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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8
16
仙道曾经期盼的雨在迟了十多天后下了起来。早晨的时候只是蒙蒙的浮在空气里的水汽,落在脸上带着一丝潮意,快中午时终于变成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艾维城干燥许久的屋顶和街巷。
一手抱着厚实的柔软毛毯,一手提着藤编篮子的鸣海走进图书馆。先是扫了眼仙道的膝盖,果然和自己预料中的一样,阴冷的图书馆里自家大人还是盖着去年那条旧毯子,于是鸣海的不满更加强烈起来,嘟起嘴拖长了音叫了声,“大人!”。
正在缮写目录的仙道抬起头,看着双手占满一脸愤愤的鸣海不觉露出笑容,“又是越野带你来的?”
“当然,自从你们搬走都不来看我,也不让我去你们那里!”鸣海瞪了眼仙道,放下篮子,把新毯子塞在他怀里,伸手把旧毯子揭掉,“去年不是都说了嘛,让换条新的,你当时可是很认真的答应我说肯定换的!”
“爱操心的女人老的很快的!”仙道搓搓冰凉的手,展开新毯子盖在腿上嘿嘿的笑着。这件事他确实记着,也和流川在下城区的集市上找过,只是没找到合意的而已。
“大人,知道篮子里是什么吗?”鸣海故作惋惜的叹息着挽起刚放下的篮子,做出要走的姿态,“是你去年吵着要吃的核桃派。还说今年做给你你一定高兴呢,既然嫌我多事,那我还是带回去吧。”
“没有!就知道小葵最会疼人了,像想你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就算再操心也不会老的!”仙道的眼里闪着光,口腔里迅速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前天虽然很勤奋的剥了半天核桃,但是做成那种填了满满核桃碎的派,也不过巴掌大的五个。甚至流川都省出了自己的一份,也没让仙道吃过瘾。
鸣海眼里露出带了些得意和狡黠的笑意,嘴里哼了声,把篮子放在仙道腿上,“呐,都给你。”
仙道从篮子里拿出块还温热的核桃派,狠狠的咬了两大口,解了馋才问叠着旧毯子的鸣海,“宏明还经常去看你?”
“没有经常,今天是前几天就约好的,特意带我来给您送核桃派。”鸣海把叠好的毯子抱在怀里,白了眼仙道。虽然她听话的留在了侯爵府,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仙道既然带了镜过去,为什么不带自己。
“那,喜欢宏明吗?”仙道嚼着核桃派,嘴里含混不清的问。
“也没有……特别喜欢。”鸣海脸腾的红了起来,有些羞赧的垂下眼帘,磕磕巴巴的否定着。
仙道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揉揉鸣海的脑袋,“那你是在这等宏明一会来接你,还是让我送你回去?”
“大人现在就走?”
“恩,手头的手卷也没什么急需缮写的,这种天气正好去接流川。”仙道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块派,边啃着边戏谑的看着咬着嘴唇略显犹豫的鸣海,“所以,你要跟谁走?”
撑着脑袋的手晃了又晃,终于失去平衡,随着砰地一声闷响,流川的脑袋重重的磕在面前厚厚的法典上。从睡梦中惊醒的流川揉揉额头,盯着面前的法典眨了好几下眼睛之后终于想起自己睡着之前是在干什么,于是偷偷的揪着袖子,有些心虚的擦掉滴在羊皮纸上的口水。
早晨我已经巡视过了,这种天气外出的人也不多,大家就待在公署熟悉一下公文和法典吧。酒井侯爵轻巧的几句话就将守备官今天的巡视日常改为了室内活动,接替酒井侯爵的流川也只能在遵循部署,留在房间里面对厚厚的法典和一叠空白的公文。
该死的公文。流川带着些嫌恶的把手边的纸页收拢在一起。抓一个有贵族身份的人为什么需要填这么多东西?即便在法典上已经找到相应的刑罚,还要把那长长的一段文字抄写下来。好不容易填完了这些盖上自己的印鉴,还要送交王宫由陛下做最后的确认之后才能生效。而抓一个没什么身份的人只需要挥一下手。
“大人的马车在外面等着,问您要不要一起回去。”镜低声说完,咬着嘴唇低下头。
是在笑自己吧。流川用手指挠挠脸颊,虽然谈不上有什么不好意思,但是自己确实缺乏当一个指导者的自觉,“怎么不叫醒我?”
