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27.攀明月
澹台月正在问梅辅成当年与澹台宇的约定。
澹台宇与梅辅成的交情十分简单,当年梅辅成随先帝狩猎,梅辅成乃是文臣,本就不擅骑射,入了林子险些葬送虎口,幸得澹台宇所救。归城后梅辅成上澹台府致谢,澹台宇没收梅辅成的礼,只向他要了一个承诺。
那时梅辅成与丘夫人刚成亲不久,盛明月腹中怀着的,还是早逝的小皇子。
几年后,梅萼降生,澹台宇修书一封送往梅府与梅家定了亲事。丘夫人知晓澹台家的独子自小体弱多病,舍不得女儿嫁过去吃苦,还同梅辅成闹过脾气。梅辅成拗不过妻子,便约了澹台宇私下相见,夜谈过后归府同丘夫人交代了几句,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但这一切梅萼并不知情,他们瞒着梅萼,以梅萼的脾气若是知晓自己有了从小定亲的夫婿,必会刨根问底。
澹台月几乎确定,当日澹台宇告知的是他的身世。
梅辅成心情复杂地看着澹台月,面前是遗落民间的皇子。他为太子太师,以辅佐太子为任,即便如今东宫那位不成气候,梅家仍旧与东宫同气连枝脱不开干系。他早已察觉三皇子与其麾下的不臣之心,皇权争斗必有动乱,他早早将梅萼嫁出去,实则是为避祸,纵使梅家倾覆,也不会牵连梅萼。梅辅成不止一次地叹惋,若盛明月未死,澹台月便是正统的太子人选,梅家名正言顺地辅佐澹台月,而梅萼会嫁作太子妃。
只可惜,正统天家血脉又如何,澹台月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梅辅成没再多想,往深了想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你父亲临终前托人给我送了口信,希望之后的日子我能照看你。可澹台家与梅家先前无姻亲关系,我若贸然与你往来,会遭人怀疑。原本小芩及笄那年就该让你们成婚,但那时……”
德阳公主的驸马意外中毒过世,且死状与元后盛明月极其相似,圣上下令彻查此案,芜阳城上下战战兢兢,梅辅成自然无法提梅萼出嫁之时,案子拖了一年有余才有了定论,下毒之人出自太医院,可毒从哪处来却不得而知。
梅辅成担忧此时让梅萼出嫁会让圣人联想从而猜忌起澹台月,又硬生生拖到了年末。
“我知晓贤婿不愿娶妻,可为了小女,我必须履行当年的婚约。”梅辅成叹了声,“天家的事,我为朝臣,不可解脱,但小芩是无辜的。”
“岳丈言重。小芩她很好,她是我的妻子,我会喜爱她,照顾她一辈子。”
梅辅成略带惊讶地望着澹台月,回门那日澹台月可不是如今这般态度。夫妻俩相处这小半年,看来感情培养得很不错。梅辅成乐见其成,松快地笑了笑:“好、好!”
“驸马的毒,岳丈可知晓什么?”澹台月困在府中,虽然澹台宇给他留了人,可这手到底没法伸到宫里去,太医院里究竟查出了什么,澹台月无从得知。
梅辅成敛了神色,肃容答:“那时查出的凶手,是太医院安乐堂的掌司。他痴恋德阳公主已久,因爱生恨,故而毒害了驸马。所用之毒并不稀有,驸马的死状是他另行伪装,与先皇后无关。”
澹台月敛了眉:“是么……”
“当年的陶谷娘,就是从安乐堂调去乐先皇后身边。那时为给德阳公主一个交代,安乐堂所有手记都被挑出一一筛检,其中有一册就是陶谷娘的行医记录。”梅辅成摇摇头,“此乃我一位在太医院的旧友带给我的消息,但那本手记已被当场销毁。”
澹台月露出一丝淡然的笑:“真是可惜了,不然我还能将它送去给陶芸,权当一个念想。”
梅辅成没有问陶芸是谁,其实也心知肚明。
毒药的事没有头绪,梅辅成亦不识得崔禀生与宋延,澹台月便向他打探了一番信王傅宁钰。梅辅成对这位行事低调的皇子印象不深,但圣上对傅宁钰似乎毫无戒心,封王后却不赐封地,直接在芜阳城中开府,是圣上其他儿子都没有的偏爱。
圣上最喜爱的究竟是哪一个儿子,谁都猜不出。
但若要挑选最恨的,澹台月想,大约就是自己了吧。他的存在会再度唤醒圣上的记忆,让他记起自己是舍了原配的忘恩负义之辈。可澹台月并不想承认他是他的父亲,生恩远不如养恩,他心中早已认定了澹台宇。且“傅”这个姓,对他,对盛家,是污秽,是弃若敝履的恶意。
梅辅成望着澹台月,又想到宫中打过照面的那几位争强好胜的“继承人”。
也许并不是傅家人的血脉代表了凉薄残忍,而是深宫之中,谁都逃不脱成为恶人的诅咒。
丘夫人带着梅萼寻过来时,两人已经歇了交谈,对坐品茗。梅萼急急走到澹台月身边,拦下他已经喂到嘴边的茶杯:“陈大夫都说了,近来换了药,夫君该少饮些茶,以免冲了药性。”
澹台月动作一顿,目光移向梅辅成。梅辅成吹了下胡须,故意板起一张脸:“小芩,你这是在责怪为父啊。”
梅萼放下茶杯,正色道:“父亲您是好意,可是夫君的身体要紧,我陪您喝便是。”
梅辅成朗声大笑:“好好好。”
丘夫人掩唇笑道:“小芩可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心疼夫君了。一会儿摆饭,小芩可要先去挑一挑?”
