　　玄朗吓得猛然收回手，他直觉自己触到的是活物，一时不敢再动。
　　然而，不远处的空空并不知好友的状况，眼看着赵夫人越来越虚弱，忍不住催促道：“玄朗！你搞什么呢！我们可以带夫人过来了吗？”
　　这一声喊顿时让玄朗又壮起胆子，他从怀中掏出防身匕首，慢慢靠近刚才摸到东西的地方，心中念着母亲，一声大喝，拨开草堆，顺势就要刺下。
　　就在这时，一声女子的惊呼也跟着响起，拨开层层的干草，后面竟然露出一张女子的娇颜。
　　玄朗的刀锋生生停在最后一刻，在他看清对方的一瞬，脑中一片空白。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绝美面庞，即便隐藏在夜色下，即便伴着主人惊恐的表情，仍是美得让人窒息。
　　“你是谁？”
　　他听见自己下意识地轻轻问，手上的匕首早已不自觉跌落，眼睛一眨不眨，只为多看清那女子一点。
　　片刻后，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夹杂着惊魂未定的颤抖，缓缓吐出两个字。
　　“翩……翩……”
　　这是她的名字吗？
　　这应是她的名字。
　　此夜，少年郎终于感受到了戏本里所说的“绝世佳人”动人心魄的力量，她可以什么都不做，仅是静静生在那儿，就足以叫英雄折腰。若不是此刻太不是时候，玄朗几乎要立刻向前剖白。
　　“你别害怕，我同你一样都是南朝人。”傻小子自知唐突了美人，只好补救似地劝解，等到女孩儿终于放松下来冲他宽慰一笑，玄朗这才傻愣愣问：“这四周没有人，你现在要出来么？”说着，伸出一只手去。
　　翩翩愣了愣，看看他的手，许是玄朗此刻表现实在坦率，终于让她放下心防，扶了对方的手慢慢从干草藏身处出来。
　　“等等，里面还有一位……”
　　翩翩有点不好意思地拨开一点旁边的干草，只见一位中年妇人正捂着手臂看着他们，眼中有所戒备。
　　玄朗一看便知，这老少二人估计也同他们一样历经不少，中年妇人应该还受了伤，于是赶紧恭敬地将对方搀了出来。
　　空空跟玄朗隔了一点距离，看不清他那边动作，见他许久不唤他们过去，心中着急得很，便将赵夫人暂托小妹照顾，疾步上前一把拍上玄朗的背，怒道：“嘿！你到底在干……”
　　然而，还没等贼小子撒泼，眼前似曾相识的人立刻引得他惊呼。
　　“你……你不是……翩翩！”
　　翩翩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指着自己欣喜若狂的少年，很是震惊他居然知晓自己，偏头问道：“这位公子，您如何认识贱妾？”
　　空空见她根本不记得自己，顿时有点失望，赶紧手脚并用一阵比划，终于解释清了缘由。
　　玄朗本来也很惊异眼前的美人居然是空空的旧识，听完他那一番奇遇后更是嫉妒，这贼小子运气也忒好吧！随便爬上一辆车就是美人的。
　　两人再次相遇，而且是在这种地方，简直是天大的缘分。
　　翩翩心中自然也是高兴万分，加之她与教导婆婆两人千辛万苦才逃到此处，本以为被契丹兵逮到了，谁知竟遇到了旧识。
　　两位少年一看就是英雄模样，再见他二人对母亲和妹妹关怀备至，自然不是大奸大恶之恩，如此一想，翩翩更觉幸运。
　　只是……那夫人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妙……
　　赵夫人此刻已经几乎昏厥过去，羊水漏得太多，腹中的胎儿虽然已经落到穴口却没有力量推出，实在糟糕。
　　翩翩学过一点医术可是生产一事全然不懂，只能暂时为她服下一些补血补气的药丸，然后顺着穴道轻轻按摩希望能帮助对方缓解一点痛苦。
　　然而，仅是如此还是不够，赵夫人此刻根本不能完全靠自己生产，身边守着的只有三个小孩儿和一个十三四岁未出阁的姑娘，简直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危机万分。
　　正当众人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旁受伤静养的中年妇人突然强撑着过来，她问翩翩要了一点止痛药，咬着牙冲几个少年吼道：“你们都让开！一帮没生过孩子的小娃娃在这儿捣什么乱！都去旁边望风去，这儿交给我！”
　　“可是……”
　　“可是什么！快走快走！姑娘，你给我找一点艾草和阿胶备着，还有那把金丝剪……夫人，您醒醒！奴家现在帮您生产，可千万不能睡过去啊！”
　　三个娃娃被吼得一愣，玄朗还想再问却看见翩翩冲他微笑着点点头，瞬时感觉心头一暖，于是微微放心下来，将母亲交予妇人。
　　赵家兄妹和空空分别在三个方向守着，时值半夜，又在荒无人烟的僻静之处，契丹的守卫也懒得来这边巡逻，总算让赵夫人得了一点空间。
　　妇人生产是一件漫长又痛苦的事，赵夫人恐自己难忍剧痛喊出声引来守卫，愣是死咬着一块硬木留着血忍耐。翩翩懂得医术，虽不能直接帮忙生产，也能在一旁用些法子宽慰病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不知努力了多久，终于在天即将破晓时听到不远处一声弱弱的婴儿哭泣声。
　　赵夫人在生产后直接力竭昏睡过去，妇人找不到水，只能用衣衫擦了擦裹了孩子抱到玄朗跟前。
　　“看！玄朗！你有弟弟了！”
　　空空高兴地吵闹，竟是比当事人还要兴奋。
　　玄朗小心翼翼地搂着怀中脆弱的小生命，无数情绪涌上来，最终化为含泪一笑。
　　他冲妇人和飘飘感激地鞠了一躬，又吩咐小妹去照顾母亲，自己抱了受尽苦难却顽强活下来的弟弟跟空空一同哄着。
　　“玄朗，你该给他取个名字……”空空看着眼前这个皱巴巴却活生生的小东西，突然间想起了这事儿。
　　“名字……弟弟的名字应该父亲来取吧。”
　　“什么啊！你爹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而且你怎知他什么时候回来？难不成他一日不回，你这弟弟就一日没有名字？”
　　玄朗一听，心想也对，于是抬头下意识看看周围，最后眼睛停在翩翩头上那支桃花玉簪，鬼使神差地吐出两个好字。
　　“廷宜。”
　　“廷宜？赵廷宜？嘿！别说，还挺好听的~廷宜，廷宜~看我！我是空空哥哥！哈哈！”
　　子降于廷，宜风宜卿。

　　后史曰：太宗降于危难，太祖赐其乳名，着廷、宜二字，许照拂中廷，宜卿万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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