镜抬头看了眼流川,又低下头。他还没有自信能躲开流川毫不留手的攻击。
流川也醒悟过来,没继续等镜的回答,“已经过了接替的时间?”
“是。”
“走吧。”流川站起身接过镜递来的斗篷,活动了下有些扭到的脖子。也不知道仙道怎么在图书馆这样日复一日的阅读、抄写,还总是一副很有乐趣的样子。
马车就停在公署的门口。仙道趴在车窗上伸手接着雨水玩的正开心,看到走出公署的流川忙甩掉手上的水,冲两人招招手。
等流川和镜坐下,仙道心情愉悦的开口,“有没有吃午餐?”
“没。”流川靠在软软的座椅上,觉得又有了些困意。
“那在外面吃?”
流川无所谓的点点头。
“西斜巷!”仙道敲敲车厢。
很快马车轻快地跑了起来,穿过雨幕转向第三大道。进入下城区马车自然的慢了下来,已经闭上眼的流川先是听到一声马的嘶鸣,接着车门被猛然拉开,一个兜帽遮住脸的人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跳上了马车。
流川的第一反应是抬脚,不过这一脚还是没能踹下去,因为跳上马车的人及时掀掉了遮住脸的兜帽。
“太好了!捎我去绿堡!”三井脱下斗篷,把流川朝一边推推挤着坐在座椅上。
“不顺路。”仙道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绝。
“别这样啊!我已经在路边等了半天了,也没见一辆载客的马车,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也要讲点情面嘛!”三井一通话说完看仙道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不纠缠,只是笑嘻嘻的转向流川,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故意的摇晃着,“你说是吧!”
流川被三井晃的难受,瞥了眼了仙道,“载他去吧。”
“看!还是流川知道疼人。”三井看流川开口,笑的越发得意,揽住流川的肩膀,“到了地方三哥请你喝酒。”
流川对喝酒没什么兴趣,不过他对前天和水户去吃饭吃出一段意外很有兴趣,今天又听到陌生的名字不觉就留意起来,“除了酒还有什么?”
仙道的眼睛眨了下。绿堡是什么地方他当然知道,不过想着流川不好打听这些琐碎的事,所以也懒得阻止三井胡说八道,却没想到流川竟然好奇了。
三井本来也是随口一说,并没想着不大开口的流川竟然会顺着自己的话问下去,于是挑着眉瞥了眼仙道。对面这位表情虽然还是带了淡淡的笑意,但三井也不是笨人,知道真等到仙道脸上那三分笑意没了,就不是自己笑笑可以了事了,索性把问题推了出去,“至于还有什么,长于帝都的仙道大人应该更清楚,你问他好了。”
仙道显然不愿接这个话题,似笑非笑的挑着嘴角,“你能喝起那里的酒?”