梅萼红了脸:“母亲!”
“行,我不说了。”丘夫人朝梅辅成使了个眼色,“你们翁婿俩说了这么久,早该歇歇了。这屋里熏着香,待久了对身子骨也不好,小芩你们先去院里转转,一会儿我让人去唤你们用膳。”
澹台月扶着梅萼的手臂起身,对梅辅成与丘夫人拱手:“那我与小芩就先不叨扰岳丈岳母了。”
梅萼眨眨眼,心里不解,怎么就忽然变成叨扰了?
刚一出门,她就将心中疑问问出了口,澹台月笑着抚了抚她的发,缓声道:“岳母是在打发我们走,她有事想与岳丈说。你们方才在后院说了些事,与我有关。”
梅萼眼睛瞪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澹台月不再解释,牵住梅萼的手,他的手即便在如今时节也冰凉如旧,梅萼的手却很暖。他将她的拳头包裹在掌心里,仿佛握着一只手炉。
两人相携去了梅萼的闺房。
时隔半年,再回到此处,心态已是完全不同。
梅萼含笑看着澹台月:“回门那时,夫君本是不愿与我同榻的吧?”
澹台月无奈,没想到梅萼在这里等着与他秋后算账呢。他不否认做过的事,那时他连如何写和离书都想好了,但想要保护她的心思却没有少。回门时梅萼的一颦一笑都十分有趣,他逐渐对梅萼多了些别的兴致,也想看看他与她能够走到哪一步。
她总能让他感到惊喜。她固执却又心软,起初维系夫妻关系不过是为了心底儿的那些傲气,不愿承认自己步入一场失败的婚姻。两人在磨合中相互了解,彼此在试探中慢慢付出真心。梅萼彻底渗透入他的生活,他逐渐在意她的情绪,想为她再多活几年。
他不曾对任何人产生欢喜的情绪,他对盛家大公子有亏欠,侯夫人有意将陶芸许给他,他并非不知情。陶芸与盛从嘉来到芜阳那些时日,澹台月也试过去接受陶芸,但陶芸没能过得了他的心防,他只能将她视作同伴,而非眷侣。
若梅萼也是以同样的身份出现在他身板,或许结局也会与陶芸一样。可梅萼拿着婚约嫁给了他,他对梅萼多了一份责任,责任令他偏心,再一次次关怀与接触之下,澹台月的心也为她融化。他本想为她构想一条出路,即便将来这条路上已经没有了他,梅萼依然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百年。
可他有了贪念,这条路,他想试着与梅萼一起走,哪怕事与愿违,他也不会后悔。
梅萼趁着澹台月陷入深思的时刻里,跑去多宝阁前。片刻后,她捧着木匣子回到澹台月面前。木匣子里装着梅萼自小习字的字帖,梅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年岁尚小时梅辅成便教导梅萼习字,那时候她没什么力气,连笔都握不稳,这字一写就得一个多时辰,等一贴练完,胳膊都已经不能动弹。
最初的字东倒西歪,梅萼自然不愿拿给澹台月看,她挑出年份最近的一册,里面都是她誊抄的诗句。翻开一页,映入眼帘的第一句便是“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梅萼眸光一动,抬眼望向澹台月:“夫君你看,我以前就时常写你的名字呢。”
只不过,我攀到了明月。
澹台月的视线从字帖移到了梅萼脸上。
梅萼并不算美人,梅辅成与丘夫人都只是十分普通的相貌,梅萼就算汲取了两人的优点,也仅是在梅家稍微突出一些。就连与陶芸相比,在大众眼光里大约也要逊色一分。可就如梅萼喜欢澹台月的嗓音与他如远山般深邃的眼眸一样,澹台月也同样钟情她那一双乌亮且灵动的眼,仿佛能将他从苦寒中拯救出来。
他伸出手,捧起梅萼的面颊。梅萼身子一僵,字帖从手心脱落,掉回匣子里。
两人都没有去管它,望进彼此的眼底。
“梅梅。”
澹台月又用这个称呼唤她。
她“嗯”了一声,声音很轻。
他笑了下,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
“我可以吻你吗?”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