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林

　　林夕闷闷不乐地独自一人坐在那儿，我远远离开她，保持这种距离最好，要的就是她心里憋得那口气儿顺畅。大山之中，自然界的清新感唾手可得，在这种心旷神怡的地方能生多久的气？树林草木鸟语花香的环境气息，不费多时便可打通任督二脉，所有火气顺着毛孔腾云驾雾而去，烦躁顷刻烟消云散。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仍旧和别人气定神闲有说有笑，怡然自得。
　　老妈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我被打得莫名其妙：“妈，你干嘛？这么大了你还打我，我兄弟都在这儿。”老妈瞪着眼气势汹汹道：“打你怎么了，你长到一百岁我也是你妈。别人看到了就看到了，都是本家子，不怕丢人。你……给我过来。”我为难道：“再等一会儿，好不容易摸到一把好牌。”老妈扬着手武力相挟：“讨打是不？”
　　我丢下手中的扑克牌，悻悻跟着老妈走，交代哥儿几个道：“别动我牌啊，回来继续。”“继续？”又是一巴掌！
　　看二娘也极不友善地站在那儿，我预感大事不妙，昨晚做的梦就不好，预示着今天的血光之灾。胆战心惊地问：“什么事儿？”老妈说：“你怎么回事儿，欺负林夕了是不？”我恍然大悟：“没想到这死丫头片子居然背后告状请外援，看我不收拾她。”
　　二娘过来掐我：“收拾谁？收拾谁？！”我被捏得连连求饶：“二娘手下留情，我错了。”二娘住了手：“跟那姑娘没关系，是我和你妈看出来的。我们几十岁的人了，连这点迹象都看不出来？”我朝二娘竖大拇指，嬉皮笑脸道：“二娘就是高，什么都瞒不住你。”二娘不领情：“少恭维人，说正事儿。”
　　老妈和二娘结成同盟，联合起来讨伐我，兴师问罪来势凶猛。俩人一左一右黑白双煞把我夹在中间，像审问犯人。这两位人物都不简单，若是我和盘托出真的和林夕闹了别扭，还不分分钟把自己交代了？好在我聪明，灵机一动说：“女孩子嘛，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的时候。”
　　“还不说实话。”老妈一眼就戳破我的谎言：“你一个外行人敢骗内行人，胆子不小。”我暗自叫苦，这回真是栽了。
　　这个时候提出结婚的事儿，就没有回头路了。像二娘这种神经极为敏感的人，一旦我说出“结婚”二字，她明天就敢上人家门把亲给我提了。还有老妈，剩下的心愿就是她唯一的儿子早点成家立业，巴不得我赶紧结婚。如此一说，还不正中这二位下怀。这是片雷区，一碰就响。
　　在二位心狠手辣的刑讯逼供下，我没有屈服于强权者的淫威。尽管躯体又捏又掐饱受伤害，留下一道道青红紫白的印记，我始终咬牙坚持未道出实情，心一横早就做好了光荣就义的准备。老妈和二娘拿我这头不怕开水烫的死猪没办法，只好留下警告将我释放，还让我做了向林夕道歉的保证。我终于逃出魔掌炼狱，对这个女权强势的时代深为男同胞们水深火热的生存状况担忧。
　　老妈和二娘极力维持林夕这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媳妇，努力向模范级婆婆发展。老妈在吃饭时一个劲儿给林夕夹菜，然后林夕又将堆积如山的菜施舍给我，像是传递奥运火炬。二娘拿出她手工纳好的鞋垫送给林夕，精细的女红馋得我愤愤不平。我把女友带回来就是一种错误，是一种自虐惩罚，我感觉自己被遗弃了。没人管我吃的是女友的残羹剩饭，孤零零被冷落。
　　有句老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回是体会到“娘”的凄惨感了，我这叫“有了媳妇忘了儿”。老妈喜欢林夕肯定是好事儿，可母亲大人对我的态度落差也太大了吧，以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退居二线坐冷板凳的滋味儿真不好受。我跟老妈说晚上想吃手擀面，老妈不耐烦道：“吃什么手擀面，又和面又擀面的要忙活好半天。”我碰了一鼻子灰。