三井被仙道戳到了短处,露出带点讨好的笑容,“反正不是抢的。”
看那带着几分猥琐的神情仙道也明白三井袋子里的金币肯定不是什么正经来路,怎么说都是被田岗院长一起吼过的,也就趁机提醒一句,“你知道田岗老头的脾气,别让他失望。”
“当然!”这次三井的表情也变的郑重起来。
流川听两人越说越远,忍不住踢了脚轮椅。
流川的不满三井可以视而不见,但是仙道不能,所以最终仙道用带了些幽怨的眼睛看了眼三井,然后尴尬的冲着流川笑笑,“是家妓院。”
轻薄的呢料已经被水浸透,帽兜的边沿软软的贴在额头上,在接近王宫前的广场时藤真尝试着抖了抖斗篷上的雨水,但是显然并没起到什么效果。
藤真松开手,哈出一口淡淡的雾气,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季节,他们奔逃在阴雨绵绵的海南平原上,过着只有今天的日子。在危机四伏中自己却总是有着昂扬的斗志和强烈的希望,但是现在在安逸的帝都,自己却越来越觉得不安和迷茫。
桥头负责守卫的两队近卫正在交接,其中一个近卫官看了眼勒住马的藤真友善的笑了下,随意的摆摆手示意放下吊桥放行。
藤真踏上石阶脱下滴着水的斗篷。从拴马的木栏到王子们居住的王宫侧厅,这段长路让他半湿的斗篷完全湿透了,看来一会回去的时候需要借牧一件斗篷。
空旷的长廊很安静,显然另外两位殿下下雨天也没有留在自己的房间里。牧绅一的房间在二楼,虽然来过几次的藤真并不需要有人带路,心里还是有些奇怪自己在侧厅走了这么久,怎么会连侍女都没看到。
牧绅一房间的门敞开着,一个穿着白色窄袖长袍的侍女正站在桌边整理花瓶里的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看清来的是藤真后露出可爱的笑容,放下手中的金色石斛行礼,“藤真阁下,您是来找三殿下的吗?本来他要在这里等您的,但是殿下淋了雨,所以去了一楼的浴室。殿下还特意吩咐等您来了,让我带您过去。”
“不用,我自己过去。”藤真温和的笑了笑,这种天气淋了雨确实很需要在热水里好好泡泡。
藤真把湿透了的斗篷扔在外室的地上。走进水气四溢的内室前,他依稀记起牧似乎说过这里并不常用。
腾腾的热气和水雾随着藤真的移动缓缓的流动着,水雾缭绕的内室看什么都是隐隐约约的,但晃动的身影还是很明确的指出了该去的方向。
藤真停住脚步,雾气中的身影如果是牧绅一怎么看也太过纤细了?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哗哗的水声,在藤真停下后浴池中的人反而走了过来。
池水荡漾着,从雾气里走出来的女子湿漉漉的栗色长发垂在浑圆高耸的胸前,看到藤真后同色的漂亮眼睛既未显出羞涩,也没变的惊慌。
‘当啷啷啷’
在一连串金属掉落在地面上的回声中夹杂着女人的呼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闯进公主殿下的浴室了!”
身后尖厉的女声让藤真的头皮一阵发麻。在杂乱的呼叫声和沉重的脚步声中藤真看到金平步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朝着池边走了两步,拉过一件深绿色的袍子遮在胸前。
七八个侍女迅速的拿着布巾和裙袍从门外冲进来。藤真已经从愕然中清醒过来,迅速的背过身,听着身后布料的细碎声音,心沉到了谷底。
“藤真男爵?”带队冲进来的近卫有些迟疑的抽出剑,用剑指着藤真。
藤真看了眼问他话的人。这无疑是个圈套,而且设圈套的人知道自己和牧绅一的关系,所以才会设计这样一个简单直接却很有效的圈套。藤真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王宫里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这一点就让藤真从心里感到一阵寒意。
“请您放下武器。”
藤真默默地把剑连同剑鞘从腰带上解下来,扔在地上。
对方用脚把藤真的剑拨到一边,剑尖依然指向藤真的胸口,“请问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藤真地视线落在自己被踢远的剑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17
虽然下了大半天的雨,流川还是在山坡上和镜做着剑术练习,对于即便是练习也总是全力以赴的流川来说,陪一个握剑不到三个月的少年练习确实是件很无趣的事。在把大部分的心思用在控制自己的速度和力量上后,流川还分出了一点点心思追忆了一下自己剑术练习的对手。虽然并不情愿,他还是得承认当年有樱木作自己的练习对手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镜刚才进攻时的反手突刺姿势似乎有些别扭?还是应该再看一次。流川格挡开镜劈下的一剑,右脚退后半步,暴露出自己左侧的身体,把注意力集中在镜的肩臂上,然后在眼尾的余光里看到越野的马车疾驰而去。
越野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但是只逗留这么短的时间就离开却是从来没有的事。近乎于本能的,流川把头侧过去一些,在中庭寻找仙道的身影。
仙道果然在中庭。在凝重的铅灰色云层和宏伟雕塑的映衬下仙道的身影看上去很单薄,像一片轻飘的,随时会被周围阴影吞没的落叶。
“啊!”
