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不是包惜弱

　　甄志丙与尹志平都是三代弟子中的顶尖人物，纵观全教也只有赵志敬有一拼之力，但也只有他一人罢了。加之掌教真人马珏不理俗物，全真教可以说是由得丘处机一人做主。他说甄志丙受了重伤，不宜再多施惩戒，还好生夸了赵志敬一通，摆平王处一一系。全真七子中其他人虽有不服者，弟子不如人，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此事轻轻揭过不提。
　　那厢道姑眼见着郭安为她受了许多剑，终于明白自家姑娘为何明知王重阳不是甚么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却对着那臭道士痴心不改。原来，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愿意为了一个女子去死的男人，只可惜了姑娘遇人不淑。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听莫愁慌乱叫道：“师父！”原来莫愁左思右想，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倾心之人，要去的地方又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全真教，这教人如何能安心等着？因此她偷偷离开了古墓，追着师傅前来，但她实力不济，这时才将将赶到。师徒二人合力把郭安搀回古墓，让他平躺在寒玉床上，又寻了当年林朝英留下的金疮药来敷。道姑忍着体内毒性侵蚀，仔仔细细地探了郭安的脉象。郭安失血过多，又被搬动了许久，早已昏迷不醒，此时道姑探他的脉，虽有所感，却连眼睛都睁不开，口中流出微不可查的呢喃：“我已是将死之人，莫要脏了你们两个姑娘家的地方。”
　　李莫愁听了他的话，不敢打扰师父，只一声不吭地紧咬着唇，泪珠像断了线般掉下来。心里一边想着这男子怎地这样傻，一边又伤心他将要死了。眼里突然看见师父盘腿坐起，她心道不好，却来不及制止，只好狠狠握了拳，指甲陷进白玉似的掌心，留下四道殷红的血痕。
　　道姑按着脉细细思索了一番，他虽百毒入体，却在暗处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此时有人用几十年深厚内功助他打通经脉，加之修习得法，日后必将成为一代高手。此子憨厚老实，与莫愁相配也是顶好的，也不怕自己走后，莫愁吃谁的亏了。大概这就是天意吧，她当年受了仇家一掌，多年苦苦压制，反教他的掌毒侵入骨髓，再难回天。倒不如此时舍了一条老命，救下这小子，她倒要看看，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的掌毒与他身上百虫百草之毒，到底哪一个厉害！她稳下心神，不等莫愁发现不对，立刻运功助郭安打通任督二脉，连着体内潜藏多年的掌毒也一点一点输送给了郭安。眼见他气息平稳，她才含笑阖眼，这样就算到了地下，也好对姑娘说，我的掌毒早已解了，叫她不必再自责。
　　李莫愁在一旁看了一切，心中五味杂陈。今日连逢大变，先是来了个全真教的道士要为她死，还没等她纠结于两派恩怨，这道士就救了师父，还被逐出师门。还没等她欣喜于二人比翼双飞再无阻碍，他却为了救师父而身受重伤。还没等她忧心于情郎的伤势，师父却为了保他性命，送出修习几十年的内功，然后自己走了。当年祖师婆婆被王重阳害死，师父如今被他的徒子徒孙害死，全真教上下没有一个好人，出了一个傻的，还要被他们逼死。早晚有一天，我要灭他王重阳满门，为我古墓派报仇雪恨！
　　这个十几岁的姑娘在此刻第一次明白了爱情和仇恨的滋味，这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这是风刀霜剑的江湖，这也是她将要踏入的江湖。

　　见郭安已无大碍，李莫愁走到放石棺的室中，点燃了蜡烛，搬下一具石棺的盖儿，斜靠在墙边。却见棺盖内侧似乎写得有字。李莫愁心里奇怪，来不及细想，又搬下了旁边石棺的盖儿，见这一具并无异样，才转回寒玉床处，将师父的遗体抱来安葬。合上棺盖后，她跪下又向师父磕了三次头，才抹了眼泪去查看那棺盖上的字。
　　她凝目瞧去，果见是十六个大字：“玉女心经，欲胜全真。重阳一生，不弱于人。”这十六个字以浓墨所书，笔力苍劲，字体甚大。棺盖另一端又有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她逐一慢慢读去，才知祖师婆婆死后，王重阳又来吊唁，说玉女心经不过是粗浅武功，比不得上乘的全真功夫。还在此间石室之下留了破去玉女心经之法。她心中冷笑，祖师婆婆活着的时候他偏要让出古墓再也不来，待她死了又回来说玉女心经是粗浅功夫，王重阳也真是有出息，不愧为全真教不弱于人的一代大侠！不过这玉女心经，师父只略提了几句，说本门武功我尚未学全，因此还不能学。
　　她仔细照料郭安，闲时在古墓中四处探查，又找到了几间有功法的石室，一笔一划地记下各项功法，留待后用。

