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田园杂兴

　　桂花林里，几位穿着雅致的书生正在赏花，时不时激发起诗兴，便吟上两句，引得同伴击节赞叹。

　　“子期今儿兴致真好，可是碰上什么好事儿了？”

　　公孙望，字子期，是迭城名门公孙氏的主家嫡子。虽本人因为异于常人的审美情趣不被世人赏识，但是一向骄傲自负，最是爱挑刺。听说他们家老爷子年节写个对子，他都要“品鉴”一番，几时见他这么爽利的夸过好？

　　“欸，还真碰上好事儿了，”公孙望身边的蓝衫公子促狭道，“子期最近得了一件宝贝，你们来猜猜，是什么东西。”

　　向来讨厌人家拿他做筏子的公孙望竟没有反驳。

　　先前说话的白衣公子合上扇子道：“子期向来喜欢作画，无非就是他兄长又给他从京城送太子坊新制的宣纸来了？”

　　蓝衫公子摇摇头：“非也非也。”

　　“那是他爷爷许他进京了？”

　　“不是不是。”

　　“总不能是子期开窍，喜欢上某位红颜了吧？”

　　“再猜再猜！”

　　“这可要如何猜？你莫要卖关子了，直接说来便是。”

　　“这件东西啊，你们每家人屋里头都有，每晚都用的上……”

　　“哈哈，那你还说不是红颜？”

　　“此言差矣。每晚都用的上的未必是美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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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一番猜议，到底是没把这宝贝猜出来。

　　蓝衫公子卖足了关子，这才揭晓答案：“那宝贝，是几方枕头！”

　　“枕头？”

　　“正是！”蓝衫公子打消他们高大上的脑补，道：“非金非玉，是几方竹编的枕头。”

　　“竹枕？我似乎在哪里听过……”白衣公子皱眉思索片刻，“哦～前阵子乡下田管事献给我家老祖宗一方竹枕，说夏热时睡着正好……”说到一半，他闭上了嘴巴。他没用过，不知道那枕头好不好用，不过竹编的枕头搁在床上实在寒碜，他家老祖宗都看不上眼的东西，公孙望怎么可能将之视为宝贝？

　　“没错。就是从乡下传过来的竹枕！”

　　其他几位公子还没见过这竹枕究竟是何模样，当即提议赏完花到公孙望处瞧个新鲜。

　　那些枕头他早已看过，在他看来除了莫名其妙外，丝毫看不出好友所说的远山殿宇花鸟。看他们兴高采烈的模样，蓝衫公子摇摇头。他这位好友幼时还能说是早慧无章，夸一句怪才，如果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怪人。前两年突然喜欢上城东老药房已故大夫的药方子，用前朝大家的墨宝换了一匣子，气的公孙老爷子差点没打死他——你当为何不打？盖因老爷子先自己把自己气晕了过去。

　　“你们看那边，有人在摘桂花？”

　　公孙望随着大家一同顺着有人的手指看过去，正好看到一对穿粗布长衫的男女分执布兜，往下薅桂花，可不正是夏渺渺和石明远。

　　“哪里溜进来的无知村夫，竟然敢偷摘夏家酒坊的桂花？！”

　　夏渺渺抬眼便看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公子哥泾渭分明的站在对面，跟自己和石明远身处一个桂花园，却截然是两个画风——一边是富家子弟郊游踏青，一边是下里巴人辛勤劳作。

　　“几位公子误会了……”

　　公孙望最不耐烦因这等闲事与不相干的人消磨，眉毛凌然怒立，不待夏渺渺说话，斥道：“住口！还不速速退出园子！”

　　夏渺渺不悦道：“这位公子不问缘由，开口便是要赶人，是何道理？”

　　她堂堂夏家大小姐，竟然在自家园子里被别人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蓝衫公子是个颜控，见夏渺渺长的不错，于是多了几分耐心，温和道：“小姐有所不知，这里乃是圣人钦点的御贡酿造夏氏酒坊的桂花园。其中这处园子更是收罗了各国各地异种桂花，珍奇非常，尤其是两位祸害了的这株，据说找遍了天下恐怕也再找不出这样花朵大如茉莉，花瓣厚如青莲，芳香不减尤带蜜味的桂花了。两位还是趁主家没有发现，早早离去吧，否则……”把你们俩卖了也赔不起的。

　　“谢谢公子的好意……”

　　夏渺渺盈盈一拜，立刻又被公孙望夺了先机。

　　“提子，三三，将他们轰出去！”

　　在后面伺候的小厮立刻喏道，挽袖子上前。

　　“好大的口气，莫非这园子是你家的？” 夏渺渺嗤笑一声，动了怒气：“此间主人尚未发话，这根未栓牢的狗就兀自吠吠乱叫，若是这家人养的倒可以称一声忠犬，可你是么？”