镜失声惊呼着退了几步,那种接近死亡的寒冷让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直到身后传来重物落进水里的‘扑通’声才有些回过神。看看自己抖个不停的右手,再看向流川,阔剑上的银芒已经消失了。刚才那一瞬他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剑已经脱手飞了出去。一条吋余的裂痕从自己脚前延伸到斜后方。
“今天就到这里!”流川冷着脸,手心握着一把汗,自己走神差点要了这孩子的命。
在确认了镜并没有受伤后,流川匆匆的走下山坡。雨虽然停了,山风却更加凛冽,从山顶呼啸着拂过山林,冲下山坳,卷起仙道漆黑的长发和轻薄的衣摆。听见惊呼声的仙道转过轮椅,扬起头,看着快步走来的流川愣了一瞬,然后挑起嘴角。
果然有事情发生。流川看着仙道挺直的背脊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比如今经受的所有伤痛都来得剧烈。在湘北武学院的湖畔、在海南平原被丰玉的骑士团追袭、在计划佯攻萨克城的夜晚、在翡翠之野的清晨,每次面临危险时仙道的表情或许是笑的、或许是悲哀的、或许是平静的,但都会像现在这样挺直背脊。
流川走到仙道对面弯下腰,双手按在轮椅的扶手上,用自己冰凉的额头抵在仙道同样冰凉的额头上,“出了什么事?”
仙道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开始叙述,因为这种事根本是瞒不住的,“藤真未经召见和通报私自进入王宫侧厅,在一楼浴室偷窥金平公主沐浴,被侍女撞见。现在人已经由近卫关押了。”
流川直起腰俯视着仙道,“未经召见藤真学长去王宫干什么?”
“藤真是去见牧的。”仙道的视线越过流川的肩膀,看着天空中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前天他带着牧的信来找我,就是询问该不该赴今天这趟约会的。”
“信呢?有信就可以算是召见。”流川记得误闯的罪责要小很多。
仙道苦笑着,“藤真烧掉了,而且就算那封信还在,藤真也绝不会拿出来。那是一封牧约藤真密会的情书。这是一个死局,不说出实情藤真轻则刺目重则绞首,说出来实情不过是再搭上一个牧绅一。”
“那封信是伪造的?”流川很快想到症结所在,以牧的精明和缜密,就算写信约藤真也不会做的这么直白。
“不确定。笔迹确实是牧的,上面还有他的私印。”仙道握住流川和自己一样冰凉的手,勉强笑笑,“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再呆会。”
“以为你还是团长吗?”流川撇了下嘴,伸手钳住仙道的下颌摇了摇,“跟我回去吃饭,我饿了。”
越野迎上走进大厅的牧绅一和神急切地问,“情况怎么样?”
