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鬼叹

　　夜深，月光如水，她推开案前堆得高高的折子，活动了活动僵硬的身子，走出宫门，抬头看看天空中像银盘一般的圆月。

　　有歌舞欢笑声，顺着冷冷的夜风从西边隐隐飘了过来，她看着西宫灯火通明的大殿，回头望了望身后只有一盏烛火摇曳的大厅。

　　她抬头对着月亮笑了，喃呢了一句，宫中的月色，真是寂寞啊。

　　钟离春坐在田辟彊的身边，拿着一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从太阳高挂看到夕阳西下。身边的少年总算是醒了，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偏就看不到坐在他旁边的钟离春。

　　“醒了？你这人，怎么看书还能睡着呢？”钟离春笑着看了看他，声音温柔。

　　“你...你谁啊，你怎么进来的。离我远点，丑女。”田辟彊听到身旁有人说话吓了一跳，一转头看到钟离春的脸，当下朝后跳了好几步。手放胸前，一脸防备。

　　钟离春愣了一下，说：“你记不记得有一年你在林中迷了路，遇到过一个姐姐，带着你走出了树林，你说，你说你长大后要娶她的。你的玉佩，还在我这里。”她越说声音越低，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仿佛烧了起来。从怀里拿出玉佩给他看。

　　“你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迷过路，什么时候要娶你啦，丑女，你离我远点。你再跟着我，小心我揍你啊!”说完，田辟彊头也不回的跑出门外，逃得飞快。

　　剩下钟离春一个人在书房里，手还是刚刚伸出去的姿势，没有收回来，小不点长大了，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不再是仰视着她，要握着她的手，走到哪里都紧跟着她的小尾巴了。

　　多年后，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不欢而散，她眼里宠溺，声音温柔，他仓皇逃跑，连一句问候都不肯说。钟离春苦笑了一下，果然，记住约定的只有她一个人啊。

　　“可见，他从来就不记得你。”我对钟离春说。她光看着不语，像是陷入了回忆。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孟，你在做什么？”熟悉的语调，是多日不曾露面的崔府君。

　　我听到是他的声音，想起来他许久为来找我，赌气着不回头，我对他说：“怎么想起来找我了？你不是一直不来找我的吗？”

　　“阿孟啊，是你说这几天不让我来找你的啊，忘了吗？”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我听了有些脸红。这说是前两天我赌气时说的，可是，赌气的话怎么能当真呢？“我说不让你来找我，你就不来吗？笨死啦，真是笨死啦！”我小声抱怨着，崔府君，你这个笨蛋我说这几天不要来找我，你就不来找我吗，这么听话做什么！

　　“阿孟，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崔府君居然听见了我的抱怨。

　　我脸突然红了，头低了下来，朝背后挥挥手，赶他走：“我说，你去那边发孟婆汤去，没见我这里有事吗？别烦我。”

　　崔府君好脾气的笑笑：“知道了，我就去。”我听着他走远的脚步声才把头抬起来，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那是钟离春，我听着她的笑声，不知为什么脸又红了，“你在笑什么？”

　　“我以为成了仙，就没有七情六欲了，没成想，原来神仙也会害羞，会赌气，会脸红啊。碰到喜欢的人，也是如此一番小女儿姿态，好不扭捏。”钟离春打趣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

　　“谁赌气，谁害羞，谁喜欢了？你还修道的人，和什么人学得这么赖皮，女儿家是可以直接说喜不喜欢的吗？再说了，我也不是仙，我就是阴司里一直游荡不去的鬼魂。”

　　“我只是羡慕你，他看你的眼神那么温柔，他对你说的话那么宠溺。你如此幸福。”钟离春的语气那么落寞，眼睛盯着三生石，眼里的神采有些黯淡。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那是她的新婚夜，龙凤蜡烛安静的燃烧着，她一个人笔直的坐在案前，案上的合欢酒，摆成一对，用精致的酒杯盛着，钟离春穿着绣着龙凤呈祥的吉服，梳着好看的发髻，画着精致的妆，脸上的颜色比胭脂还要红艳，这一夜她是那么美。可是，她的新郎却不来，看不见盛开成一朵花的她。

　　她就这么一个人守着她和他的新婚夜，看着龙凤烛一点点燃尽，一个人坐成天荒地老的姿势。

　　一夜无眠，第二天她出了新房，身上换了一件衣服，是她平时穿着的暗暗地灰色，她还是那个平淡无奇的她，走过长长的走廊，看到不少侍女从她身边路过，匆匆行礼，毫无敬色。她是田辟彊明媒正娶的妻，是太子府的女主人，下人们同样也知道她是齐威王下旨要太子彊娶的太子妃，是太子不想要的妻。太子府那么多女人，一个不得宠的妻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钟离春走进后花园，就听见一个女子的笑声，是她没有听过的清脆好听，如山谷的夜莺。她循声看过去，看到一对男女。女子娇小玲珑，小鸟依人的靠在男子怀里说着什么，时不时两个人相对一笑，是那么默契。那个女子有好看的眉眼，高挺的鼻子，小巧的嘴，笑起来明艳动人。和男子站在一起是那么般配，那个男子是她的夫君。

　　她看着男子的脸，笑起来山明水静，温柔宠溺，目光专注的盯着怀里的女子，她贪婪的看着他的笑容，我的夫君，真好看，真好看。

　　他眼里心里满是另一个女子，她就站在他们的不远处，他却看不到她，看不见她眼里满满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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