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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生相克
在钟山与应龙所在的南方之间来回一趟,即使未曾在途中多做逗留,也依旧花去烛龙一个多月的时间,然而当他匆匆赶回钟山,却骇然发现被他护在结界中的鸟儿只剩寥寥数只,且模样皆畏缩恐慌,仿佛受到极大的威胁一般,而空气中也飘散着一丝转瞬即逝的异香。
他并未在结界中下禁制,所有的鸟儿都能自由来去,只是毕竟整个钟山中只有结界这里才暖和些,加上待在外头有被异兽吃掉的危险,因此那些鸟就算离开去觅食,通常不会离开太久,可现在这情况却是怎么回事?
烛龙又惊又急地连忙放下刚续上新弦的琴,便马不停蹄地巡遍钟山想找出原因,沿途看见那些异常躁动残暴的异兽后,心中更是疑忧交加,等他循着影响最明显的方向寻去,这才在钟山北面的一处毒谷找到根源。
熔岩地脉凝聚了周边热能,按理说钟山的土地并不适合毒物生长,但那处小山谷偏偏与熔岩地脉的距离已远,地热不足的情况下,又因唯一的出入口隐蔽狭窄而使得谷内显得格外阴冷潮湿,弥漫的瘴疠之气促使毒物生长,而毒物又使该处越发凶险。
其中一种开满山谷、深紫艳丽的不知名花朵,其散发出的甜腻异香便不断引诱邻近的生物误入此地,而误闯的生物一旦敌不过毒气,终将会成为滋养这些毒物的土壤。
若非烛龙属火,天生克毒,或许也会被花香所迷惑而命丧于此。但也正因为他的存在长久压制了毒谷的扩张,当他不在时,毒谷也似有生命一般借机攫取所有能得到的养分,哪怕他只离开了短短一个多月……
烛龙望着满地腐烂的鸟尸,想起它们陪自己度过的漫长孤独时光,心不禁抽痛着。
毒谷深处有一潭深不见底的漆黑沼泽,烛龙能感觉到沼泽里有什么东西,可被沼泽藏得太深,他无法深知究竟是什么,也就索性无视───反正都是要烧掉的。
当烛龙化为红龙自谷口飞向青天时,谷内早已火红一片,猛烈的火势迅速吞噬色彩斑斓的毒植毒物,渗透土壤的腐水毒液则被逼进更深的地底,等待重见天日的一天。
毒谷那场大火接连烧了十多天,一抹黑雾才从干涸的沼泽里挣出,缓缓飘过狼藉的焦黑灰烬,略一盘桓便继续向前飘出山谷。
外面的夜色隐约勾勒出潜藏于黑雾中的龙形,其身周飘渺的雾气让人不禁产生这是一条九头龙的错觉,最终黑龙如烟尘一般飞往更加荒凉苦寒的极北之地,以苟延残喘之姿,在无人压制的情况下强行掠夺那片土地稀少的资源,而后日渐强大。
千年之后,他成了四时之龙中的相柳。
而那个历经祝融的毒谷,随着岁月流逝与后来的天地动荡,慢慢演变成位于西域与北域交界处的───妖森。
可惜当数千年以后烛龙再次踏上此地时,早已认不出它最初的模样,只单纯认为妖森是相柳造就的产物,而他捡的那只小狼,则是后天间接受到相柳力量影响才会变异为妖狼。
殊不知,是这一方水土造就出相柳,不论有无相柳的存在,妖狼依旧是妖狼,若无烛龙当年的插手,甚至如今的妖森便可能满是更为嗜血的魔物。
而熔岩地脉与毒谷、烛龙与相柳,或许就正映证了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
无论在哪个朝代,纷乱战争总是难以避免,黄帝和炎帝旧部之间经过多年征战,终于在涿鹿之野擒杀蚩尤,天下共主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而后黄帝展开一段在夏朝之前最为繁盛的治世时期,只是待至老年,便和后世许多皇帝一样开始求仙问道。
期间应龙曾来钟山找过烛龙,为了找他借血,以保留被冰封住的夔的尸身最后一丝生机。毕竟唯有属火的龙血能在滋养龙身之余,还能抵御住长久冰冻所带来的寒气。
听完来由,烛龙很不高兴:『既然都下得了手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你不如问我,为何要亲手杀他。 』应龙面容沉寂,低声道:『他若是别那么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蝼蚁,我也不至于如此。』
烛龙蹙眉,显得有些困惑:『要是以往你遇到这样的情况,根本不会还有想将对方救活的念头……你对他动了感情?』
闻言,应龙轻轻挑了下嘴角,却笑得苦涩又复杂,『动了又如何?我不能用世人的性命来换。』
烛龙默然。
龙血弥足珍贵,每一滴皆是其力量的凝聚,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补得回来,但最终烛龙还是将自己的血借给了应龙,让他还有机会能继续挣扎、继续矛盾下去。即使连烛龙自己都说不准这样对应龙而言究竟好或不好。