“叔父和那群丰玉的骑士觉得这件事关乎两国王室的尊严,应该尽快裁决。”牧绅一取下兜帽,露出面色苍白的脸,“两位王兄觉得应该先查明事情的始末再作决定。父王似乎更倾向于叔父的建议。”
“藤真那边呢?”越野的目光转向牧绅一身侧的神宗一郎。
“他什么都不肯说,”神看了眼脸色阴沉的牧绅一,“不管我问什么他都一声不吭,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不止不肯对你说。”越野有些气馁的退回到壁炉旁,“听说他从近卫冲进浴室到被带走都没说过一句话。”
看来藤真应该已经想清楚了所有利害,所以他才会选择了沉默。仙道地视线扫过所有人,勉强保持着轻松表情的神、表情阴郁的三井、眼底透着焦灼的牧、在壁炉附近不住来回走动的越野、还有不是很清楚状况,视线和自己一样在每个人脸上来回扫视的樱木。
没有人出声,但是大部分人的视线都瞟向了坐在软椅旁的仙道,就连斜靠在软椅上的流川也瞥了眼仙道。
仙道的视线环场一周,落在了窝在软椅上抱着流川手指玩的小不点身上。
三井苦笑着耸了下肩,挪到流川身边,瞄了一眼在压低声说话的牧绅一和越野,凑近流川的耳边小声问,“仙道嗓子不舒服?”
“你自己去问。”用手戳着猫肚子玩的流川揉揉耳朵,用手肘把三井推开。
“冷静?!我为什么不能问?”牧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越野拉住牧的手臂,又低声说了句话。
“根本就是他们想合起来对付我!”牧嚯的站起身,“不然藤真那么大一个人进入侧厅竟然没一个人看到?!近卫呢?侍女呢?”
“难道藤真不是去找你的?”一直沉默着的仙道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牧转过头,嘴角不悦的朝下弯了弯,“他回来这么久根本没有私下联系过我。”
“或者你约了他?”
流川瞥了眼仙道,发现仙道也正在看自己,于是眨眨眼又低头继续挠小不点的肚子。
“没有约!”牧皱皱眉,仙道意义不明的询问让他有些烦躁,“就算约他也不会选择今天,今天的狩猎是早在上旬就和叔父约好的。”
果然和上次陷害流川的目的同出一辙,如果能伤到牧就最好,如果不行也可以砍掉牧的助力。仙道看着流川抿紧的嘴唇,已经大约知道该从那个方面去调查这件事了,只要有时间自己肯定可以揭穿对方,但是对方会给自己时间吗?
樱木屏住呼吸慢慢地蹲下身子,猫着腰挪到台阶下,再小心的翻过灌木丛。
晚上的短暂集会樱木虽然并没有深刻的领悟到事件背后有多复杂,但他却敏锐的注意到仙道和流川的几次对视,虽然并没察觉到其中的含义,却自觉的认为自己有必要弄清楚这两个人对大家隐瞒了什么。于是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樱木毫不脸红的留在了伯爵府。
樱木伏低身体趴在灌木丛后等着仙道和流川出来。今天的两人明显就不正常,话少的像哑巴的流川在泡温泉的时候竟然说了那多话:回来的路上买的面包很好吃、镜的握力不够,打算以后把砍树和劈木材的活都交给他、还有经常会问的,仙道的腿有没有感觉。
直到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了樱木才翻出灌木丛,顺着墙角摸上长廊,数到第10扇窗子。这可是离两人卧室最近的一间空房,樱木为了今晚的监视行动,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特意拔掉了窗子的插销。
轻轻一推,窗子果然开了,樱木对着空气得意的咧着嘴笑了下,一撑窗台轻巧的翻进了房间。又静静的等了一会这才小心的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
昏暗的走廊上有细细的一道光,看来流川并没有把门关紧。樱木小心的溜出房间,趴在两人卧室的门边由门缝向里张望。
房间里流川刚把仙道放在床上,“看书吗?”
“嗯,麻烦你,右手那一摞第三本。”
流川离开床侧走向书桌,那里是樱木看不到的地方。樱木有点着急,小心的把门缝推开一点,于是拿了书,正在点蜡烛的流川又出现在视线里。
流川把书递给仙道,把烛台摆在床头,又拿了两个垫子垫在仙道背后,然后又走向书桌方向。
樱木努力地抻着脖子,还是看不见。于是樱木屏住呼吸,于是又小心的把门缝再推开一点,竟然还是看不见?!