　　月余，有弟子下山采买，见草丛中有一个襁褓，一个女婴躺在里面气息微弱，看着就快死了。他不敢迟疑，抱起女婴就往山上冲，却被同来的弟子阻止，“咱们全真教哪里能养孩子？当初丘真人都把那傻子扔在山下数年，待他知事才带上山来，难不成你比丘真人还能耐？”那弟子看看手中脸已泛红的女婴，犹豫着说：“那、那咱们就这么看着她死？”
　　那人嘿嘿一笑：“师弟这话可说错了，吾等修道之人自有悲悯之心，只不过那傻子已被逐出门墙，他害死了这女婴……与我们却是不相干的！”
　　二人对视一笑，遂将面色青紫的女婴置于古墓派门前，扬长而去。
　　李莫愁在墓中早已听到人声，待他们走后出来一瞧，却是个将死的女婴！她暗骂了一声，将女婴抱起转回墓中。这一个多月间，她先将师父仔细葬了，又尽心照顾郭安，时常要下山买些日常用的，起初连银钱都不会使，差点被人骗了，用一两银子换一个包子。幸好有位路过的公子教了她许多，又告知她人情世故、世间常识一类，让她不至惹出大乱，郭安的情况也日渐好了。
　　见她怀抱个孩子进来，郭安吃了一惊，他体内毒性尚未融合完全，内功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比不得李莫愁的听力好使，因此对全真教弟子扔孩子一事毫不知情，只以为是莫愁在门外捡的。他缓缓撑起身子，探头看看那个孩子，却是个快没气了的。急忙教莫愁如此这般地给孩子做了急救，又准备了些米粉调成糊，一点一点喂下去。养了数日，孩子才有了些活气。
　　二人都知道古墓派是住不长了，如今全真教未曾侵扰只不过是还不知师父的死讯，莫愁又不得不下山采买，若是被他们发现端倪，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借口报仇打上门来，不如早做准备。
　　虽然郭安自小照顾幼弟，可他当初也不过两岁大，对抚养婴儿只懂得些皮毛，勉强等到自己能下地走动，便和莫愁一起抄录好功法，收拾了东西，放下断龙石，从此封了古墓。眼见着孩子一天一天瘦弱下去，二人心疼得紧，一路上问借宿的村子里是否有人会照顾孩子。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有家的人谁也不愿离开故土跟他们走。二人只能细细问了养孩子的诀窍，再请村里的妇人照顾一二。
　　没过几日，他们路过的这村里正好有个嫁不出去的孙婆子，幼时家中着火，她救出了睡着不醒的亲哥，脸和身上却被烧的坑坑洼洼。好在她亲哥知道感恩，妹子嫁不出去也没卖了她。只是在家养着，他娶的媳妇儿却不愿意，虽没少了孙婆子的吃穿，却常常趁男人不在家，对着小姑子指桑骂槐，指使她做这做那。这孙婆子吃喝都在哥哥家，又没有来钱的活计，绣的些小物件也只能卖几个糖钱。她心里对不住她哥，因此手脚也勤快，时常帮着哥嫂带孩子。
　　这时听闻有两人要找人带孩子，这家的嫂子像吃了仙丹一般飞也似地往家跑。三四十岁的人了，连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要婆子的人等不及走去别村。还没冲到院子，她就大声喊起来，“他妹子，快跟我去见大善人！”待到她旋风似的冲进屋里，劈手夺了孙婆子手里的肚兜，上上下下看了一眼，便捉着她跑回去。孙婆子多年没出过院子，冷不丁见了外面这些人，心里又羞又恼，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才好。
　　莫愁与郭安都是心地纯良之人，见她面容丑陋也没有说什么，神色如常地询问了些抚养婴儿的注意事项，又叫她抱了抱孩子。二人看孩子没哭，便与她商量起离开的事。孙婆子第一次遇到见了她不指指点点的人，又听说他们带着孩子四处行走不便，要买一个随身的婆子。她心里虽舍不得兄长，却知道这是唯一不再给兄长添麻烦的机会，当即就和嫂子说要卖了自己。嫂子整日里骂她，嫌弃她只知道吃用，不能赚钱养家，此时也有些舍不得。但孙婆子去意已决，她和男人也只好一起流着泪挽留了一番，便看着孙婆子与人走了。
　　三人一路南去。没过几个月，郭安已将毒性完全化入经脉，只觉脑子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许多之前记不下的事情想起了许多，背了四年的全真口诀也一个字不忘。他心想，这条命还给了丘真人，就算两清。全真教弟子虽克扣了我许多吃穿用度，也让我见识了许多人心险恶，却着实没有藏私。师父的命我不会向他们讨回来，莫愁要他们偿命我也不会制止。这全真口诀就当我这几年洒扫做事、受人欺辱的报酬，交于莫愁合练玉女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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