应龙临走前说,他要去想办法解决夔天生身体残缺的问题,若是能解决,那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这血届时就能还他,对此烛龙只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没事了就快滚。
后来,应龙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人说他回上界去了,也有人说他只是归隐南方,不再过问世事罢了。烛龙倒是想:回上界了也好,归隐南方更好,都总比守着另一人的尸首空度余生来得好。
烛龙一向护短,比起称不上有什么交情的夔,他自然更偏袒应龙。
后来,黄帝乘龙登仙,飞往九重天外,并由颛顼继位,身为炎帝后裔的共工趁其根基尚且不稳,召集部属出来与他争天子之位,最终却败在颛顼之臣祝融的手下,当共工逃至钟山东北方时,盛怒之下一头撞向支撑天穹的天柱,被拦腰撞断的天柱应声倒塌,穹顶横斜导致天池倾泄而下,顿时水漫凡间。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脚下的土地猛然一震,当时的烛龙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天空便开始铺天盖地落下巨石大水,紧接着剧烈动荡的大地如纸碎般轻易开裂,火红高温的熔岩喷涌而出,而烛龙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力张开结界护住眼前的一切,哪怕精疲力尽,也只能苦撑下去。
那一场天地剧变过后,罪魁祸首共工被放逐至幽州,造成的后果却再也无法恢复,原本完整的盘古大陆,其西边乃至陆地中央皆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昔日钟山以南的山脉土地不是碎成了岛屿,便是被海淹得只剩山头,整个大陆变成了仿佛弦月一般的形状。
凝聚出烛龙原身的熔岩地脉被埋入海底深处,分裂成多条支流,在广阔海域间造就出许多火山岛,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日后的皇城岛。
断裂的天柱则被后人称作不周山,至于烛龙护住的那一方水土,因多有鸟禽栖息,遂有委羽之名,意为众鸟褪换羽毛之地。
历经沧海桑田,各地域的划分也因多出的天然边界而变得泾渭分明,西边整个被海包围就不必多提,东方北方南方则因有东栖山与天接山的存在,这四地的百姓便逐渐习惯以地域名互称,加上各地气候稳定,四季变化并不明显,因此系出同根的四地人民也开始各自发展出不同的信仰风俗。
东域是春、南域是夏、西域为秋、北域为冬───渐渐地各域百姓又找了与其季节相应的龙来祭祀,祈求上天能护佑该年春雷不误、夏水不泛滥、秋火不烈、冬寒毒不侵。
四域之称、四时之龙,始得名。
西域略具雏形时,有很长一段期间海上是极不稳定的,四周都有活动频繁的火山,熔岩与滚滚浓烟随处可见,尘埃遮天蔽日,一旦身处其中必将裹上一层厚灰,几欲令人窒息。
虽然这样的环境对烛龙而言不算什么,但对他那些鸟儿来说却是危险而致命的,因此累极的他丝毫不敢解除结界,只在不再有巨石大水落下后才降低结界强度,让他得以藉由浅眠状态使身体能稍微休养生息一番。
那段期间他时睡时醒,看着一座座岛屿成形,随着火山一天比一天稳定,原先被阴霾所笼罩的天空终于隐约露出云后湛蓝的颜色,海水不再滚烫,大地渐渐有了绿意,他才解开结界放手让那些鸟飞往外界,陷入漫长的休眠之中。
当他再度醒来,西域已是个拥有广阔蔚蓝海域、四季凉爽且生机勃勃的乐土,只是那时的四域尚未像后来一样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天下共主的位子仍是由黄帝血脉所统御,历经颛顼、喾、挚,如今是尧为帝的时代。
然而最重要的是,烛龙发现他的钟山…哦现在已经改名叫委羽之山了,其惨状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鸟满为患───那群小混蛋竟然又生了更多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混蛋来添他麻烦!
身形修然优雅的红龙甩甩尾巴,让停在他身上的小鸟惊飞而起后,这才彻底自近二百年的沉睡中苏醒,正当他不悦地化为年轻男子的模样,想弹琴吓吓这些没见过〝坏人〞的无知鸟辈时,却默然发觉他的琴不见了。
天地异变来得太突然,他当时没来得及顾到摆在一旁的玉石琴,等现在才回过头想找,琴早就不知掉到哪个地缝里永沉大海了,哪里还有找到的可能?
