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浴孽

　　菜圃北面小院，门户紧闭，罗察跟着太监来到，当望到院子那道关得严密的木门时，内心不禁一阵焦躁，比起朝中的异动，他此时显然更担心自个爱婿的身体。

　　敲开大门后，也不用太监再请，罗察已经提步往里走。刚跨入屋，一阵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罗察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胤祯自然不在外间，罗察抬头望了两眼，北墙上挂着的老媪方磨铁柱图，想起部里某个交好的同僚，曾说过四贝勒志向亦不小的话。

　　里间，胤祯由小太监扶着，从榻上起身。入到的罗察见了，连忙上去劝道：“万万使不得，十四爷快快躺下。”

　　“岳丈前来，小婿没有出门迎客，已是失礼，岂能躺着与岳丈说话。”胤祯站定，松开小太监的手，朝罗察见礼道。

　　罗察连忙避开，他哪里敢受，说到底，他虽是胤祯岳丈，但到底君臣有别。从前他见胤祯，也不曾见胤祯如此客气，这时如此不免有些受宠若惊。罗察不知，胤祯上世被派驻守陵时，幸得嫡妻完颜氏在旁陪伴，两夫妻患难与共，及至完颜氏病重去世，胤祯终其一生都不再迎娶过继福晋，如今重生，对完颜氏的生父罗察，自然格外不同。

　　两人坐下，奉过茶。胤祯这才问罗察：“不知岳丈所为何来？”

　　原本胤祯留圆明园养病，按胤禛的意思，胤祯是闭门谢客，谁都不见的，就连宫里的使者，也被拒在了菜圃外。罗察这次还是靠长女完颜氏命家人带信，才求得例外，见胤祯一面。

　　坐在圆墩上的罗察，其实刚才见到胤祯时，已经开始有些后悔。因为之前他总以为，自己这女婿是借故明哲保身，谁知一见才知，根本不是那回事，胤祯脸色青白，眼下黑影浓重，从榻上下地都需要靠人搀扶，这哪里是装病，分明是病的不轻。那事要再给胤祯一说，只怕是病上加病。

　　胤祯嘴角微微勾起，望了圈屋里伺候的奴仆，对罗察道：“这里没有外人，岳丈无需顾忌。”

　　罗察这才从沉思醒来：“几日前，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华亭山上，一座庵堂叫人给烧了。这案子被人报到步兵通领衙门去，这差事被派到了海锋头上。”海锋是罗察长子，胤祯嫡妻完颜氏的胞兄。

　　胤祯知道罗察断不会无端端跑来，就为了和自己说这样件不相干的事，接过侍童奉过来的养气汤，抿了口，润了润口问：“死了几人，都是何身份？”

　　罗察没想到，胤祯反应如此之快，当下把自己的知道告诉胤祯。

　　那被焚毁的庵堂中，合共发现尸首二十六具，虽然大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其中八具为庵堂里修行的大小尼姑，剩下十八具尸体则有些难以辨认，但经仔细辨认，还是从庵堂里烧剩的物件中辨认出他们的身份，没人想到先前从京中消失多日的六十一家，竟会全数毙命于华亭山上的一家不知名的庵堂中。

　　“毫无疑问，这是有人在杀人灭口。”罗察肯定道。

　　这次施针后，为求稳固定魂之效，刘壬用了狼虎药。胤祯之前其实已经半脚踏进鬼门关，不过是靠重生又活了回来，连月耗损，再加这药，令他这次施针后吃尽了苦头，先前胤祯便担心胤祥因六十的话，而被冤枉半生，这时再听罗察这一说，对方分明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才会牵连到海锋身上去，当下两眼发黑，好在一旁的侍童机警，及时扶住胤祯靠到引枕上。

　　胤禛知道罗察今日要来，亦知道这时罗察坚持要见到胤祯，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可当见到胤祯双目紧闭，靠在引枕上大口大口喘气时，胤禛的脸色实在难以形容。原本还是坐着的罗察，更是吓得跳起，站到一旁恭敬道：“四爷。”

　　侍童这时根本不敢碰胤祯，只能等他喘过口气，才敢上前为他擦汗。胤禛站在榻前，一边望着胤祯，一边问罗察刚才到底与胤祯说了些什么。罗察不敢隐瞒，又再一五一十的重复说了遍刚才的话。

　　喘过气的胤祯，推开侍童奉到嘴边的青花小碗，抬头替罗察解释道：“不关岳丈的事，是我自己沉不住气。”

　　胤禛也不忌讳罗察，从侍童手中接过那青花小碗抿了口，当下皱眉小声吩咐道：“去取些桂圆来。”

　　端着青花小碗的胤禛坐到胤祯身边：“这药苦了是苦了些，但良药苦口。弟弟，忍着点，喝了吧。喝完，四哥给你剥桂圆吃。”

　　胤祯这几日喝药，喝得满嘴苦味，吃什么味道都是苦的，惟有吃那江浙贡上的桂圆，还能尝得出点甜味来。

　　毕竟不是孩子，胤祯望着那碗墨黑的药汁，忍了忍，还是接过给喝了下去。胤禛坐在一旁，果然如他刚才所说，给胤祯剥桂圆壳，将剥好的肉放到胤祯手心里。

　　四贝勒在外边时，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罗察几曾见过他这样温情脉脉的一面，吓到根本不敢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胤祯一心在想六十那案情，根本没为意，胤禛则压根不觉得照顾弟弟，有什么值得惊人的。

　　“岳丈，你回去让大哥，依平常的样子办案就是，务必勿枉勿纵，其他的便不必他来操心。”胤祯告诉罗察道。

　　罗察还想说话，但被胤禛望了眼，要说的话，便当下给咽了回去。胤祯知道胤禛这是关心自己，怕罗察一家不知轻重，替他惹事，心底不觉一阵暖意。

　　“岳丈接下去，朝廷中只怕会波涛不断，还劳你多多听着，但切记不要轻议，也不要跟着任何人站队。”胤祯细细吩咐道。

　　“我晓得，十四爷也要好好养病。”罗察在朝廷多年，自然能察觉出自己这女婿，突然成长了许多。如今这样处置，已是最稳妥的办法，罗察也就给听了进去。

　　送走罗察，胤祯软软地靠在胤禛身上道：“四哥，我想今夜，夜访那被烧毁的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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