门猛地被拉开,流川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半蹲在地上一脸急切的樱木,很想一脚踏下去,“偷窥够了没,白痴。”
“你……你说什……什么……偷窥!”樱木跳起来,面红耳赤的辩解,“本天才……是什么身份!会偷窥你!本天才不过是出来撒尿而已。”
噗!房内传来仙道隐忍的闷笑声。
流川重重的摔上门。这么烂的借口……,回头看看正抱了书抹着笑出来的眼泪的仙道心想:原来白痴有时候也是有用处的。
“过来。”
仙道放下书,冲着流川招招手,等流川走到身边一把拉进怀里,“听了樱木的话,我忽然有个想法。”
仙道嗅着流川身上淡淡的香味,低低的笑了声,“因为女子的身份不同量刑的差别很大。看到未婚贵族女子的身体最重的刑罚是流刑,看到王室女子的身体最轻的刑罚是刺目,最重的是绞首。”
流川眼睛一亮,有些明白过来。
“明早我就去送相关的典籍呈报陛下。”仙道低头吻了下流川脑袋上的发旋,“丰玉是选帝体制,金平步美只能算是贵族女子,她目前也没选定要嫁给那位皇子。如果陛下现在裁决,对藤真最重的刑罚不过是流刑;如果等金平步美和某位殿下完婚再裁决,最少也会给我们留出十多天的时间!”
18
牧崇衡的脸上露出一些淡淡的笑意,在诸人的注目下拍拍插了几片树叶的两册羊皮手卷,“这是仙道伯爵早上送来的。”
站在台阶下的十多个人虽然神色各异,却相当默契的没人对那两册手卷表示出兴趣。不管是和仙道打过交道的,如丰玉的诸位骑士和两位王子;还是和仙道没打过交道的,如牧秀衡亲王和酒井侯爵,谁都知道仙道彰挑这种时候送来两册手卷,绝对不是为了让陛下在等待时消遣用的。
牧崇衡的视线从自己的兄弟和儿子脸上扫过,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这才向离自己最近牧治一招招手,继而把卷册递过去,“插着树叶的那几页好好看看。”
在卷册从正厅里的诸人手里转过一圈后,前一天就不冷不热的争论在这天的午后彻底变成一滩死水。
当然,这天的午后对仙道来说也是与以往不同的。今天来图书馆休息室参加茶会的贵妇比前几天多了不少,有几位为了保护皮肤只在风和日丽才出门的贵妇竟然也打破了习惯,在如此萧瑟的天气里出现在古朴阴冷的图书馆。
“您早上去看过她了吗?”池波子爵夫人拽拽肩上雪白的猞猁皮披肩亲昵的问坐在自己另一侧的秋山伯爵夫人。
“昨晚就去了。”伯爵夫人啜了口暖暖的红茶,笑容清淡的开口,“金平殿下看上去憔悴了很多。”
“那么……,”池波子爵夫人小心的用眼角溜了一下坐在角落闭目休息的仙道,身体倾向伯爵夫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您觉不觉得金平殿下的反应有些太大了,而且听说对于藤真阁下,陛下也是一副很难决断的样子。”
“记得上次吗,藤原公爵夫人筹备的晚宴。”伯爵夫人的笑容增加了几分,甚至顾不上顾忌在眼角出现的细纹。
“你是说他们一起跳舞的事?我记得金平殿下还曾经主动邀过藤真男爵跳舞。”半路插话进来的田沼子爵夫人说完后,寻求证明似的把头转向自己的朋友伊达女爵。
“而且还不止一次。”一直面容平静的女爵点头,表情也逐渐生动起来,用细长的手指卷着垂在胸前的头发,“我还听说因为殿下曾经有意邀流川阁下共舞,所以现在藤真男爵和流川男爵都不怎么来往了。”
“难道说……,天啊!”
