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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臜不堪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明明知道是错的,仍然会一错再错下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案主距离上次来访谈已经有一个星期,预约的时间因为案主的时间对不上又耽搁了一次,直到这次家暴的实施来临才再一次进行访谈,这一次的原因是案主的丈夫晚上喝醉了酒回家而她起床开门开晚了。
经过多方面的协调,丈夫终于来到我们的社工机构,丈夫来到机构的时候是骂骂咧咧的,而妻子来的时候则是唯唯诺诺的。丈夫不在场的时候还能看得出她是一个独立人格的女人,然而丈夫一到场那种仅剩的尊严荡然无存,说得难听一点还不如长得尊贵一点的母狗。这年头,狗仗人势的,人仗狗势的层出不穷,而在这个女人的脸上,我实在看不出她能倚仗些什么,才能在人前昂首挺胸。
当我们跟丈夫说需要就进行单独访谈时,丈夫已经感受到妻子给她带来的羞辱和不堪,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他的观念中,谁给他丢脸了谁就是罪不可恕,他抓起妻子的头发开始往墙上撞,要不是我们在场的男性社工反应快,妻子的头已经快被磕出血。
丈夫此时还在骂骂咧咧:“我跟你说,你就这样在外边给我丢人现眼,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你不仅不知道感恩,你还白眼狼,这么多年我给你住给你吃给你穿,你还不满意,你个死婆娘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我他妈怎么捡了这么个贱货回家,尽给我惹事……”
我单独对丈夫进行访谈,他凶恶的脸上还有一块很明显的伤疤,让人不寒而栗,他恶狠狠的看着我就像一只老鹰在看着一条毒蛇。
“别以为你们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告诉你们我跟我老婆的家事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来插手,我就是个乌龟王八蛋你们又能把我咋样!”
“先生,依照我国的法律中,你已经触犯了妇女权益保障法,如果你执意要如此的话,现在就不是和我们坐在这里谈话了,就是要监狱里和警察打交道了。”
“这是我的家事,你们外人多管什么闲事啊!社会上那么多事你们不管管到我头上,吃饱了撑的吧!”
“我想你现在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根据你现在的情况,我们可以根据情况对你进行起诉。”
“起诉?有个屁用,她根本不是我老婆,我们连证都没领,谁知道她跟哪些男人睡过呢,起诉我?起诉我她什么都别想拿到手,乖乖的滚回老家喝西北风去!”
丈夫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我叫来了当地的片警,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和震慑并通知社区的负责人,他如果再实行家暴或者接到邻居的举报就把他拘留几天试试看。
在对妻子进行访谈的时候,妻子表示很害怕再次受到变本加厉的殴打。
“我就是怕我一说出来他会打我打得更加厉害,我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最近他越来越过分,甚至经常性的在儿子面前打我。二儿子偷偷的告诉我,总有机会要把他父亲杀了。我心里好害怕,这个死鬼死了也是活该,可是我的二儿子还很年轻,他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老师说他再努努力也能考个好一点的二本,我不想孩子的未来就毁在他手里里。你们跟他说说,让他不要在孩子面前打我,其他时候随便他怎么打都行,我求求你们了。”
中年妇女就要跪下去了,我连忙扶她起来,这个案子的错综复杂的程度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如今二儿子也变成了为题的中心一下子转变了重心,然而如果这种家庭暴力的局面不得到彻底的改变,其他的一切也于事无补。
双方在一起共同接受访谈时,妻子态度很激烈,丈夫因为妻子的态度显得更加的怒不可遏起来,我们只好商议将妻子送到福利院去,暂时打打零工,让福利院的负责人安排一份临时的床铺给妻子居住,让两人的关系缓和一阵子。
时间过去了大概不到两个礼拜。
妻子再次带着更重的伤来到了我们机构求助,她说她一定要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女儿主动打电话跟她哭诉,说父亲喝醉了酒对她动手动脚,还说她跟她母亲一样不是什么干净货色,要不是二儿子再一棍子把父亲拍晕了,可能女儿都已经被糟蹋了,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这么能干出这样事儿!