　　老妈转脸就问女友：“林夕吃不吃手擀面？”女友看看我说：“不了，随便什么都行，太麻烦。”老妈一摆手：“不麻烦，竹子过来和面。”
　　晚上分床的时候我说林夕跟我睡就行了，老妈不同意：“林夕跟我睡，还没过门的媳妇你们睡在一起成什么样子。”我说：“那我跟老妈睡，林夕自己睡。”老妈嫌弃道：“多大个人了还整天黏在老妈屁股后面，羞不羞人？”我就搞不明白了，嘀咕道：“那林夕也不小了啊。”
　　我跟老爸挤在一屋，被他惊天动地的鼾声折磨了一整晚。林夕过来叫睡懒觉的我起床，我掀开被子示意她钻进来，我抱着她使劲往她怀里拱，像个撒娇的孩子。林夕说：“还不起床，都快晌午了。”我问她：“老妈昨晚有没有教育你，她跟你说什么了？”林夕想了想：“没什么，就是跟我说了些女孩子贤淑良德之类的话。还问我为什么这么早辍学，有没有继续读书的打算，你妈妈说她可以资助我学会计。我知道阿姨对我好，但是好害怕，睡在一起都不敢碰她。”林夕少不经事，这是她跟说的第一次见准婆婆的真切感受。
　　临别时。老妈把所有东西都往我背包里塞，林夕两手空空，仅在肩上挎着她小巧玲珑的包包。老妈叮嘱我，要对林夕好，不准欺负她，要林夕过年再来玩。我“嗯嗯嗯”敷衍回应老妈连绵不绝的口水，直到车子启动，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到没，我妈烦死了。”林夕对我的诉苦不予评价，反而挽着我的胳膊得胜地偷乐不止。我也跟着会心一笑：“瞎乐，幸好我妈不知道你不会做饭。”林夕撅撅嘴：“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吗。”我看看窗外叹气，这缠人的死丫头。
　　林夕被调到离家更远的人民广场分店上班，去的时候可以搭乘公交，下班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会错过公交车时间点。我新添置一辆二手公路赛，加了个后座天天接林夕回家，闲来无事还可以带林夕去更多更远的地方玩。林夕很轻，我驮着她轻松自如地穿梭在城市和郊外。我几乎走遍了所有我和雪姬、番茄走过的路，并且扩展放大在这所城市的足迹地图。我想在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撒尿，标记朕涉足的疆土。
　　要不是班长老聂打我手机，我差点忘了明天新学期开学。林夕这两天不用上班，她洗干净我所有的脏衣服晾起来。第二天，林夕给我洗头，帮我吹好头发，抹平衣服上的褶皱，卷好衣领，扣好衣扣，送我出门：“回学校上课穿的精神点，让同学们都要看得出你是有女朋友的人。”我笑了笑：“我咋感觉像是家庭主妇送老公上班去呢。”
　　我把自行车锁好在车棚，出来碰见番茄，她先跟我打招呼：“老大，嫂子还好么？”我说：“好得不得了。”番茄笑着说：“你现在幸福得要死了，看你的鞋半年都懒得刷一次，现在天天穿新的。”我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买办法，你嫂子怕我在外面给她丢人。”番茄问我：“雪姬下个月结婚，你会去吗？”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会……吧。”居然把这茬儿给忘了，要不是番茄提醒我真没想起来。番茄说：“那好，到时候等你，我先上课去了。”我和番茄作拜拜。
　　王大龙突然跳出来，指着我的脖子鄙夷道：“哎呦我去，瞧你那红印子嘬的，有个女朋友也用不着这么显摆啊。”我没有理会大龙，只是绞尽脑汁努力想：雪姬下个月结婚是几号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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