低低的感叹和惊呼在图书馆的休息室里响起。因为意外的发现让这次事件的走向在贵妇们的闲谈中越发的倾向于宫闱秘闻,先是演变出藤真对公主恋心炙热,却被公主拒绝,情难自己之下偷进王宫偷窥公主。
但在贵妇们对金平公主接受慰问和安抚时沉默以对的态度进行了细细的讨论后,慢慢衍生出了另一个故事:藤真与金平公主两人一见倾心,却被命运无情捉弄,面对现实的重重阻碍两人也想把爱意永埋心底,但终究是敌不过内心的火热,当两人终于大胆的冲破世俗,首次幽会却悲情的被侍女撞破。
随后几位贵妇又对藤真怎么会不被人发现直闯浴室提出了质疑,继而得出王子中有人心生嫉妒,又偶然得知了两人约会的消息,于是顺势陷害了俊美多情的藤真男爵。心生嫉妒的人选三位王子自然是人人有份,一个也没逃脱,每位都被贵妇们赋予一段相当刻骨铭心、纠结万分的过往。
显然在贵妇之间第二个故事更加的让人兴奋,金平步美郁郁的表情在去觐见过的贵妇眼中已经丰富到不可理喻,举手投足间都被看出缠绵的情思,更别提眉目流转时的哀愁更被解读出十二分的失落和悲戚。
仓田子爵夫人面带淡淡的哀婉,在心底构思完这段凄美惊险的爱情,用抓在手里的柔软亚麻手绢粘着盈于眼睫的眼泪,以吟唱长诗般高贵而优雅的声音悲叹了声,“真的太感人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难得被贵妇无视一次的仙道面色如常的睁开眼,把前几天做药剂时的失败品放在桌上,无声的顺着无人注意的边角溜出了休息室。
自己也算是旁观了大部分贵妇们作为证据提出的‘重要事件’,却怎么也无法从这些细微的扬眉转目、轻哼浅笑中推测出这样旖旎叵测的情感纠葛。仙道的嘴角再一次翘起来,藤真和流川交恶?而且是因为金平殿下那次说想要和流川共舞?
回宅邸的途中,仙道一直沉浸在一种颇为微妙的感慨中,虽然从不自负,却也没像今天这样自卑过。女人在爱情方面的想象力绝对是可以媲美,不,是远远高于自己在战略上的创造力的!
但现实有时确实是比人的想象更加精彩的,不然仙道就不会在进大厅后听到三井以一种很兴奋的语调,大声的宣布另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消息:彩子和宫城订婚了。
大厅中另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反应极其冷淡,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让三井那张因为激动和兴奋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在瞳孔里停了一息,又闭上眼歪到一边,凉凉的问,“关你什么事?”
“你难道不惊讶?!”三井把流川朝里推推,硬挤在流川的脚边,挑起一边眉毛做思索状,“彩子怎么会喜欢宫城,彩子对他不是一直呼来喝去嘛,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吵死了。”流川已经整个倒在软榻上,拿了靠垫捂在脑袋上。
你以为只有男人会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其实女孩里也不乏有这种兴趣的人存在。当然这句话是晚上仙道躺在床上对流川说的。此时此刻仙道只是在大厅的门口痛苦的挣扎着,他不确定已经听了一个下午爱恨奇情的自己,还有没有耐心和毅力继续听男人编造另一个毫不精彩的爱情故事。
然而不管表面如何平静,内里暗潮如何汹涌,每天的生活还是有条不紊的继续着,流川在担心之余还有守备官的事务要忙,仙道每天还是早出晚归的去皇家图书馆‘抄书’。每个人都知道藤真还是被关在王宫地下的阴冷石室里,但除了和越野进行了两次短暂的交谈外,仙道所能做的依然是按照习惯,做着和之前的一月没有任何不同的事。
当越野在事发后第三次步入伯爵府的大厅时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虽然并不清楚仙道让他收集的这些零碎消息有什么用,心底却总觉得是扭转局势的关键。
大厅里炉火正旺,仙道一个人抱着本厚厚的书册坐在窗前的阳光下假寐。
越野一边掏着记录了辛苦成果的纸页,一边随意的问仙道,“怎么就你一个?流川呢?”