　　两位小厮白白净净，斯文秀气的样子。夏渺渺犹豫着打起来不知道己方有几分胜算，推搡起来也不好看，万一对方是练家子怎么办？不如直接喊非礼把庄园里的人喊来？

　　正这么想着，只见石明远抓住小厮抓过来的手臂，轻描淡写的往外一推，那小厮便像纸糊的风筝一样，飘飘然，脚下如凌波微步，直荡出十余步跌坐在地上。

　　众人皆是一愣，包括跌坐在地上的小厮，还有出手的石明远都愣住了。

　　夏渺渺最先反应过来，心说莫非那秘笈真有奇效？不禁跃跃欲试，冲着另一个小厮招手道：“来啊，也让我试试。”

　　石明远一把抓住她的手，轻斥了一句：“胡闹。”她想试试岂不是就要与那人有肌肤之亲？

　　如此想来，只见衣摆动了一下，众人都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另一个小厮就倒飞了出去。直到落地后因为惯性朝后滚了两个跟头，才后知后觉的疼的哎哟了一声。

　　“有辱斯文！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动起拳脚……”

　　这次夏渺渺也不让公孙望说完，提声嚷嚷道：“对不起，我们没有什么斯文可辱。倒是你没动手，却会支使别人动手，真是好斯文的一条狗！”

　　被人比作狗的公孙望被激的脸色朱红。蓝衫公子虽然好笑，却也估计着好友的脸面，拱手道：“这位壮士好身手，不过还是见好就收罢，毕竟双拳难敌四掌，主家来了就不好说了。”

　　“咦，你身边那个不是主家么？他可是替主家文武并用赶了我们好几次了！”

　　公孙望怒道：“这等夺天地造化孕育的珍奇，乃天下人共享之珍宝，天下之人皆因爱之护之……”

　　“花开花落，自然之律，你读书读傻了么，这个都不知道！我既未损它的根又没折它的叶，来年它照样会开，你们要赏花吟诗我也留了不少在枝头。碍着谁了？！”

　　“好好好，好一个盗匪之词！照你这样说，我家的银子反正是要花出去的，岂不是你也可以拿去花销？！”

　　去给两人张罗茶水点心的伙计听见这边的声响，暗道坏了，把茶具塞给桂花园的下人，加快脚步，边跑边喊：

　　“误会，误会。几位少爷，这都是自家人。”

　　跑到近前，擦把汗，弓腰陪笑，口里继续喊着误会。

　　蓝衫公子指指夏渺渺笑道：“好你个朱儿，这二位莫不是你自家亲戚，放进来摘花？”

　　“林少爷你可不能冤枉我，这是咱东家的亲戚！”

　　公孙望不屑道：“整个青州谁人不知，夏家发迹后举家北迁，此地但凡跟他亲近一些的都随他北去，哪怕是他原配夫人的娘家人都走的一干二净，此地哪里还有他的亲戚？难不成你要说他们这一脚的泥是从盛京南下路上踩的么？”

　　“这……”伙计词穷，当初他也是这么想的，可……“这是咱管事说的。”

　　“如此……”

　　随着夏氏酒坊的声名远播，冯管事在本地也声价百倍，与寻常铺肆的掌柜不可同日而语。

　　“那倒是我们误会了。”

　　蓝衫公子好脾气的赔礼作揖。

　　公孙望轻蔑的瞟了两人一眼，心说真是亲戚也肯定是跟夏家交恶的亲戚，趁着夏家人不在，狐假虎威的来打秋风。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其它自忖身份的骚客们哪里甘愿向两个泥腿子低头，见公孙望走了，纷纷跟了去。

　　公孙望憋了气，也没心思陪他们游湖了，自己闷闷不乐的背着手回了家。

　　被他吩咐了事儿的小厮一脸欢喜的奔出来：“少爷，你要的东西买回来了！”

　　“哦？”

　　公孙望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迫不及待的加快脚步：“买了多少？”

　　“店里的全教我给买回来了，不过有一些并没有花色……”

　　“无碍。”公孙望挥挥手，“我刚从外边回来，一身的尘土，你先传热水，待我沐浴一番，免得尘土脏污了它们。”

　　小厮心说几个不到十两银子的破枕头，还要沐浴更衣才得见，他们家少爷果然不负迭城第一怪的美誉！

　　一番忙碌之后，公孙望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新枕头。

　　将没有花色的赏给跑腿的小厮，自个儿抱起一个墨绿中毫无规律的点缀着一些青黄的竹枕，如赏美玉一般细致陶醉的看了半晌，招来左右：“你们看，这里……多么像两匹狂奔的骏马！”

　　众小厮：……

　　“他们脚下便是丰美的牧场，千里一色，正如这翠竹连绵的墨绿，所以这下面一点青黄都没有。”

　　众小厮：……

　　“妙，实在是妙！高，实在是高！！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会会这在竹枕上作画的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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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时辰之后，众小厮终于得以离开房间，合上房门的瞬间齐齐松出口气。

　　提子：“怎么了，我是不是今天被打坏了，我竟然好像真的看见少爷说的草场了。”

　　三三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要不，你找府上的大夫给你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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