我问她在同居关系存续期间和其他男人是否有过任何的暧昧关系或者发生过性关系。她表示以前有一个年轻的民工送她回家过碰巧被她“丈夫”撞见便认为她不干净,女儿在家也会被认为不干净,甚至被骂做“鸡”。
此外,她再也没有与其他的男人接触过。因为他看不得她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看见了哪怕是说一句话也是要一顿毒打的。男人的好妒心如此,未免不令人恐惧。
妻子不敢再把女儿一个人放在家里,坚持要回家住,至少回家住受伤的只是她一个人。此时女儿坚持在校住宿,这其实是一个比较行得通的办法,然而作为母亲的她却坚决不同意,认为这无异于是把羊送进了虎口。女儿本就是爱惹事的性格,绝对不能放任她自流,小小年纪,让几个男生为她争得头破血流早就已经成为她的看家本领。
中年妇女决定自己还是搬回家住,尽管我们认为这样做等于一切都前功尽弃了,但是她还是执意搬回了她原来的居所,继续默默的忍受着一切。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每天忙到很晚很晚才睡,研究自己的研究思路和解决问题的办法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要怎么样才能保证我的案主不再受到家庭暴力的毒害。我需要制定什么样的方案,为此,我需要安眠药才能够保证我的睡眠,每一天我能见到初心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冷冰清一开始还很体谅我的辛苦,但是到后来我的心情越来越烦躁,根本不许他碰我,他的心情也开始变得烦躁和郁闷起来。
那位妇女的回归对于整个家庭来说并无丝毫的改善,果然她又带着伤痕回到我们的机构求助。
三个孩子,老大已经成年,老二老三处于高中其实都是可以和母亲一起生存的,关于老二和老三的就学,可以减免的我们就可以向学校争取减免,我们机构可以整合资源对妻子进行就业培训。
彻底分裂一个这样的家庭或许是眼前最好的做法。
或许只能一步步的对丈夫进行心理辅导和教育,但是这并不能保证暴力的停止,也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我对坐在我眼前的这个妇女说:
“如果离开你所谓的丈夫,你能接受吗?你最担心的问题是什么?”
“我才中学毕业,我根本就只能在这个城市当清洁工,我的两个孩子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在这个城市的开销加上孩子的学费我根本就负担不起,虽然我没指望那个死鬼能帮我点什么,但是没有他,我不仅居无定所,连户口都还是个问题。”
“你愿意将原状维持下去吗,或者还是说你不愿意结束目前的状态?”
“其实他事后就会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有的时候还向我下跪求我不要离开他,他就是嘴硬点,心里其实不坏,可是到了下一次他又会忍不住的要拿我撒气,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不然我早就离开他了,我不仅经济上没有办法独立,而且我在这个城市根本无依无靠。我都已经是三个妈了,早就已经年老色衰了,也不可能成立新的家庭,也没人肯要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还能去哪?”
说到内心的居无定所之感,她不禁潸然泪下,难以自持,我能够理解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就像在老家被亲人关起来的时候那种感觉一样,明明是最亲的人,还能够被出卖,自己一个人艰难的存活着更像是一棵浮萍或者根本就不应该存活,然而自己不存活下来却有更多的人会因为自己而死,生不如死的感觉比死了还痛苦。
我依然坚持不懈的劝说她:“可是你想没想过你现在的处境,你的孩子,如果你不主动改变这一切的话,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好转。”
中年妇女再次沉默了,她所能做什么呢,初中文凭的中年妇女在这个浩大的城市能够生存下来已经实属不易,女人的命运不属于她自己的时候,她变得任人宰割,一切的道德底线和价值准则在不停的被突破,最后在一个忍得不能够再忍的临界点一触即发,成为难以挽回的惨案。这个社会上过激的事情太多了,人们往往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愤怒正在喷薄而出的时候,一切的惨案就爆发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惨案。
作为社工我不可能不明白这一切,然而目前我所能看到的是案主完全难以做出自己的决断,而且我们也难以提供出令她满意的方案来。
我只好继续询问以寻求突破口:“那,就你所知,你的丈夫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娶我之前我觉得他很有魅力,而且对我也好,把我从福建的山区带到了大上海,我们那没有人去过上海,都说上海的经济很发达,那都是不得了的大城市。他在上海也有房,虽说是上一辈留下来的老房子,但是好歹有一个上海的户口。他当时跟我爸我妈说只要我来上海了,他就娶我。我爸妈觉得如果我能从此以后有个好前程,而且看他一副光鲜的样子,还帮我家把房子都做好了,还装修得很漂亮,当下就动心了,放任我来到了上海。
但是真正来了上海我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工作。以前是当出租车司机,自从出了事故之后就再也没有找工作,就经常捡捡破烂混混低保过日子,我每个月几乎要打几份工还要供他喝酒。每次我一发了工资他就去找小姐,那些小姐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每次搞完小姐回来还向我要,我真怕染上那些见不得人的病……”
在外表灯光璀璨一片光鲜的上海也有着底层肮脏龌龊得不堪的小市民掩藏在如同地下污水一般的位置,蚕食着整个城市的精魂,令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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