把别人送的东西弄掉,还厚着脸皮回去找对方再要一次这种事烛龙做不出来,于是他没去找应龙,反而是飞到邻近岛屿找看看是否有替代品,结果这一找就出事了。
天柱被撞断后,连带地各处天梯随之震垮,天与地的距离变得异常遥远,而失去相连的通道也导致上界与凡界之间无法再自由来往,上界仙族中实力高强、有闲情逸致的或许还能偶尔腾云驾雾下来游山玩水,凡界居民却只能对着遥远的天际兴叹,想到上界唯一的办法就只剩通过九重雷考验,渡劫成仙。尽管那也是强制性的,要或不要都必须付出代价。
但也正因为上界仙族不再随处可见,就连凡界异兽也几乎匿迹,人们一看见传说中的龙出现就兴奋非常,那眼神既敬畏又好奇,可对于被围观的烛龙来说当下就不乐意了,立马调头飞回委羽之山去,琴自然也没得找。
不过事情却没就此结束,龙飞是飞走了,但人能去找啊!偏偏烛龙飞的方向沿途最显目最大的一座岛就是委羽,于是委羽之山有龙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胆子大的人就成群结队划船去偷瞄龙究竟长怎样,等四时之龙的名头开始流传后,甚至杀猪宰羊去拜龙的都有。
烛龙嫌吵,加上不喜欢血腥味,于是杀猪宰羊剁鸡斩鸭来的,他来一艘烧一艘、来两艘烧一双!其余的则一律用结界挡在外海。
那些跳火烧船的,苦哈哈游过几次泳后自然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龙不爱吃猪肉羊肉各种肉,而且脾气还不太好,吾等凡人可远观不可亵…咳、不可上岛膜拜焉。
但在当时的人心中,龙是实力高深莫测的、是一不爽就会灭城灭国的,就算不提四时之龙的名号,都必须时时祭拜以防龙怒。于是他们推举了一名水氏部落的首领上岛去谈───能被允许上岛还是飞鸽传书好几次的成果───希望龙神大人能给他们表现的机会,以换得彼此双赢。
烛龙烦不胜烦,最后看看鸟满为患的委羽之山,才终于开口说了句:『那给那些鸟建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吧。』
虽然这要求出乎意料之外,但仍让水氏首领松了口气,欣喜地回去交差并带人手来大兴土木。但有句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虽然用在这有些奇怪,不过确实等给鸟遮风避雨的地方建好了,烛龙也没法再断然拒绝那些人上岛,最后双方各退一步,西域开始了一年一度、形式简约的龙神祭。
后来烛龙即将面临九重雷时,他以自毁视物能力的方式让自身的天劫得以延期,而也是自从第一个西域人踏上委羽之岛后,原先熔岩地脉活动频繁的西域便再也没遇过火山爆发,一次也无。
随着物换星移,韶光荏苒,仁慈俭朴的尧禅让帝位予舜,禹亦继承父业,展开长达十三年的治水大业,四时之龙中的相柳则因在此次洪水中造成无数死伤破坏,被视作共工之臣,成为众人除之而后快的凶兽。
而隐世已久的应龙也在此时出现,踏上委羽之山的白沙岸,还带来了一副玻璃冰棺。
数千年后,天下共主之位不再,四域早已分别由东帝、西皇、南后、北王所统治,而那只玻璃冰棺里装着的一具空壳也在某日毫无预警地有了灵魂,晴空蓝天下突然乍响的雷电惊动了烛龙,待他赶到,还是迟疑许久才动手融去那层冰。
醒来的人其气息不像夔,却也不像烛龙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他必须承认,他根本不晓得对方究竟是谁,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应龙为夔重塑的身躯里,因此当那人茫然地问他是谁、而他自己又是谁时,烛龙只能冷着脸一言不发。
然而那人的茫然其实只维持片刻,见烛龙回答不出后,接着自顾自地说了句原来你也不知道,随后看着玻璃棺上自己的倒影,便摸摸下巴不甚满意地评论道:『嗯,虽然长相我不喜欢,不过发白、肤白、衣服白也挺好认的,应该有人会记得,那就先叫白好了,等以后我知道自己是谁后再来换名字也不迟。』
『………』烛龙鄙视,这什么低俗的名字!?
毕竟对方那躯壳是应龙请他代为保管的,加上自己坚持不杀生,烛龙只能任由白在委羽之山住了下来,然后每天被对方钓鱼逗鸟划船游泳的各种动静扰得不得安宁。
烛龙没见过有人会像这样连片刻都静不下来,一整天都有做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甚至还有吃不完的东西───白喜欢尝鲜,常带一些特别的吃食回来分烛龙吃,哪怕烛龙鲜少吃这些人类的食物,白也只会对他叨念几句不懂享受美食,下次却依旧多带一份回来。
烛龙熟识的人很少,应龙算一个,白勉强也算上一个,虽然他是无从选择被迫熟识的…但这也让过惯独居生活的烛龙觉得各种不自在各种吵,正巧那时皇城岛的火山隐隐有开始活动的迹象,于是在某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里,他直接化回龙形便飞往了岛城岛。
而在那个繁盛非凡的岛屿里,他遇上了西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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