“昨晚樱木来蹭饭,结果因为一道炖鹿肉就……那样了。”仙道接过纸页无奈的摊手,时至今日他已经明白两人打闹的原因了,就只是因为两人手痒,想打而已,“然后两人约定今天去后山打猎,看谁收获的猎物最多。”
“你说流川是和樱木一起去打猎的?”越野有些难以置信的瞪着仙道问。
“是啊。”仙道看向窗外。阳光和煦、风也并不猛烈,山林间的空气应该非常清新,在后山打猎应该是件相当适时和愉快的活动。
“你知道吗?流川在帝都闯祸的频率,比你当年还要高。他就任守备官后你知道我暗地里压下了多少要求面呈陛下的抗议书?唯一比流川更让我头疼的就是樱木,但是你知道吗?”越野用力的揉搓着眉心,以一种近似于痛苦呻吟的声音控诉着,“比樱木更头疼的就是他们俩个一同出现。”
“大人不好了!”就像是为了证明越野说的话,管家惊慌的颤音夹杂在纷乱急促的脚步声中,从大厅外传来。
人不多,只有三个,但是被流川和樱木搀扶着的人足够让越野后悔到把自己的舌头煮熟了吞下去。
仙道的目光扫过流川和樱木,这才对被两人搀扶的人躬身行礼,“二殿下这是怎么了?”
牧修一抬起受伤的腿,无奈的笑笑,“一个人散心去后山打猎,结果反被当作了猎物!”
“是你们射伤了殿下?”越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的五官了,藤真已经被关了,他可不想流川和樱木被加上故意射伤殿下而被关起来。
流川一把捂住走上一步急于说话的樱木的嘴,“是我!”
仙道也难得声色俱厉的看着流川,“流川,还不快向修一殿下道歉!”
“十分抱歉。”流川本就觉得是把人错认为猎物的自己做错了,所以声音里虽然听不出什么感情,姿态却是很认真地。
牧修一真是要找借口对付流川和樱木,根本不必拖着伤腿来自己这里。早已想清楚个中关系的仙道换上一副笑脸,“既然来了,还是让我给殿下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吧。”
牧修一自然不会拒绝,也不多话,就这样跛着腿跟仙道去了药剂室。
仙道笑着把要用的器具和药剂搜罗到手边,“我实在没办法相信殿下您会被他们射伤。”
牧修一笑着指指自己的腿,表示箭伤还在。心里想着这代价确实大了些,本来想着可以躲过去的,就以自己受到惊吓需要休息做借口,却没料到那两箭的速度竟然那么快,根本不能完全躲过。
“殿下不觉得回王宫治疗更好吗,我这里可没有治愈魔法师,可能会留疤的。”仙道剪着牧修一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半的裤管,抬眉一笑,“难道我这里有殿下一心想见的人?”
“当然。”牧修一也不避讳,挑着眉大大方方地承认。
仙道把几滴透明的液体滴在伤口上,又拿过一瓶深绿色的药膏仔细的涂抹着,“镜吗?想见他不用殿下您亲自来吧。”
牧修一捡过柔软的亚麻布卷递给仙道,“你知道,二殿下这个地位其实颇为尴尬的,要找几个忠心的手下可不容易,怎么舍得那么轻易的送来给你的龙骑士练剑。”
“见他很简单,但是希望殿下答应我不管他的回答是什么都不要难为他。”
“你以为他会选你这边?”牧修一看着仙道修长的手指灵巧的打着最后的结。
仙道擦了擦手,站起身微微一笑,“但是肯定不是您那边。”
牧修一扶着桌子站起来,也回以淡淡的一笑,“希望最后的结果不是让大家都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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